“更老漢，這段日子，住得可舒服？睡得可安穩(wěn)？吃得還順心嗎？”

    “舒服，舒服······”

    更老漢走進(jìn)蒙恬營帳的時候，心懷忐忑，更見到蒙恬和顏悅色，對他這樣的老人相當(dāng)尊敬，不由得誠惶誠恐。

    戰(zhàn)國時期，尚沒有完全走出封建社會的余韻，貴族與平民之間，仍然存在著身份的鴻溝。

    眼前的蒙恬，身為秦國的一軍之將，起碼有個貴族的身份。更老漢在大梁城內(nèi)見到的貴族，哪個不是鼻子朝天。

    “請坐，請坐！”

    蒙恬見更老漢站在營帳邊上，不知所措，招呼他落座。

    “在將軍面前，哪有鄙人坐著的理。”

    更老漢記得，活了這么多年，他從來沒有在貴族面前坐著說過話。

    “將軍讓你坐，你就坐，哪來這么多廢話！”

    更老漢身后的蒙豹，對他畏畏縮縮的樣子，既感到生氣，又感到好笑。

    “我坐，我坐還不行嗎······”

    更老漢的耳邊，嗡嗡的聲音不斷徘徊，怔怔的順著蒙恬手指的方向，坐在了座之上。

    當(dāng)坐下來的時候，更老漢的心里，升起了一股別樣的感覺。人生頭一次，在貴族面前有了落座的地方。

    雖然這個貴族來自秦國。

    “我聽說你家世代以打更為生，識得幾個字？

    古代識字的人少，更老漢能識字，無形中提高了他在營內(nèi)魏人中的地位。

    權(quán)威的形成，有時候來源于年齡和學(xué)識。而這兩樣?xùn)|西，更老漢剛好兼而有之。

    “說起打更，大梁城內(nèi)，就只有我打更的時間最準(zhǔn)。現(xiàn)在打更的人，不知道多少出自我更老漢的門下······”

    更老漢心中的忐忑，消散一些過后，口中的話也多了起來。

    蒙恬耐心的聽著更老漢的講述，他家打更的職業(yè)世代相傳，在大梁城內(nèi)，可是有名的打更世家。

    “可惜，我這身打更的更夫，現(xiàn)在就要失傳了······”

    末了，更老漢眼神變得黯淡下來，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我的兒子、孫子，現(xiàn)在成了壯丁，協(xié)助守城，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

    古代的匠人，帶徒弟的時候，總是會留一手，關(guān)鍵的技術(shù)，還得留給自家后代。出城之后，有些健忘的更老漢才想起來，還有幾手功夫沒傳給兒子呢。

    “大梁城池堅固，我軍不會選擇強(qiáng)攻。”

    更老漢心里有所牽掛，蒙恬心里就有數(shù)了：“水攻大梁的時候，只要你的兒子、孫子會游泳，十有八九會活下來。”

    秦軍水攻大梁，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什么秘密了，蒙恬沒有必要藏著掖著。

    “能活下來就好······”更老漢口里喃喃著。

    大梁城周圍，水渠縱橫。白圭任魏相的時候，進(jìn)一步完善了大梁郊外的水利系統(tǒng)。大梁的孩子，小時候下河洗澡，進(jìn)塘摸魚，懂水性的人可真不少。

    “以我的估計，大梁城破之后，活下來的人肯定不少，只是如何救助他們，卻是一個大問題啊······”

    俗話說水火無情，可在軍事上，水攻可比火攻仁慈多了。人在水里還可以找塊木板漂浮求活，若是遇到了卷卷而來的大火，想想后世的噴火武器就知道了。

    “將軍有心救助城內(nèi)的魏人？”

    更老漢這個時候不糊涂了，他聽出了蒙恬口里的話外之音。

    “秦國東出函谷，兼并天下，是為了結(jié)束戰(zhàn)國紛爭的局面，四海歸一。無論是秦人，還是魏人，都是華夏族的一部分，豈有眼睜睜的看著大梁人陷于危難，而不去救助的道理。”

    更老漢這個時候沒有指責(zé)秦人，水攻大梁是秦人施為，口口聲聲救助魏人的話從秦人口里說出來，似乎有些突兀。

    更老漢活了這么久，有些事情看得明白了。兩國大戰(zhàn)，就像兩只老虎打架，只有強(qiáng)者才能嘯聚山林。

    “那我可以為將軍做些什么？”

    更老漢摸著銀白的胡須，轉(zhuǎn)動著眼珠子，感覺到肩上的擔(dān)子重了起來。

    ······

    “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們，秦人看我的年紀(jì)最老，任命我做了這難民營的三老。”

    更老漢緩緩登上難民營內(nèi)的高臺，一個秦軍士兵舉著大大的青銅喇叭，架在他的面前。

    “蛇無頭不行，二三子又不信任秦人，中間又不能沒有人去與秦人溝通。我都這把年紀(jì)了，秦人也不會拿我怎么樣，你們不敢說的話，我更老漢倒是敢說。”

    更老漢頓著手里的拐杖，心里想著，若是你們見了秦軍主將，語氣平穩(wěn)，想必也是敢說話的。

    不過，秦軍主將好溝通，他不愿意透露給營內(nèi)的魏人。

    “實(shí)話告訴你們吧，我今日已經(jīng)去見過秦軍主將了。大家不是說，天天喝粥，現(xiàn)在見著稀粥就想吐嗎？嘿嘿，我就給秦軍主將說了。”

    更老漢挺起胸膛，顯得非常自豪。

    “那秦軍主將怎么說？”眾人感到好奇了。

    “秦軍主將說，他也想改善大家的飲食，只是苦于沒有足夠的糧食。”

    蒙恬給更老漢看過難民營的糧食消耗，具體有多少，更老漢說不上來，只知道這些糧食，他全家人敞開肚子吃，十年也吃不完。

    “秦軍怎么會沒有糧食？”有魏人怒了，“秦軍士卒，每天還能吃到醬菜呢！”

    這魏人的話，引來了守衛(wèi)士卒憤怒的目光。

    乃姆的，我等提著腦袋干活，時刻準(zhǔn)備著上戰(zhàn)場，還不讓人吃飽飯嗎？！

    “話可不能這么說。”

    更老漢沒有生氣，笑瞇瞇的搖著頭，“我等在大梁城內(nèi)的時候，糧食怎么供給的，大家都還記得吧？”

    營內(nèi)的魏人，沉默著沒有說話。仔細(xì)想想，秦軍作為敵人，能供應(yīng)他們稀粥已經(jīng)算是不錯了。

    “糧食優(yōu)先供應(yīng)王宮，保障禁軍，分給守衛(wèi)城墻的士卒，我等能喝得一口稀粥，就要感謝禹神了。”

    更老漢的話里，帶著譏誚。魏王下令，趕走他們這些只能吃飯，不能干活的老弱，確實(shí)令更老漢的心里，滿腔怨氣。

    “我等于魏王無用，才到了秦人的軍營。我等若是想要吃上干飯，不應(yīng)該做點(diǎn)什么，證明自己有用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