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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劍來·第三輯(15-21冊)在線閱讀 - 第二章 月色洗劍為斫賊

第二章 月色洗劍為斫賊

    ·第二章·

    月色洗劍為斫賊

    陳平安睜開眼睛,幾乎一瞬間便有四把飛劍齊齊現身。初一在邀功,十五依舊乖巧,松針和咳雷,終究是仿劍,雖然大煉,依然遠遠沒有這么靈性。

    小小屋子,有著最熟悉的藥味。

    看那窗外天色,臨近黃昏。

    閉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遠處劍氣長城的模糊氣象,再睜眼,陳平安收起飛劍,心神沉浸于人身小天地,查看那場大戰的后遺癥,主要是巡視四座關鍵竅xue。

    修士之戰,捉對廝殺,若是本命氣府成了那些類似戰場遺址的廢墟,便是大道根本受損。

    只是心神芥子剛剛現身,便有一條氣勢洶洶的火龍游弋而至,龍頭之上,站著那個金色小人,依舊身穿儒衫,除了佩劍,還有一部金色經書,只是變成了一顆小光頭。

    金色小人站在火龍頭頂,使勁瞪著陳平安,蓄勢待發。

    陳平安虛張聲勢道:“別罵人啊,我狠起來,連自己都罵?!?/br>
    那顆小光頭還管這些?大罵不已。

    陳平安總不能真的跟金色小人對罵,只好裝聾作啞,畢竟有它幫著巡狩小天地,駕馭純粹武夫的那一口真氣,不去干涉氣府靈氣的運轉,不然就陳平安這么一場大戰過后,心神酣眠如小死,武夫真氣與修士靈氣,雙方早已在小天地打得熱火朝天,那就會是雪上加霜,后患無窮。

    水府里,靈氣已經徹底枯竭,壁畫上的水紋黯淡,小池塘已經干涸,有些彩繪剝落,許多本就不穩固的水神畫像,越發飄搖渙散,其中好似被點了睛的幾尊水神,原本純粹光明的金光,也有些晦暗,但是水字印、彩繪壁畫與小水塘,根基未受折損,自然不是那種毫發無損,而只是有機會修繕。

    整座水府顯得有些暮氣沉沉,綠衣童子們一個個無所事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抬頭看著陳平安的那一粒心神芥子,它們嘴上不抱怨,個個愁眉不展,眼神幽怨。陳平安只得與它們保證會盡量、盡早幫著添補家用,恢復這里的生氣,綠衣小童們個個耷拉著腦袋,不太相信。

    金色小人盤腿坐在龍頭上,朝那些綠衣童子一瞪眼,無精打采的小家伙們立即起身恭送陳平安離開。

    出了水府,金色小人又開始騎著火龍,追著陳平安罵。

    山祠和木宅兩處,也是與水府差不多的光景,得當個縫補匠,靠著神仙錢和相對應的五行之屬寶物,慢慢填窟窿。

    三處關鍵竅xue和本命物的受損,導致陳平安一跌就跌了三境,所以如今只是二境大修士了。

    好消息就是,經過阿良修改過的劍氣十八停,已經再無關隘。

    初一、十五占據著兩座關鍵氣府,繼續以斬龍臺砥礪劍鋒。

    最早三縷“極小極小”劍氣盤桓的竅xue,只剩下最后一座,就像空宅子,虛位以待。

    只等陳平安孕育出一把比初一和十五更名副其實的本命飛劍,成為名副其實的劍修。

    劍氣十八停最后一座關隘,之所以久久無法過關,關鍵就在于那縷劍氣所在竅xue,無形中成為了一處攔阻劍氣鐵騎的“邊關雄鎮”。

    陳平安突然笑了起來,金色小人那顆小光頭,瞧著模樣還挺可愛。

    不承想心念一起,胸口好似立即挨了一記神人擂鼓式,便吐出了一口濁氣和瘀血。

    這么記仇,跟誰學的?應該是學自己的那個開山大弟子吧。

    陳平安穿上靴子,下床行走無礙。

    屋外一直守在廊道中的白嬤嬤笑道:“姑爺醒了?”

    陳平安開了門,問道:“白嬤嬤,我睡了多久?”

    白嬤嬤說道:“不久,才三天三夜?!?/br>
    陳平安松了口氣,問道:“城頭戰事如何?”

    白嬤嬤更樂了,道:“說來奇怪,先前擺出那么大陣仗,等到真正攻城,依舊是小打小鬧,與之前兩次攻城差不多的路數,送死?!?/br>
    陳平安“嗯”了一聲,轉身去搬了條長凳放在廊道中,與白嬤嬤一起落座閑聊。

    白嬤嬤的言語,當然是寬他的心。

    表面上,白嬤嬤輕描淡寫,只是幕后的真相,那種黑云壓城、山雨欲來的窒息感覺,白嬤嬤不可能毫無察覺。

    幾場雷聲大雨點小的戰事,都是為了蓄勢。

    那十四只大妖的現身,絕不會只是陪著灰衣老者看幾眼劍氣長城。

    白嬤嬤看著神色沉靜的陳平安,打趣道:“姑爺不著急去城頭?”

