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我會照顧好自己。”宋拙言抱住宋楚的手,語調有些哽咽,“mama,你讓我留下來吧。我會乖乖的,要不然,我躲在床底下,不讓他們發現我,行嗎?” 孩子稚嫩的語言讓宋楚眼眶一酸,淚水猝不及防掉了下來。 顧淮揚知道孩子是擔心父親的安全,微微嘆口氣,“讓他留下來吧,我讓醫院再支一張床。” 宋送看了眼神情堅決又帶著點乞求的兒子,無奈地點點頭。 小家伙言出必行,過了八點半便自己脫下衣服鉆進被窩里,連宋楚提議給他講故事,都被拒絕了,“mama,我自己能睡著,你去照顧……叔叔吧。”他不敢叫江少卿為爸爸,因為高爺爺說過,除非mama同意,否則不能在她面前提有關爸爸的事。 兒子如此懂事,宋楚倍感欣慰。她親了親他的額頭,表揚道,“言言真乖。” 宋拙言眨了眨眼睛,望向一旁病床上的父親,有些遲疑地問,“mama,叔叔不會有事吧?” “不會,言言放心睡吧。”宋楚半摟著兒子,輕聲說,“他不會有事的。” 聽到mama的話,宋拙言暗暗松口氣,“那mama也早點睡。” 因為怕起上起下吵到孩子,宋楚沒敢睡到床上,只端了凳子坐在江少卿床邊。看他安靜的躺著,墨黑的濃眉微微蹙起,連睡著都顯得不安穩,不曉得是夢到了什么? 猶豫幾秒,宋楚伸手撫平那緊皺的眉頭,最后傾身在他唇上落下淺淺的一吻。 清晨,她被在走廊上打掃衛生的護工吵醒。剛抬頭,動了動被枕麻的手臂,腦袋一偏,剎那就撞進一雙不知何時就已經在注視著她的深邃墨眸中。 宋楚一愣,慌忙地站起來,只是還沒等她站穩手腕就被江少卿輕然握住,“楚楚……” 他開口的嗓音沙啞到破碎,“別走。” “我去叫醫生。” “不用……”江少卿掙扎著想坐起來,無奈身子太虛,手上又有傷,輕輕一動既是滿頭大汗。 宋楚見他疼得直冒冷汗,心急地摁住他的肩膀,低吼道,“你手上有傷,亂動什么啊!” 江少卿依言沒有再掙扎,只是如深潭般的眼眸未移開分毫,語氣略帶懇切,“那你不要走。” 宋楚被他的眼神看得有點不自在,慌忙轉移話題,“要喝水嗎?” 江少卿搖頭,“不要,只要你在就好。”也許是病弱的關系,此刻的他看起來猶如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宋楚稍稍偏開頭,躲開他炙熱的視線,心里跟澆了一盆溫水似得,酸軟得一塌糊涂。 看她沒有反抗,江少卿大著膽子輕輕將她的手拉到嘴邊,印上淡淡的一吻,溫熱的眼淚啪嗒掉在她光滑的手背上,“楚楚,我很想你。” 指尖溫濕的觸感讓宋楚一陣心悸,想抽回手卻被他握得更緊。江少卿把臉貼在她的手上,帶著哭腔的聲音蘊含千言萬語,“……老婆,對不起。” 這句“老婆”成功勾起宋楚那些不開心的回憶,她奮力睜開他的鉗制,退開一步,冷冷地說,“江先生,別亂叫,我們已經離婚了。” “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江少卿探出身子想來抓她,卻被她嫌棄地揮開。 “解釋什么?”宋楚揚起下巴,一字一句問,“解釋你為什么逼我離婚?還是你在我最需要的時候跟紅顏知己浪漫歐洲?” “江少卿,你知不知道我爸死的時候,我多想你陪著我?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那些照片的時候,有多心痛?”想起彼時的心情,宋楚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她聲聲的質問如把利劍,一下下把江少卿的心臟削成碎片。他搖著頭呢喃,“對不起,我知道罪不可恕,可事實真的不是這樣。” “我媽在我電話上動了手腳,我接不到任何電話,我也不知道你父親過世了,而那些照片……”他頓了頓,“是我媽叫裴凌晨拍了,交給何曼娜給你看的。” “那讓律師逼我離婚呢?