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斬斷情根
額間是我的致命之處,那夜受了主人一擊,我就臥床不起。 可我心中惦念著青荼,同青荼說了那般決絕之言,我總有些放心不下,想讓小刺溜出昆侖山看看他,可小刺也被主人禁足,我二人徹底失去了自由。 自我病后,主人竟沒有說甚,可我心中很是不安,這幾日主人望著我的目光總是格外深沉。 這一日,他為我請來了天族的醫官,說要為我治病,醫官道這治療過程怕是有些疼痛,他給我一碗藥,要我喝下去,這樣就不痛了。 我不肯,直覺這碗藥有古怪。 主人站在一旁,無形的威嚴壓迫著我,他雖不言語,眼中的意思卻很明顯。 我掀翻了藥,“主人,女媧造人,尚且允許人類自由相愛,我雖是你的一塊神骨制成,但為甚我就沒有選擇愛人的自由?這藥,我不喝!” 主人依然是那副波瀾不興的樣子,“本尊從未想隱瞞你的來歷,只是你從前未曾問過。你現在既然知曉自己的來歷,便該明白,本尊怎能允許旁人拿走我的心口骨?!?/br> 我從來不敢反抗主人,有時候甚至連仰望他的勇氣也沒有??纱藭r,我卻倔強抬起頭,“我從你的身上落下來,已經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我有追求愛的自由?!?/br> 主人冷笑一聲,“你是我的骨中骨,rou中rou,我賜你身體發膚,給予你生命,這世間哪有骨rou能違背賜予他生命之人?” “不!” 主人的態度不容置喙,我卻一時詞窮,找不到什么理由來反駁他。我的一切都是主人賜予,如果沒有他,就沒有我的一切。 那這樣,我就該放棄自我的意識,徹底做一個傀儡屈從于主人,那我來到這世間的意義何在?難道就是做一個光鮮亮麗的牽線木偶嗎? 主人擰著我的下巴,又取了一碗湯藥,“你既受過扒皮抽筋之苦,自然知道改頭換面的苦楚,你還是喝藥吧!免得受罪!這副模樣我望著不習慣,還是從前的樣子看著順眼。” 我想起石宮非人的經歷,臉色煞白求饒道:“主人,我求你了!我不想再經歷剝皮抽筋之苦?!?/br> 主人握著我的肩,看似溫和,卻態度堅決道,“這藥會讓你昏睡過去,不會痛的。” 我激烈反抗起來,“可我不想改頭換面!” 主人冷冷道,“你這般風流孱弱的模樣是想去招惹誰?想博得誰的憐憫?你別忘了,你只是我……” 我打斷主人的話,執拗道,“我只是主人的一個奴隸,一個殘缺不全的奴隸,一個非男非女、非神非妖的怪物。主人若要一個聽話的傀儡,何必造出一個我?我不精致,我不美麗,我不完整,世間人人都嘲笑我是個殘廢,主人若只是要一個消遣的玩物,何必予我七情六欲,喜怒哀樂?” 主人半晌不語,“我可讓醫官給你造一副更精致美麗的模樣?!?/br> “不,我就要這副容貌,這是我在世間走過一遭的證據,這些經歷讓我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什么附屬的玩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br> 我將殘破的破穹刀偷偷臥在手里,戒備地望著醫官。 主人閉了閉眼,“你的自由,你的愛情,就是與魔頭廝混在一處?你是我的人,而我是天族的神,你卻選擇與魔頭為伍,你為了一個認識百年的魔,要背棄我?” 我急急解釋道:“就算死,我也不會背叛主人。只是,我愛上了青荼,我對他是情真意切?!?/br> 主人聽了我的話,似乎被激怒了,“情真意切?你的身體發膚乃是我所賜,如今卻對旁人生出了情誼,你這情生得如此不合時宜,這情根還是拔了吧!” 主人拈指一彈,一束金色的光鉆進我的身體。 我覺得身子頃刻間又冷又熱。 那些與青荼的種種往事一一出現在眼前,大海與云天之間的美人魚,在凡間浪蕩時歷經的煙火風塵,在魔界經歷的硝煙烽火…… 可一陣幽冷的風漸漸席卷了往事種種。 我的記憶不受控制減退,像被烈陽燒干了的溪流,再也尋不到往日清晰的倒影。 我抓撓著頭發,撕扯著皮膚,可仿佛有一把無形的刀,將我腦子里的記憶在一點點刮去。 我頑強地與那無形的刀作斗爭,卻無法阻止記憶從我身體剝離。 我心中絕望極了,“若活著忘記所愛之人,我寧愿去死。” 我舉起殘缺的破穹刀,狠狠向自己脖頸處扎進去。 瞬間,我就把自己的脖子扎了個血窟窿,鮮血汩汩從喉嚨里冒出來,我的脖子被削掉了半邊,腦袋懸掉在脖子上。 主人目眥欲裂,撲過來摟抱住我,捂住我的血窟窿,吼道:“天奴……醫官,快救救他!” 桃宜居亂成一團,忍冬她們嚇得花容失色。 “公子!” 小刺哭喊著沖進來,她因情緒失控化作半人半樹,她的圓臉蔓延著樹藤,很是猙獰恐怖,她花枝抖動,見著主人,十分氣憤,竟用自己的花枝去抽打主人。 主人不為所動,震開了小刺,小刺一下被掀翻在地。 我想要去阻止主人,可血流得實在太快,不一會兒我就失去了意識。 日月輪轉,魂在虛無縹緲間! 我是一個幽魂,昆侖山的幽魂! 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向何處?也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也不知道自己存在于世間的意義是什么?只知道我的靈魂飄飄蕩蕩,在昆侖山盤旋,我想去往人間魔界,仿佛那里有我遺落的愛人,可昆侖山的結界阻止了一個幽魂飄向凡塵。 我常常見到昆侖山有個玄色衣裳的男子,他清冷出塵、天人玉顏,只是他常常對月長嘆,獨自飲酒,看起來分外寥落。 他經常去看一個人,那個人躺在床上,蒼白、羸弱,透明一般,呼吸時有時無,脖子上縫著密密麻麻的羊腸線,我總覺得這人的面容很是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床上那人被照顧得很好,每日有很多美貌的仙子伺候他,還有一個圓臉小姑娘,很可愛,可她每天都對著那人哭,給那人講故事,似乎講得是床上那公子和她爹爹的故事。 我每日都蹲在床前聽故事,只覺得這故事很是熟悉,也很是精彩。 圓臉姑娘口中的爹爹無所不能、風華絕代,世上真有這般人物嗎? 真想見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