    陳平安說道:“急不來,就不急。等我稍稍養傷,再找個掩人耳目的法子,才好去城頭那邊幫忙,不然我在寧姚身邊,哪怕不會幫倒忙,也會比我的預期結果差上許多。最多兩天,容我恢復大半戰力,我就可以登上城頭。”

    白嬤嬤點頭道:“也對,如今姑爺是蠻荒天下榜上前三的必殺之人,一個不小心,就要惹來一兩只大妖的注意。”

    陳平安笑道:“名次一下子躥得這么高?蠻荒天下就這么重視一個二境練氣士?懂了,真是用心險惡,分明是想要活活氣死龐元濟、齊狩和高野侯。”

    白嬤嬤會心笑過之后,感慨道:“好多道理,我都明白,比如幫著姑爺喂拳,應該下手重些,才有裨益,可終究做不到納蘭老狗那么心狠手辣。姑爺也是走慣了江湖,廝殺經驗豐富,其實輪不到我來憂心?!?/br>
    陳平安搖頭道:“棋局局局新,江湖再險惡,山上廝殺再慘烈,遠遠無法與劍氣長城這邊的攻守戰相提并論,在浩然天下,死了一個地仙修士,往往都是天大的事情。別說是白嬤嬤憂心,我自己更怕,可正因為怕,所以才會有事沒事,就多想些瑣碎的事情?!?/br>
    陳平安伸出雙手,勾畫出一張棋盤,然后又在棋盤當中圈畫出一小塊地盤,輕聲說道:“如果說這么大一張棋盤,對弈雙方,是蠻荒天下和劍氣長城,那么那個灰衣老者就是下棋一方,棋力大,棋子多,老大劍仙就是我們這邊的棋手。我境界低,接下來投身戰場要做的,就是在大棋盤上盡可能藏掖、示弱,悄悄打造出一張我可以控制的小棋盤,大天地之下,有那小天地,我坐鎮其中,勝算就大,意外就小。所以如果當時不是太倉促,容不得我多想,我根本不想過早出城廝殺,恨不得蠻荒天下的畜生,從戰事開始到結束,都不知道劍氣長城有個叫陳平安的家伙?!?/br>
    說到這里,陳平安取出養劍葫,晃了晃,微笑道:“好在出城的那一刻,便習慣性多想一些了?!?/br>
    老大劍仙與那灰衣老者的賭注,其實大有玄機。

    甚至可以說,正是陳清都的那次押注,讓陳平安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決定了最終的對敵之策。

    道理很簡單,陳平安到底有幾斤幾兩,老大劍仙一覽無余,甚至有可能比大師兄左右看得更加真切。

    陳清都看待那個少年離真,一樣看得出大致的深淺。

    所以陳平安瞬間了然,不用狠了心與對手換命。

    也不該是想著求生,而是求勝。

    至于離真,遠遠高估了自己在那灰衣老者心目中的地位。

    灰衣老者真想要的弟子,是某個徹底改換道心同時繼承全部劍意的嶄新“觀照”才對。身為蠻荒天下大道顯化的存在,對于嫡傳弟子離真的重視,至多是與劍氣長城的寧姚持平。

    身為一顆落在棋盤上的棋子,而不知自己是棄子,不去試圖在根本上改變困局處境,這很致命。

    應當引以為戒。

    先是死在北俱蘆洲的懷潛,后有死在劍氣長城下的離真。

    一個是中土神洲的天之驕子,一個是蠻荒天下的天命所歸。

    陳平安舉起養劍葫,笑道:“偷偷喝幾口酒,肯定不多喝,嬤嬤莫要告狀?!?/br>
    白嬤嬤神色和藹,緩緩道:“姑爺只要不喝醉,多喝些無妨。姑爺做事情,無論大事小事,總能讓人放心?!?/br>
    陳平安喝過了幾口酒,便咳嗽不已,很快就收起了養劍葫。

    姑爺這點小動靜,還不至于讓老嫗憂心,畢竟此次大戰,姑爺最大的裨益,就是武夫體魄。那個郁狷夫,估計從今往后,只要與自家姑爺問拳一次,就要多雁撞墻一次了吧。

    只是事后從納蘭夜行那邊聽聞,老嫗當下依舊心有余悸。

    白嬤嬤小聲問道:“天地劫難,何其兇險,姑爺為何要冒那么大的風險?”

