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意料之外
外面老鴰叫得凄厲,阿笙努力克制自己胸腔中撲撲跳動的心臟,讓自己的雙手抖得不那么厲害。她悄悄地用手指末端緊緊捏住碎片,割起粗糲的麻繩,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 她一面摩擦著,一面偷偷覷著離自己只有幾尺遠的看守,提心吊膽地重復手里的動作。 千萬不要被發現,千萬不要被發現。 她在心里不斷默念,手腕卻不小心被割開一道口子。她看不見自己身后的情況,只依稀感覺到濕潤潤的血在手上淌,火辣辣的刺痛感戳著骨頭疼。 烏鴉的每一次啼叫都令她緊張得心停止跳動一次,良久才敢繼續下去。若是我這次能活著逃出去,我要把天下所有甜甜的葡萄都吃一遍,不留遺憾。 想到這兒,她不禁拼命搖搖頭,自己罵自己,都什么時候了還在想著這些。 也不知過了多久,手上的麻繩終于割裂了些。阿笙使勁用力一拽,總算將它完全掙脫。 身旁的看守還睡得正酣,她一刻也不敢猶豫地輕輕爬到窗邊,生怕下一秒他們便會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馬車還在不斷前進,趁此機會她撩開車簾迅速朝窗外一躍而下,耳旁傳來呼呼的風聲,帶來夜晚特有的寒意。 她在將要落地時打了個滾,與樹枝碰撞時發出吱呀的聲響,立刻引起了車夫的警覺。 “不好!” 阿笙嚇得趕緊往茂密的叢林中跑,哪管自己手腕上被劃破的痛感,只顧著拼命向前跑。 不能再讓他們抓住了。她在心里默念著,腳下荊棘將腳劃得傷痕淋漓,可她也顧不上了,忍一忍咬著牙繼續跑。 好不容易后面的人聲和腳步聲聽不見了,大概已經被遠遠地甩在后面。她這才敢停下來稍稍喘口氣,倚了棵樹平復下自己的心跳。 “嚇死我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長吁氣,緊張地環顧四周。總算逃脫了這群人的魔掌,眼下當務之急是趕快找路徑連夜趕回許都。 但如今也不知是什么時辰,上弦月高高地掛在空中發著淡淡朦朧的光亮,微微照耀她面前的路途。 阿笙看了看周圍,試圖憑借北辰星找尋回去的方向。 “姑娘在尋什么呢?”耳畔不偏不倚響起一陣低沉的男聲。 她下意識地想回答,發現不對猛的抬頭,卻發現一個長相頗為英武大氣的男子在笑瞇瞇地望著她,他銳利的鷹眸里釋放出讓她很不舒服的光芒,就像捕獲到了獵物入甕。 是劉備。 她剛想問他怎么在這兒,他卻突然伸手,猝不及防地重重按向她的脖頸。 “你……”她才說出一個字眼,竟發現自己瞬間發不出聲音來。驚恐地“啊啊”了幾聲,卻一個字也聽不見了。 劉備見她驚慌失措,臉上的笑意仍是那般無害,慢條斯理地皺眉:“我已經點了夫人你的啞xue,你應是暫時說不出話來了。” 他想干什么? 她用眼神驚疑地詢問,卻見劉備伸手一招,五六個便衣的士兵從樹上瞬時跳下,圍堵住了她。 原來他早是蓄謀已久。 “卞夫人不必害怕,備也是為您著想。袁術想拿您做人質,與其遂了那亂臣賊子的意,還不如為備所用。備是皇室宗親大漢皇叔,司空也為大漢效力,想來也不會責怪備的。”他這么慢悠悠說了一通,反倒更添了阿笙的火氣,卻被身后那群大漢們死死地制住了。 “我這還有件好東西送給卞夫人。”劉備無視她的忿怒,又是莫名其妙地微笑,從袖子里取出一件木匣,打開來竟是一張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 這又是要做什么? 她驚懼地向后退,卻被健壯的士卒們押住,根本進退不得。 劉備的臉漾起幾分波瀾,絲毫不顧阿笙的強烈掙扎,揚眉伸手將這張人皮|面具覆在了她的臉龐上。 她一掙脫兵卒的手臂,便慌忙想把這面具從自己臉上撕下來,卻發現它就像長在皮膚中一般,死命揭都揭不開來。 