也是你媽嗎?”宋楚反問。 江少卿搖了搖頭,握住床單的手背青筋凸顯,“第一次是我找的律師,第二次是我媽。” 聽到他的解釋,宋楚冷哼一聲,“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你媽的錯,你也是受害者,我怪錯了你?” “不,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他滿含熱淚地望著她,緩緩道,“讓你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都是我的責任。如果我一直守在你身邊,我媽她們也沒有機會傷害你。” 他把頭偏向窗戶,消瘦的臉籠罩在晨光中,緊鎖的眉頭像是陷入了最痛苦的回憶,沉吟良久,他才輕聲開口,“楚楚,我一直不知道你愛不愛我?不知道你是愛我,還是同情我?你留在我身邊是因為習慣,還是愛?” “所以你就不斷試探我,刺傷我?”宋楚冷聲問,“江少卿,你就這么沒自信?” 江少卿抿著唇,抓住被子的指尖慢慢蜷起來,“楚楚,我沒資本自信,因為我一直記得,是我強占了你,是我用不光彩的手段把你留在身邊。” “當羅忱說留在我身邊只是因為習慣時,我覺得很痛苦,一方面我不想放開你,另一方面我又介意你沒愛上我。” 他垂著頭,額發擋住了他眼底的情緒,但那帶著悲傷的一字一句卻讓宋楚倍感壓抑。 “你不是不自信,而是不信我。”她咬著唇,憤憤地說,“你這個笨蛋,活該被人騙。” 第80章 笨蛋,活該你被人騙。 江少卿被罵得一愣,眼神逐漸黯下去,好一會兒才咧嘴自嘲地笑了笑,“是呀,我就是笨蛋,笨到把你都弄丟了。” 他的聲音低啞暗沉,聽得宋楚心里微微泛酸,只是心中的委屈憋得太久,說出的話仍然怨念十足,“你不僅笨,還壓根沒有愛過我。” 多年的深情遭到質疑讓江少卿急紅了臉,“你可以生我氣,但我這輩子最愛的人……” “狗屁。”宋楚粗魯地打斷他的表白,“你愛我,為什么不在我遇到羅忱前就向我表白?你愛我,為什么任由我跟羅忱發展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你愛我,為什么輕信別人的挑撥,認定我對你沒感情?” “江少卿,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個從小玩到大的玩具,本來沒多少感情,但因為有人來搶,你就產生了占有欲……” “不是的。”江少卿激動地辯駁,“不是占有欲,楚楚我愛你,從你5歲說要嫁給我那天起,我心里就只有你。” “除了你,我心里從沒有過別人。我從12歲起就一直在等你長大。”江少卿哀傷地看著她,“我沒有表白,是因為我以為你跟我一樣,心里只有我。” “知道你和羅忱在一起時,我連夜從英國趕回來,就是想要搶回你,可是看到你笑得那樣開心,我不敢了。” “我跟自己說,只要你能快樂幸福,身邊那個人是不是我有什么關系?我可以退回原來的位置,繼續做你的少卿哥哥,可是……”他把手捂在心臟的位置,含淚凝視著她,“楚楚,你在這里待了17年,我怎么努力都去不掉了啊。” 他們認識20多年,做過世間最親密的事情,可這樣開誠布公地袒露心聲還是第一次。在過去的日子里,他們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提有關當年的事,生怕會勾起不愉快的回憶,但越逃避,隔閡越深。 今天,當他把那些心路逐字逐句講出來時,宋楚心底的酸楚好像發酵一樣,很快脹滿了整個胸腔。 她抬眼凝視著他,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來,“江少卿,你就是一個豬頭。