    陳平安輕聲說道:“先前游歷北俱蘆洲,對于云海天劫,雷池造化,都不算太陌生,其實兩者運轉的大道根本,規矩相似,所以我應付起來,才不至于太過手忙腳亂。所以說很多時候,運氣,還是要講一講的,那場架,離真其實想得也不少,只是運氣不算好。話說回來,換成我是離真,在劍氣長城與人廝殺,早就該將‘運氣’一事與‘厭勝’一物,計算在內,說到底,離真還是太……年輕了。如果離真經歷過劍氣長城攻守戰之后,年紀再大點,會是一個很可怕的對手?!?/br>
    說到這里,陳平安自顧自笑了起來。

    傾力出拳與遞劍,打殺離真,到底是一件痛快事。

    下一個被托月山魂魄拼湊重塑rou身的離真,終究不是離真了,只說魂魄“真我”,不說境界修為,比那靠著本命燈續命還魂的懷潛還不如。

    離真離真,果然是名字沒取好。

    陳平安雙手十指交錯,大拇指相互磕碰,顯得有些無所事事,不是當真不著急,只是拘得住念頭。

    最早教他這種“心法”的人,是姚老頭,只是老人說得太過空泛,在只是窯工學徒而非弟子的陳平安面前,又從來惜字如金,言語道理又少,所以當年陳平安只在燒瓷拉坯一事上多想,但是那會兒往往越想越著急,越用心越分心,又因為體魄孱弱的緣故,總是眼高手低,心快手慢,反而步步出錯。

    真正讓陳平安豁然開朗,能夠將一個道理用在人生千百件事上的人,其實是第一次去往驪珠洞天游歷的寧姚。

    人生道路上,出現任何問題,先壓情緒,所有思慮,直指癥結所在。

    寧姚的一言一行,干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卻偏偏又不會讓人覺得有絲毫的大道無情,刻薄冷酷。

    所以后來游歷途中讀書,在一部史書上看到那句“冬日可愛,夏日可畏”,陳平安便感同身受。

    反觀馬苦玄之流的天之驕子,便是那炎炎夏日,大日懸空,管你人間會不會大旱千里,生靈涂炭。

    人生際遇,會悄無聲息地決定每個人對道理的親近程度。

    有些一見傾心,見之驚愛。

    有些見之無感,甚至是見之反感。

    難怪崔東山曾經笑言,若是愿意細究人之本心,又有那察見淵魚的本事,世間哪有什么不可理喻的喜怒無常,皆是種種本心生發的情緒外顯,都在那條條驛路上走著,快慢有別而已。

    崔東山泄露過一些天機,說他之所學,宗旨所在,便是將生死、七情六欲這些含糊不清的概念,設置出九條相對籠統的大綱,再細分出三十六種細則,在這綱目之外,還有三條最根本的計算規矩,相互間縱橫交錯,其實就是一座棋盤罷了。人之所想所思,每一個念頭,都在這棋盤上枯榮生滅,為何起,為何落,皆是有理依循。

    這樣的崔東山,當然很可怕。

    陳平安甚至冥冥之中有一種直覺,將來只要守住了東寶瓶洲,那么崔東山的成長速度,會比國師崔瀺更快,更高。

    所以就需要陳平安更像一個真正的先生。

    只傳授道法、拳術給弟子,若弟子天資更好,機遇更佳,那么從他比師父道法更高、拳術更通天的那一天起,往往師父弟子的關系,就會一下子復雜起來。

    只傳授書上道理給學生,教書先生自己立身不正,等到學生學問高了,又如何奢望學生愿意由衷敬重先生?

    白嬤嬤沒來由笑道:“姑爺說那離真成長起來,會很可怕,可離真在死之前那一刻,一定覺得姑爺已經是一個可怕的人。”

    報應來得有點快。

    陳平安苦笑道:“我只希望所有對手,都覺得陳平安是個好說話好欺負的人?!?/br>
    白嬤嬤起身離去,輕聲道:“就不耽誤姑爺養傷了。小姐交代過,姑爺只管安心休養,城頭那邊,她和疊嶂、黑炭幾個都可以照顧好自己?!?/br>
    陳平安點了點頭,跟著起身,突然問道:“我和離真的那場廝殺,詳細過程,沒有流傳開來吧?”

    白嬤嬤笑道:“城頭觀戰的劍仙們都沒說什么。可如今城里這邊,還真有三個版本,分別是從綠端、董家姑娘和顧見龍嘴里流傳開來的。姑爺想聽哪個?”

