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屋藏你
刑宮四四方方,乃天河盡頭的頑石鑄就,置身于其中,只能望見自己的倒影,每位神仙獨處一室,除了死,永生永世不得出。 刑宮囚了無數的神仙,尤以女仙居多。每逢夜里,這些女仙唱著幽怨纏綿的歌,這偌大的天刑宮也愈發凄冷寥落。 不過,我這囚牢倒是熱鬧得很,我來的第一日,鳥族來了好幾撥仙官,對我施以重刑。天后也不甘示弱,派了執法的天官對我嚴刑拷打。 這一日下來,即使我是一身銅皮鐵骨,渾身也無一處好rou。尤其是鳥族王后清桑,對我恨得咬牙切齒,若非想讓我受那磔刑之苦,恐怕當場就要將我千刀萬剮。 我形容狼狽,心中已然萬念俱灰,喪失了求生意志。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 子寧不嗣音? 仙樂裊裊,月華皎皎。 這些女仙雖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天刑宮,但心中有所牽念,所唱的曲子也頗為動人。 我在這世上活了數萬年,與之相伴最久的,便是主人,可主人已然棄我而去了。 還有青荼,我模模糊糊想著,但隨即苦笑一聲,“我傷了他的心,把他趕跑了,這樣也好,若是見了我這般模樣,他怕是要奚落于我。” 我不自覺喃喃自語道:“如我這般的人,怕是死了,也無人記得。” 耳旁一聲嘆息,一個寬厚的懷抱擁著我,“小怪物,離了我,你怎么混得這般慘淡?” 我眼前一陣重影,不知怎地,竟瞧見了青荼,只是為何他身上披著五彩繽紛的鳥羽,頭頂上一撮沖天的翎毛,倒是滑稽可笑得很。 我慘然一笑,“我大概瘋了,不然怎會在此兇險之地瞧見魔頭。” 耳邊一陣溫言軟語,只依稀聽得那人柔情款款道:“我來了,我真得來了,莫說兇險,為了你,我愿上踏九霄,下涉黃泉。即使跨山填海,亦在所不惜。” 我輕笑一聲,怎地這人在我夢中也這般輕佻無禮? 我從長長的夢境中醒來,夢中我與王回到了荒原,夢見王教我術法,夢見他在黑水旁親吻了我的額頭,夢見他給我講故事,夢見他帶著我在雪山之巔俯瞰天地,夢見他帶著我在無邊曠野御風而飛,夢見我倆背靠著背坐在漫天風塵里,夢見他脊背上蜈蚣一般的傷,夢見大片大片如潮浪般的荊棘花。 我還夢見了他那永遠冰冷的眸子,像飄滿了荒原的雪。 我從這寒冷驚醒過來,只見青荼一雙斜飛的桃花眼脈脈生波,他歡天喜地說個不休,“小怪物,你放心,我已救你出了九重天牢籠,你沒事了,我為救你,可說是大殺四方,歷經重重困難九死一生才逃出來,如此救命大恩,非以身相許不能相報。” 他搖頭晃腦,說得起勁兒,我只含笑望著他,不言語。 良久,他的肩膀垮下來,嘆口氣道:“好吧,其實我是偽裝成鳥族的仙官,用了傀儡術,變了個假人替你,才將你神不知鬼不覺將你偷出來。” 他又飛了個媚眼給我,“怎地不說話?難道被本君這無雙智計折服了?從前你不總說我偷人,如今本君倒不辜負當日你所言,真的將你偷出來了。” 言罷,又彈了彈我額頭,神色浮夸,翹著蘭花指,泫然欲泣道:“你這喪良心的小冤家,這兩百年,音訊全無,也不曾來瞧一眼奴家,好個負心薄情的人兒。” 我啞著嗓子,抿著一絲淡笑,認真望著他,“送我回去吧!” 他俊美無儔的面龐暗了下去,卻又立即彎唇而笑,“小怪物可是怕無容身之所,我那魔宮殿宇樓閣無數,如今都是你的,你愿住何處便住在何處。” 我執拗道:“送我回去。” 青荼仍是自說自話,“你可是不愿同我住在一起?這進展也確實太快了,不合禮數,是不妥。還好我早就想到了此事,所以我早就命人鑄造了一座金殿,準備送與你,凡人不都說金屋藏嬌嗎?我若是有了小怪物,也當以金屋藏之,你且看!” 青荼衣袂一揮,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徐徐從青羅河畔升起,湛清的河水里倒影著天上的流云,雪白的流云下是一座華光璀璨的宮宇,日照金鱗,萬點波光,映著千里戈壁,美得觸目驚心。 青荼興致勃勃道:“如此,你我毗鄰而居,你在魔界亦有自己的居所,若有一日,我惹你生氣,大可緊閉宮門,不讓我踏進你的領地一步。” 我望著這偌大的殿宇,忽然流下淚來,嗓子發緊,一字一句艱難往外吐,“我……要……回去。” 青荼收斂了笑容,神色黯然道:“你為何要回去?留在魔界,日日與我逍遙快活不好嗎?我必待你如珠如寶。” 我覺得喉嚨似乎被扼住,卻堅定執著地望著青荼,“我……要……回去。” “你是擔心我們兩個都是男子,不為世俗所容?小怪物,你莫擔心,我們魔界向來不在乎這些塵俗的破規矩。我是魔界之主,在魔界,誰敢對本君的事置喙?你呆在魔界,本君可讓你橫行無忌,自由來去。” 我翻來覆去只一句話,“我……要……回去……” 青荼終于怒了,捏著我的肩膀,幾乎將我的骨頭捏碎,“你為何如此犯賤?那人對你棄若蔽履,你卻非要回去送死。” “我……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