是你告訴我愛要互相信任和溝通,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可你到底做到了哪樣?” “羅忱跟你認識幾天?他隨便一句話就讓你信以為真,判定我是同情你,是習慣,而不是愛?”宋楚瞪著他,“你寧愿信別人也不信我,太讓我失望了。” “不是他,我不信他。”江少卿搖頭,解釋道,“是我聽到你親口說的。” “我?”宋楚驚訝地長大嘴,“我什么時候說過這種話。” “從法國回來,你約羅忱見面的時候。”江少卿說。 這一回答讓宋楚更加疑惑,她仔細回憶了當天見面的場景,雖然時隔多年,但她敢肯定自己絕對沒說過那樣的話。而且退一萬步,即使她真講過,江少卿又怎會知道?難不成他當時也在現場,可如果他在場,就不會有這樣的誤會。只有一種可能,是有人把他們的對話錄音給了他。 “是羅忱給你聽了錄音嗎?”她問。 江少卿搖頭,說出一個她做夢都想不到的答案,“是何曼娜。” “何曼娜?”宋楚吃驚地睜大眼,“怎么會是她?” “不僅是錄音,你和羅忱的親密照,還有網上那些帖子都是她發的。”說起那個可惡的女人,江少卿恨得直咬牙。 宋楚不敢置信地看著江少卿,“她怎么會知道這些?” “你跟羅忱見面時,她也在那里。”江少卿緩緩說出事情始末。 原來,宋楚約羅忱第一次見面時恰好被在那里約會的何曼娜碰見,聽完雷厲對宋楚的敬告,她在回去的路上便故意套話,得知了羅忱與宋楚的關系。 雖然她一直看不慣宋楚,可當時她還真沒想過做什么。只是當雷厲在床上推開她時,當宋楚直言不諱地說雷厲心里有人,不會喜歡她時……心中隱藏已久的嫉妒演變為深深的怨恨。除了家世,她哪點比不上宋楚,憑什么宋楚能遇到一個全心全意愛她、家世人才樣樣好的男人,而自己連給潘辰做替身都不行? 那天,在辦公室聽到宋楚氣急敗壞地叫羅忱不要再打電話來時,何曼娜直覺這中間有名堂。于是,她記下他們見面的地點和時間,并偷偷跟去,坐在后面偷聽他們的談話。 令人驚喜的是,他們之間不僅有名堂,還是大名堂。聽見宋楚親口說,她如何被江少卿□、逼婚,何曼娜立即拿出手機錄音,想把這重磅消息公布在網站上搞臭他們夫妻,可聽著聽著,她又有了新的想法,與其讓人匪議他們,不如讓江少卿誤會宋楚,讓她得不到幸福。 于是,在羅忱俯身跟宋楚說話時,她故意選了一個角度,讓兩人的樣子看起來像親吻。回到家,她對錄音進行剪切,變成宋楚承認對江少卿不是愛,而是同情和習慣。最后,她把這些東西全部發給了江少卿。 只是,好戲并沒有如期開演,收到這些東西的江少卿竟一如既往地對宋楚好,絲毫沒有表現出丁點異樣。何曼娜失望之余,心中的怨恨和不甘也更強烈。 從雷厲那里聽到江少卿被羅忱sao擾后,她故伎重演,將江少卿被侮辱的事告訴宋楚,讓她去找羅忱。為了不引起懷疑,她特地找了在娛樂版做狗仔的表弟去跟蹤。這一次,他們得到的更是重磅消息。原來,江少卿不僅涉嫌洗黑錢,還是害死羅忱母親的兇手,最讓人興奮的是,表弟還拍到了羅忱在醫院強吻宋楚的照片。 他們把照片發給江少卿,并把聽來的消息加工填料發布到各大論壇上。為了避免被查到,何曼娜特意先把內容發給在日本留學的某任男友,請他在境外發布。 聽著江少卿的講述,宋楚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關于當年的事,她不是沒發現蹊蹺,也直覺有人在后面搞鬼,讓她和江少卿不斷產生分歧和誤會。她曾經想過是羅忱、也懷疑過溫馨,可是怎么都沒想到幕后黑手竟然是何曼娜,而她這么做僅僅是出于嫉妒。 “只是,我爸的事情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宋楚仍有疑問。 “溫馨,是溫馨告訴她的。”江少卿徐徐說,“在我們的帖子后,溫馨給發帖者留言,說自己有更多的□消息。” “那你和裴凌晨的照片呢?