    陳平安一陣頭大,說道:“只聽顧見龍的那個版本?!?/br>
    白嬤嬤笑道:“這可就不夠精彩了,綠端那丫頭的故事最夸張,盡得姑爺這位說書先生的真傳,不愧是姑爺如今的小弟子。光是說那離真身上的寶物,就可以說上好幾盞茶的工夫。

    “董家姑娘的故事篇幅最長,而顧見龍的版本,最短,很是簡明扼要了,只說那戰場上,二掌柜忍了那個小畜生老半天,后來是實在忍不住了,便鬼鬼祟祟蹦了出來,一劍砍死了離真?!眉一铮潞笥炙锏暮莺葙嵙艘淮蠊P,眾目睽睽之下,當著劍仙和大妖的面,一個人撅屁股在戰場上摸了半天,如果不是總算還要點臉,看那二掌柜的架勢,都能掏出一把鋤頭來回翻地七八遍。果然,天底下就沒有二掌柜會虧本的買賣?!脿?,這是顧見龍的原話,我只是照搬?!?/br>
    說到這里,老嫗笑得合不攏嘴。

    其實還有一些更諧趣的說法,老嬤嬤沒說出口。

    “就咱二掌柜這臉皮,了不得,往城頭上一趴,臉貼地上,估摸著都不用任何一個劍仙出馬御敵,端板凳嗑瓜子飲酒看戲,各忙各的就是了,反正任由蠻荒天下使出吃奶的勁,打個百八十年,都上不了城頭?!?/br>
    那個家住太象街的顧見龍,是出了名的嘴巴不把門,人倒是不壞,因為家族關系,打小就與齊狩那個小山頭走得近,但是后來與龐元濟和高野侯也都關系不差。

    陳平安雙手籠袖,走在老嫗身邊,笑瞇瞇道:“這個顧見龍,不愧是本命飛劍叫那‘砒霜’的,我也忍他不是一天兩天了,回頭一定要請他去鋪子里喝酒?!?/br>
    老嫗也有些好奇,問道:“有說法?”

    陳平安點頭道:“小王八蛋總說我賣酒坐莊心太黑,這不是潑臟水是什么。”

    老嫗忍住笑,附和道:“這就不太像話了,回頭姑爺是得與他說道說道。”

    陳平安將白嬤嬤送到了門口,然后快步走向那間擺放印譜、折扇的廂房,從桌上的棋罐當中抓出一大把棋子,那把早先刻了無數竹簡的刻刀,已經贈送給學生曹晴朗,當下便只好以飛劍十五刻字。