劉備見她這副氣急敗壞的模樣竟未阻止,只是笑意微微地袖手旁觀,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心情。 “這面具一戴在臉上便會從此生根,你永遠也擺脫不了它。”他的聲音很輕淡,卻像霹靂一般在阿笙的心里砸下巨坑。 狗賊!混賬!jian賊! 她張大嘴巴指著他試圖破口大罵,可惜一個音也發不出來,就像咽了一堆空氣,平白給自己心里添堵。 她在心中不由得盤算,落入劉備手中只怕比袁術手里更可怕。后者縱是殘暴荒yin,也不過是將死的冢中枯骨,而劉備卻是一頭蟄伏了幾十年的狼。 淪落為這個人的囚徒,只怕會被活活折磨得更慘。他能忍辱負重這么久,報復也只會更猛烈。 想到這兒她頓時冷汗直冒,不由得打了個刺骨的寒噤,恐懼地瞥了他一眼。 他深不見底的眼神恰好與她的對上,一抹意味不明的光頃刻泛了開來,似是在欣賞中了自己圈套的獵物: “那卞夫人,我們該走了。” 聞此命令,兵卒們便緊緊地圍著她示意往前走,阿笙縱然千百個不愿意,也只能瞪了劉備一眼乖乖地服從。 天亮的時候,一行人到達了洛城。 只一抬眼,阿笙便看到了夢寐以求的救星,激動地幾乎要叫喊起來。 夏侯惇將軍正在城門口騎著馬巡視進城的百姓,阿笙焦灼的眼神熱切地直直盯向他,簡直恨不得當場跳起來讓他能看見。 她在心底瘋狂吶喊:“夏侯將軍,我在這!” 手心蹭出了密密的細汗,她緊張地連心臟都快從喉嚨里跳出來,身體不住地顫抖。 “他永遠不會認出你的,別白費力氣。”耳邊劉備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朝她呵出個神秘莫測的笑容,在她的脖頸處呼出一陣冷氣,暗自制住她想要揮舞的雙手。 大耳賊!她在心底大罵劉備,牙齒死命地咬唇,血跡不由自主地滲開來。 “莫恨我,備也是被逼無奈方才出此下策。” 他們看起來就與平常的夫妻一模一樣,那幾個便衣的士卒也都是神色自然,如同極其平凡的農戶。 夏侯惇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一臉哀怨的女子是誰,再加上她戴了張陌生的人皮|面具,他便只是僅僅掃了一眼便挪開了視線。 唉。她沮喪地低下頭,悶悶地被押著繼續前行。 這里有一家路邊的小店,豆腐腦和rou包子的香味順著清晨的風吹過來,鉆進她的鼻子里。 “新鮮的包子哦!剛出爐的啊!”矮矮胖胖的店主賣力地吆喝,唇邊的鬃須隨著動作時不時翹起。 阿笙的饑餓感頓時被勾起來,肚子里空空蕩蕩得憋著難受,張大嘴巴卻說不出半個字。 雖然自己現在是個階下囚,但好歹也得吃飯的吧。要是真的餓死了,只剩了具尸體劉備不也虧大了么。 眼看著就要離小吃攤遠去,阿笙不由得心里一急,情不自禁地跺起腳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劉備瞥見她在一邊著急地手舞足蹈,似笑非笑地望了那小吃攤一眼,挑眉道:“餓了?” “來啊客官,剛出爐的包子最新鮮的豆腐腦,香噴噴的包您滿意!”店主不停地叫喊著,愈發勾起了阿笙懇切渴求的眼神。 劉備轉到那小店旁,漫不經意道:“給我來個包子。” 遞過一文錢,他接過那被紙裹住的包子往阿笙手里一扔,淡淡道:“吃。” “你不吃嗎?”阿笙心里問。 他像是看透她的疑問,呵出一個笑,沒有直接回答她。 他不吃,我吃。 rou包子的香氣透過紙撲過來,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滿足地嚼了嚼咽進肚子里。 貌似這rou餡一下肚,那股膽顫心驚的緊張感就緩解了不少,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行至正午,前面若出了洛城,便遠離曹cao的地盤了。