難不成也是她派人跟蹤了你?”關于這點,她一直心存疑問。 提到這個,江少卿面露愧色,“這件事是我媽做的。” “她聽到律師說你不同意離婚,便用帖子影響我爸仕途為由,叫我先去國外暫避風頭。” 在得知宋一鳴去世的消息后,蘇木清第一反應就是瞞著兒子。為了怕外人通知他,她專程委托國安部的同學在兒子的電話上做了手腳,使得所有打進的電話都要經過過濾。 為了讓兒子和宋楚徹底了斷,在裴凌晨打電話到家里詢問江少卿去向時,蘇木清故意把他的行蹤泄露給裴凌晨,并在言語間透露對宋楚的不滿,希望裴凌晨能飛到歐洲好好“照顧”身心受傷的兒子。 裴凌晨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蘇木清是誠心拆散宋楚夫妻,于是她順水推舟,在找到江少卿后故意做出巧遇的樣子,并尋找一切機會拍下許多兩人的合影發給江母,美其名曰讓她看看江少卿過得還算好。 至于照片為什么會到何曼娜手里,這得間接“歸功”于周延。是他查到跟境外發帖者聯系的人就是何曼娜,讓蘇木清有機會威脅她參與到拆散他們的計劃中來。 聽完事情的原委,宋楚忽然笑起來,從無聲的笑變為失控的大笑,直到面部表情微微扭曲,直到一滴眼淚匆匆落下。 多么滑稽!她的婚姻、她的愛情被這么幾個人玩弄于股掌之間,而她和江少卿竟然“甘愿”被他們耍得團團轉,一步步演好他們安排的劇目。 何曼娜不想讓她幸福,自己就真的痛徹心扉,蘇木清想拆散他們,最后他倆就乖乖地簽了離婚協議。 可是,這能怪誰?導演、編劇再厲害,如果主角不配合,這戲也演不下去,造成今天的局面,只能怪他們自己。江少卿愛得太小心翼翼,因為得到她的途徑不光彩變得不自信。她不懂得避重就輕,忘記難得糊涂和珍惜眼前人的道理。 他們明明深愛對方,卻謹守著種種說不出口的顧慮,互相猜忌、彼此折磨,換來六年的分離。 眼淚落進唇間,咸咸澀澀的滋味充斥口腔,宋楚抬眼凝視著江少卿,自嘲道,“我們都是笨蛋。” “是呀,我們都是笨蛋。”江少卿認同的說。 看她情緒沒有那么激動,江少卿又主動提起當年羅忱mama死的事。 借錢給羅忱的的確是他,不過目的并非是想搞垮他。 當初,宋楚因為羅忱新項目運行的事擔心得茶不思飯不想,在得知羅忱是因為項目資金短缺時,江少卿便想起經營融資的遠房表哥。 早年時,母親曾以他的名義在這家投融資公司入了股,表哥聽說他要用錢,二話不說就同意以低于一般民間借貸的價格給羅忱提供借款,為了怕羅忱知道自己是因為宋楚的關系才幫他,江少卿還特意找了一個中間人做介紹,以免打擊羅忱的自尊心。 按照計劃,事情本來很順利,可在得知宋楚要獻出初夜時,他在激動之下,喝醉了酒,強占了她的身子。為了讓父母同意婚事,他向母親袒露了隱藏多年的感情,而蘇木請在知道他“偉大”到不計成本借錢給宋楚男友時,直罵他“傻帽”。 后來,直到宋楚質問他為什么逼得羅忱家破人亡時,江少卿才知道,當年為了“杜絕后患”,母親不僅向銀行施壓造成羅忱融資失敗,還不顧他“不用還錢”的意思,示意表哥去逼債,才會發生要債的黑社會輪jian羅忱母親的慘劇。 “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宋楚生氣地說,“你什么都不說,也不解釋,我只當你是默認和心虛啊。” 江少卿凝視著她,眼里寫滿內疚,“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江少卿,你真的是笨得不可救藥。”宋楚恨恨地罵道。 “我知道,可是……”江少卿凝視著她,迷離的黑瞳焚出乞求的光芒,“楚楚,你能再給這個笨蛋一次愛你的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