    每在一枚棋子上刻字完畢,就在紙上寫下所有記憶當中的細節。

    當時在戰場上,一劍斬殺離真過后,踩碎頭顱,震散魂魄,最終劍指灰衣老者,是意氣用事,卻也不僅僅是意氣用事。

    也是為了能夠光明正大,近距離多看幾眼那些大妖,那些一個個站在蠻荒天下最山巔的強者。

    陳平安自己打算寫一本關于蠻荒天下大妖的詳細冊子。

    桌上有現成的兩本,一本劍氣長城劍修幾乎人手一冊,另外一本,是當初太徽劍宗掌律劍仙黃童留給酈采,后來被齊景龍抄錄的摹本,然后留給了陳平安。

    陳平安閉上眼睛。

    老大劍仙遞出那一劍,其實是在告訴那些隱匿、蟄伏在蠻荒天下多年,與那大劍仙岳篁做著類似事情的劍仙同道中人,可以出劍了。

    所以在那一劍過后,劍氣長城與戰場的更南邊,蠻荒天下開始亂了,四處動蕩不安。

    在蠻荒天下隱姓埋名的劍仙,并未就此顯露劍仙身份,而是開始秘密收網,以各種身份和面目,在蠻荒天下掀起一場場內亂。

    又有在蠻荒天下隱姓埋名、獨自修行的劍仙,按照離開劍氣長城之初的某個約定,一起悄然去往某地聚集。

    還有一些原本自認已經與劍氣長城撇清關系的劍仙,也改變了主意。

    在白云深處的山中,有劍仙直接捏碎劍鞘,手持無鞘劍,下山去也。

    在那蠻荒天下的一處水鄉澤國,有劍仙御劍而起。

    在那不輸浩然天下王朝京城的繁華之地,有劍仙關了市井鋪子,一劍砍去皇帝頭顱,拎酒御劍,去往北方。

    有那以火山熔漿磨礪劍鋒數百年的劍仙,大笑一聲,收劍在鞘,回那故鄉。

    有那已經在異鄉開宗立派的年老劍仙,破關而出,仗劍求死。不為劍氣長城,不為陳清都,只為自己是人族劍修。

    陳平安暫時并不清楚這些,能做的,只是眼前事、手邊事。

    當個做完買賣的包袱齋,取出一件白玉牌咫尺物。

    先前是那灰衣老者親口要他“見好就收”,陳平安就不客氣了。哪怕對方不說,陳平安一樣會當個撿破爛的包袱齋。

    當時老大劍仙沒有攔阻,就意味著遺留在戰場上的物件,沒有被動手腳,可以放心撿取。

    離真布陣的十八件半仙兵和法寶,已被毀去大半。

    只不過破碎的寶物,再怎么支離破碎,也是一等一的天材地寶,不撿白不撿,一撿一大堆。

    也有那相對完整的重寶。比如剩下一枚道家五雷法印,掌心大小,極其沉重,材質不明,似玉非玉,似木非木。

    人間書案珍藏的印章,幾乎少有人物圖案,尤其是印章上有那文人雅士雕琢自畫像的,更是少之又少。

    但這一方法印,卻刻畫有雷將,電母,風伯,雨師,云吏,靈官,天人等眾多遠古神祇圖案。

    印文是那十六字蟲鳥篆:攢簇五雷,總攝萬法。斬除五漏,天地樞機。

    這十六個字,算是很夸張的篆文內容了,口氣之大簡直就是吞吐天地。

    只要是修行了正宗一脈的五雷正法,并且是那真正修得大道的道門高真,確實可以自稱“此身與天地相為表里,造化皆在吾掌中矣”。

    中土神洲龍虎山天師府的黃紫貴人,便是其中翹楚。

    有一副享譽天下的楹聯,卻不是龍虎山道士自己撰寫,而是外人贈送。

    “風雷云雨掌中起,萬千法門從此開。”

    陳平安掌托這方“才跌了一境”的道門重器,笑道:“此大數之祖而中央五焉,你是有那機會恢復半仙兵品秩的。以前你是遇人不淑,攤上了個不講義氣的主人,如今落在我手里,算是你我的造化,以后等我成為那堂堂中五境的山上神仙,學成了雷法,就可以跟隨我一起斬妖除魔?!?/br>
    陳平安用袖子把五雷法印好好擦拭一番,這才輕輕擱在桌上。以后可以將其大煉,就掛在木宅門口外面,如那小鎮市井門戶懸銅鏡辟邪一般。

    陳平安又取出另外一件同樣淪為法寶的仙家至寶,是那座仿造白玉京的青銅寶塔。

    得了此物,陳平安最高興,打算大煉之后,就擱在山祠之中。

    陳平安對于開辟出更多的關鍵竅xue,擱置修士本命物,想法不多,如今成為二境修士后,是多想都沒用了。

    最后是那幅古木軸桿裂開,畫面殘破的畫卷,栩栩如生的十八位劍仙,是那蠻荒天下歷史上的頂尖劍修。

    只可惜畫卷當下太過破損,幾乎沒有品相可言。

    陳平安一開始想著不能厚此薄彼,煉化之后,可以送給那金色小人,不承想頓時感覺到心口一陣絞痛。

    真是個大爺啊,還瞧不上眼,給嫌棄上了。

    陳平安只得改變主意,與那青銅寶塔一起擱放在山祠當中。

    之后收起所有物件,放回咫尺物,走出屋子,走到了小宅門口,又走回院子。

    終究還是不放心城頭那邊,便開始六步走樁。

    只是走完幾遍拳樁之后,哪怕身穿法袍,依舊難掩那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味。

    修士跌境,豈會輕松。

    陳平安先前之所以多此一舉,詢問白嬤嬤那場打斗的過程是否泄露,倒是與陰謀不陰謀的,沒什么關系,只是不太希望劍氣長城有太多的人,清楚自己的另外一面。

    抬升的雷池與下墜的云海,天地相接壤的過程當中,陳平安的真身與陰神,當時其實已經混淆不清。

    那會兒的陳平安,身處絕境當中,卻有一種酣暢淋漓的大快意。

    好像人生就該如此。

    坐著心不靜,走樁也難心安,陳平安只得去屋子里邊坐著,刻印章。雖說拿定主意掙了錢是要把錢全部還給劍氣長城的,可掙錢的過程,本身就是一件快活事。此間學問,不足為外人道也。

    劍氣長城劍修茫茫多,可讀書人沒幾個,刻印章也好,扇面題款也罷,手持刀筆之人,即使不夠心定,刻差了,寫差了,無所謂。

    陳平安坐在桌旁,取出了養劍葫,時不時抿一口酒。

    手持飛劍十五,新刻了一枚雪白如玉的石質印章。

    邊款是“那世間人事無意外,爭名奪利忙不休,教俺這江湖老子白眼看”。

    印文:喝酒去。

    再刻一方。

    邊款是“那自古詩家詞客,恨不得打殺一個‘情’字,唯我只恨情愁不登門,喝他娘的酒,怒從膽邊生,一棍砸在書,打爛婉約詞”。

    印文:愁煞光棍漢。

    又刻一枚印章。

    邊款:沒錢劍仙無酒可醉,婀娜佳人突然有秋膘。

    印文:如何是好。

    最后刻下一方印章。

    邊款:幽幽階下苔,王孫把扇搖。焦黃井邊蔬,涕泗滂沱流。

    陳平安剛想要篆刻印文,突然將這方印章握在手中,捏作一團齏粉。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起身離開屋子,夜色中,去正屋桌上取了那把劍仙。

    拔劍出鞘,月色如水,照耀劍身,如在洗劍。

    陳平安收劍在鞘,并未背劍,而是懸佩在腰,然后祭出符舟,去往劍氣長城。

    豪杰斫賊,劍修殺妖,我怎能不心向往之?