她心里越想越慌,可也只能空著急沒有任何辦法。 她故意假裝走累了,慢吞吞地放慢腳步,企圖能拖延一點時間。至于到底為何拖延,她自己也不清楚。 沒有人知道她現在在劉備手上,更會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 劉備早看出了阿笙的異常,拎起她的衣領促使她一個踉蹌不得不跟緊他,云淡風輕地呵道:“別妄想有人會救你,你現在只有空身一人。” 她眨了眨眼睛,盡量使自己看起來楚楚可憐,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與此同時,肚子爭氣地發出了咕咕的聲音,令劉備神色倏然一變。 “你又餓了?”他明知故問。 何止是我餓了,我看你這幫兄弟們也餓了。她不服氣地鼓著眼睛,比著手勢示意想吃飯。 劉備環顧,見這些兵卒們也都是腹中空空乏力的樣子,語氣緩和了下來,允道:“那允你坐下來吃飯。” 這里因為位居市坊的邊緣,飯館稀稀落落,只有一家還算干凈。酒旗迎風飄展著,店主著件黑色長袍留一口長須站在街邊迎客,看上去慈眉善目很是和藹,招呼他們道:“客官幾位啊?” “七位。”劉備示意他們一并走進去,警惕地掃視四周。這里本就無甚特別,店里三三兩兩的坐的客人不多,店主把他們迎進一個包廂雅座,堆起滿臉奉承的笑容:“客官要點什么?” “來兩條鮮魚,再上幾個小菜。弟兄們走了一天都餓了,我可不能虧待他們。”他倒是會籠絡人心,邊說還邊沖兵卒們微笑,一派仁慈善良的模樣。 店主瞟道戴著白紗的阿笙,朝劉備展了個意味不明的笑:“這位爺出行還帶著尊夫人啊。” 夫人?阿笙不禁做了個鄙夷的表情,劉備卻自然地回笑:“現在戰亂年代,不敢把夫人獨自留在家中啊。” 呸!阿笙在心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恨不得站起來就把他給生吞活剝了。 “爺倒是情深義重。”店主笑著走出包廂,不一會兒小二便將一盤盤菜端上了桌。 饑腸轆轆的兵卒們著急就要動筷,卻被劉備一個眼神迅速制止,紛紛停住了手里的動作。 他看向一臉憨厚老實的小二,陰鷙的眼神倒把這小哥嚇得后退了半步,而后挑眉道:“小二,我這弟兄食了生rou便會腹痛,只怕你這里的rou不新鮮啊。” “這——”小二頓時汗流浹背,恢復過來后若無其事地擦了擦手,淡定地接過箸夾起一塊rou,放進嘴中一口氣吞咽下去,“客官,這是小店的特色菜肴竹板燴鱸魚,已經完全燒熟了,客官大可放心。” 劉備這才略微放心,舒展開警覺的眉頭,幾不可聞地“哦”了聲。 他示意兄弟們開吃,頃刻大家便狼吞虎咽。阿笙夾在其中也絲毫不覺得尷尬,只顧自己吃自己的,不管境況如何喂飽了肚子才是正經。 那燴鱸魚味道確實不錯,細嫩鮮滑的口感咬上去唇齒留芳,也不輸許都里著名酒樓里的飯菜。 這時店主殷勤地過來,向劉備招呼道:“小店的村釀還算不錯,不知客官需要否?” 劉備搖首:“我們還急著趕路,就不喝酒了。” 店主點頭便走了,見他已經離開,劉備才不緊不慢地對兵卒們說:“吃完了我們便去袁紹處,等我二弟三弟一同在那會合。” 聞言,阿笙手中的箸不由得抖了抖。 這下徹底完了。袁紹是曹cao現在最大的敵人,落到了他手里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這命怎就如此坎坷!再美味的佳肴也不過是味同嚼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差點就沒掉下眼淚。吸了吸鼻子,終究還是忍住了。 兵卒們紛紛放下筷子,異口同聲地附和著劉備:“吾等愿誓死追隨主公。” 就在這時,她聞到了一股突如其來的香氣,幽幽得如同噬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