    歷史上所有劍氣長城的攻守戰初期,景象如何,白煉霜說了兩個字,極為精準:“送死”。

    城頭之上,劍仙與劍修,齊齊祭出飛劍,鋪天蓋地,劍氣如洶涌潮水,往南方涌去,所過之地,皆是齏粉。

    戰場上蜂擁向劍氣長城的妖族,如同被割草一般,一茬一茬成片倒地不起。

    蠻荒天下懸有三輪月,此處城頭月色最多。

    城頭之上劍修如云,飛劍一出,深夜亮如晝,足可讓月色黯然失色。

    密密麻麻的妖族,浩浩蕩蕩逆流而上,想要形成蟻附攻城的局面,但為時尚早,而且早得很。

    只能靠不計其數的性命去消耗劍修的靈氣,換取接近劍氣長城的機會,戰場每向北方推進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專門有一撥大妖現出真身,在飛升境大妖重光的帶領下,負責將一座座從蠻荒天下大地拔出的山峰,扛到南方戰場,然后傾力砸向劍氣長城。

    被譽為巔峰十人候補的大劍仙岳青,腰懸佩劍兩把,一把雄鎮五嶽,一把劍坊制式長劍,皆未出鞘,又祭出兩把本命飛劍,其中那把百丈泉,如大瀑傾瀉,將一座座呼嘯丟擲向城頭的山峰打落大地,大地震顫,砸死妖族無數,又有飛劍云雀在天,劍氣如一場滂沱大雨落在戰場上。

    北俱蘆洲太徽劍宗宗主韓槐子,飛劍所指,不在戰場那些送死的妖族身上,而是配合岳青,一起打落那些砸向城頭的山峰。

    晏家首席供奉,仙人境劍修李退密,也有兩把本命飛劍,一把白蛟,一把黑螭,祭出后如兩條百丈蛟龍,在大地之上肆意翻滾,絞殺妖族。

    米祜本命飛劍鰲魚,離開城頭,便直接沒入大地,在戰場上撕裂出一條條溝壑,負責阻滯妖族推進勢頭。

    弟弟米裕祭出飛劍霞滿天,聯手兄長米祜,在那溝壑當中生出濃稠似水的霞光劍氣,防止敵方大妖填平溝壑,同時斬殺所有落入溝壑當中的妖族。

    又有南婆娑洲劍仙元青蜀祭出飛劍霜雪,劍氣沛然,為米家兄弟劍仙穩固溝壑,許多十數道大大小小溝壑邊緣的妖族,如置身于酷寒凍骨的霜雪天,大地積雪深厚,漫天雪花碎屑,以真身體魄堅韌著稱于世的妖族,雙腳皆被劍氣消融血rou,白骨裸露,身軀亦是血rou模糊。

    在玉璞境瓶頸停滯多年的劍仙吳承霈,盤腿坐在城頭,本命飛劍甘霖,是一把在劍氣長城都算極為奇怪的飛劍。飛劍甘霖并無定式,落在了戰場無數尸骸堆積、鮮血深潭當中,吳承霈則屏氣凝神,并未向妖族出劍,反而開始靜心煉劍。

    女子劍仙周澄雖然境界不高,但是身負獨到氣運,作為她這一脈的最后僅存之人,在城頭修行的漫長歲月里,能夠獲得歷代祖師的劍意,淬煉為本命飛劍,最終鑄造、溫養出一把本命飛劍七彩,劍光七色,宛如一人擁有七把本命飛劍。

    位于巔峰十大劍仙之列的納蘭燒葦和陸芝,并未出劍,兩人帶領十數個飛劍極快的上五境劍仙,只是巡視戰場,專門針對那些隱匿在妖族大軍當中的大妖,若是有妖族臨近城頭,也會出劍斬殺,絕對不讓妖族輕而易舉推進到城頭下方。

    劍氣長城城頭上,劍修各司其職。

    上五境劍修的飛劍處于那劍氣潮水的潮頭最前方,離開城頭最遠,對敵殺敵最多,自然最耗靈氣,也最為兇險,元嬰、金丹兩境界的地仙劍修,緊隨其后。并不要求這些劍修一味求遠殺妖,只需要穩固住那條出城劍氣江河的陣形,若有余力,就找機會斬殺那些身披法袍、符箓鎧甲的妖族修士,尤其是這撥人秘密護送的陣師,一發現跡象,必須不計代價,也要將其當場斬殺。

    所有金丹境之下的中五境劍修,出劍更需小心,首要任務,根本不是殺敵,而是結陣在城頭之前,以免被某些專門針對他們的妖族傷及本命飛劍。

    三撥劍修,各有輪換。劍氣長城每一個劍修出劍,永遠是在追求實打實的戰果,擺出花架子嚇唬人,畢竟嚇不死人。

    因為大妖攻城,不是幾天幾個月的事情,往往會持續數年之久。

    像這樣三天三夜的攻城,就真的只是一道開胃菜。

    這期間唯一的意外,是那十四只大妖之一,高坐于枯骨王座的白瑩,好似監軍一般的巍峨存在。他曾經起身一次,施展白骨觀神通。只見流血千里的戰場之上,瞬間便站起了數千個妖族修士的白骨尸骸,也不攻城,也不撤退,就那么直愣愣站在戰場上,任由劍氣打碎全部,徹底失去了最后一點利用價值。

    白瑩坐回王座,伸出一只手掌,好像是示意劍氣長城的劍修們繼續出劍。

    白瑩多看了一眼玉璞境劍仙吳承霈,對于那把本命飛劍甘霖,頗有興趣。

    白瑩眼光看到了戰場更遠處,若是形銷骨立過后,同時能夠沐浴甘霖,幫著淬煉魂魄,是可以裨益大道些許的。

    除此之外,白瑩并不覺得這般廝殺,有什么值得自己多看一眼的。

    除去孑然一身、不去開枝散葉的幾個王座同僚,連同他白瑩的白骨山在內的宗門勢力以及所有藩屬,都傾巢出動了,所以當下的蠻荒天下,若是有人能夠像那煉化月魄的道人大妖一般,在三輪明月當中俯瞰大地,就可以看到廣袤版圖上,會顯出一粒粒芥子,然后有一條條細線紛紛往劍氣長城這邊緩緩移動,每一條細線,都是動輒數萬數十萬的妖族。其中更多的是靈智未開的傀儡,被修士駕馭控制,也有無數走上修道之路,化作人形的妖族修士,有眾多學那浩然天下建造王朝的一方豪杰,有深山大澤的兇戾妖物,還有占據蠻瘴之地的、坐擁風水寶地的各路山水神祇、厲鬼冤魂,無一例外,都需要拿出至少一半的家底,攻打劍氣長城。

    若是攻不下城頭,當然就是送死。但是只要耗得起,舍得死更多的無用螻蟻,那么看似高不可攀、堅不可摧的劍氣長城,就會越來越失去天時地利人和,當這三者皆無的那一刻,就是那位陳清都身死道消,徹底魂飛魄散的一刻。劍氣長城自成一座大天地,陳清都如何守住這份優勢,蠻荒天下如何抹掉這份劣勢,這就是攻守戰的最關鍵所在,甚至可以說是唯一要做的事情。

    什么劍仙出劍,什么蟻附攻城,都是在爭奪這個。

    蠻荒天下只需拿出一半的底子,劍氣長城必定守不住。

    若是如此,不但劍氣長城守不住,浩然天下也要被殃及數洲之地,例如距離倒懸山最近的南婆娑洲,西南扶搖洲,東南桐葉洲。

    所以沉寂萬年的灰衣老者再次現身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將一座蠻荒天下分成二十塊地盤,要十四只大妖,誰都無法例外,必須調動其中一塊地盤的至少半數勢力,前往劍氣長城,去領教領教陳清都的劍術高低,不愿意,就去古井底下待著去。

    戰事一起,所有的上五境妖族,必須一個不落,悉數往北方趕路,任何避戰不出,膽敢躲藏隱匿的,直接宰了。不過對于這些辛苦掙扎到上五境的存在,也不可太過逼迫,只要愿意出戰,除了未來的封賞不可少了半點,率軍出征之初,也先得了一個承諾:若是戰死在了劍氣長城,沒能瞧那座浩然天下一眼,那么他們的子嗣或是嫡傳,可以保證在蠻荒天下版圖上,如同封王就藩,得以占據一方,疆域大小,依照戰死大妖的境界和戰功來定,千年之內誰都不可侵犯絲毫;若是攻破了劍氣長城之后還活著,不但在家鄉可以得到封賞,亦可在那邊異常豐沃的新天下,直接開宗立派。

    這份托月山牽頭,聯手十四只大妖一起簽訂的契約,如今已經傳遍整座蠻荒天下。

    灰衣老者還許諾,二十塊地盤的頂尖修士,若是欠缺與境界相應的法袍、甲胄、法寶的,由十四只大妖無償贈予,反正到了浩然天下,按照既定策略,各自搜刮便是,保證至少雙倍找補回來,不夠的,由他和托月山負責補償。

    此次攻城,井然有序,分為八個階段。

    如今才是第一個階段剛剛拉開序幕罷了。

    之后劍氣長城這些劍仙就會意外不斷,例如蠻荒天下也有十境純粹武夫,有那擱放在山岳渡船之上的墨家劍舟,甚至會有那城頭上下,劍修與劍修,雙方只以劍對劍的壯觀畫面。蠻荒天下這邊也會聚集一大撥兵家修士,清一色身披甲丸至寶,到時候戰場之上,還會憑空出現一大堆高山,是十數個王朝被搬空的五岳大山,會有無數修士在一座座山岳之上,下一場法寶大雨。如今己方戰場之上,所有妖族需要高高仰視那座城頭,但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最終一座劍氣長城,會成為蠻荒天下真正意義上的版圖,此消彼長,風水輪流轉,到時候據此與那浩然天下對峙,妖族便進可攻退可守。

    白瑩開始飲酒。聽聞浩然天下多仙家酒釀,等到入主浩然天下,隨便痛飲。

    城頭上那些心高氣傲的劍仙,不是喜歡傾力出劍殺妖嗎,只管痛快出劍,盡管撈取戰功,反正都會被戰功撐死的。

    其實從那場十三之爭開始,蠻荒天下就已經開始布局了。

    三場都以蠻荒天下慘敗撤退告終的攻城戰,皆是蠻荒天下用以演武而已。

    劍氣長城好似應運而生,崛起了一大撥以寧姚領銜的年輕天才。

    其實蠻荒天下何嘗不是。

    擁有最老刑徒觀照一部分魂魄的少年離真,當然是其中之一,死了便死了,老祖都不心疼,更不勞他白瑩惋惜。

    要知道如今也有那妖族年輕百劍仙一說,只以大道資質好壞和未來成就高低來定,不以暫時境界深淺和戰力強弱劃分。那大髯漢子的唯一弟子,背篋,在一百劍修當中,排名不過第三。

    按照劍氣長城的習慣,以往等到戰事均勢或是劣勢之際,劍仙就會一起離開城頭,將戰場分割,出現在最前線,死死阻擋住妖族的后續攻勢。

    然后就輪到了地仙劍修和寧姚這些天才離開城頭,在戰場上雙方絞殺,生生死死,各憑本事,各看天命。

    到了那個時候,下五境劍修就會出現在城頭上,阻擋成功登上城頭的大妖。

    其間不斷有孱弱不堪的劍修收取本命飛劍,退出城頭第一線,去往北邊城頭溫養飛劍,吞咽丹藥,呼吸吐納,重新積蓄靈氣。與此同時,下一撥劍修迅速補上位置,繼續馭劍阻敵。

    這就是劍氣長城最讓蠻荒天下頭疼的地方。

    劍修大可以坐鎮城頭,一點一點消耗妖族大軍的數量。

    妖族也曾有那觀戰的大妖,親眼目睹這幅畫卷過后,不得不傷感唏噓一句,我族攻城,如那龐然大物,臃腫不堪,戰場之上,坐等剝削,何其慘烈無助,何等徒勞無功。

    此時劍氣長城之上,出現了一個鬼鬼祟祟的黑衣少年,好似十分怕死,登上城頭后,在鄰近的衣坊劍坊設置的臨時鋪子,領了一件法袍套在外面,腰間懸佩一把劍坊制式長劍,然后撒腿飛奔。其間有妖族憑空搬來的蠻荒天下山岳被劍仙擊碎,碎石飛濺,哪怕有劍仙出劍粉碎大半,依舊有那漏網之魚,墜落在城頭這邊,聲勢極大。黑衣少年伸出雙手,替幾個躲避不及的中五境年輕劍修擋下了大如屋舍的巨石后,嘔血不已,可是不等那些年輕劍修道一聲謝,少年便擦了擦血跡,繼續踉蹌奔走。

    在奔走之間,黑衣少年見到了不少情理之中的熟人,例如金丹境瓶頸劍修龐元濟,以及那個不待在哥哥高野侯身邊卻賴在龐元濟身邊出劍的少女高幼清。

    也見到了一些不太相熟之人,林君璧、朱枚、金真夢,都站在苦夏劍仙身側祭出本命飛劍。

    那撥來自中土神洲邵元王朝的年輕天才劍修嚴律、蔣觀澄等,都早已通過倒懸山跨洲渡船,撤離劍氣長城,據說是去南婆娑洲游歷了。

    苦夏劍仙留下,黑衣少年并不奇怪,但是林君璧三人留下,不但不是躲在城池里邊遠遠觀戰,還有膽子親身參與這場攻守戰,少年還是覺得十分驚奇。

    最后這黑衣少年終于找到了一撥熟悉的面孔。

    寧姚,疊嶂,陳三秋,董畫符,晏琢,范大澈。

    六人聚在一起,各自出劍殺妖。

    疊嶂背巨劍“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