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高嶺之花
昆侖山重巒疊嶂,隱天蔽日,縱橫起伏。 奇珍異寶,隨處可見;仙鳥瑞獸,不可勝數。 云裊裊兮起煙,水澹澹兮生霧。 毗云宮位于昆侖山巔,承天地靈氣,藏山水秀色。 不同于魔宮的巍峨華麗,也有別于天宮的神圣莊嚴,這里處處透著樸素清雅。不過這里一草一木,一室一屋,布置巧妙,望之令人心曠神怡。 主人施了發訣,為我療傷,我的脖子瞬間恢復如初。 主人一路緊握我的手,為我解說昆侖山每一處的典故。數萬年來,主人從不曾待我這般親昵,我心中有些忐忑,卻又不可控得有些歡欣。 主人攜我到一處極精致的臥室,屋中淡淡的花香似有若無,鏤空的窗欞上雕著形態各異的生肖圖。云天里的一束光斑斑點點,落在屋中央的黃花梨三屏風鏡臺上,鏡臺上各種凡間的物件兒玲瑯滿目,屋子里頭有一張掛著瓊羅玉帳的雕花軟床,旁邊斜立著一方楠木柜,掀開一看,盡是各色素白的衣裳。 我望著那些稀奇古怪的凡間玩意兒,那是我喜歡想買卻沒能買的。主人怎么會知道?難道主人這百年并不是對我不管不問,他也在默默關注我。 青荼也送我衣裳,不過都十分華麗,以他個人喜好為主,這一柜子的素色衣裳,都是我喜歡的風格。想來我雖是個奴隸,主人的心里也是有我的位置的。想到此,方才生出的芥蒂頓時消失得干干凈凈。 不過,我還是猶疑地望著主人,有幾分期待,有幾分緊張。 這些……真是為我而備嗎? 主人望著我:“毗云宮,從此便是你我的家,這里皆由我重新料理而成,這桃宜居我特意為你準備,你可喜歡?” 我激動得臉像要燒起來似的,語無倫次道:“毗云宮,我與王的家?” “嗯。” 主人竟微微笑著,如高山冰雪融化,如春風吹皺一池春水,剎那間讓我看呆了眼。 我愣愣地問,“這屋子,特意,為我備下的?” “嗯!” 王仍笑著,笑容中帶著幾分寵溺,我簡直受寵若驚,如在夢中。 “這處院子名喚‘桃宜居’。” 主人從來都是高山明月令人高不可攀,可今夜卻成了凡塵的徐徐而來的清風,“這名亦是我親自取得,院子前的匾額亦是我親題,《詩經》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我一時不知所措,我在凡間讀了不少書,知道《桃夭》這首詩是男子求娶心上人的表白之語。 主人從前是戰神,只知道征戰殺伐,怕是肚子里沒有多少墨水,他定不知這詩的真正意思。 我當不當告訴他呢?我有些為難,只得吶吶道:“主人……” 主人望過我,仿佛他的眼中只容得下我一人。 我一時間不好再開口,算了!還是莫要拆穿主人,免得他惱羞成怒,以后勸著點主人,讓他多讀些書便好,免得再鬧出笑話。 主人摸著我的額頭,聲音低低啞啞的,“從今以后,你可以不用叫我主人。” 那我當叫什么呢?想到方才那首詩,我忽地明白了。主人與我相伴數萬年,想來早已將我當做家人,主人借著詩向我委婉示意,從此我與他是一家人,不再是主與奴的關系。 只是,這心意到了,詩卻用錯了地方。 且主人怎地這般含蓄,若不是我在凡間讀了些書,又歷經了些磨煉,有了些揣測人心的本領,還不能明了他的意思呢? 在凡間生活了百年,我對人間親情也有幾分渴望,我鼓足勇氣,“那我……可以叫你……爹爹嗎?” 主人的臉色頓時如打翻了調色盤,五色兼有,他雙掌摁住我的肩,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我的臉煞白,忐忑道:“不能叫爹爹,叫……師父……可以嗎?” 主人的臉色愈發黑沉。 我眨眨眼,一臉茫然地回望著他。 他的神情一陣扭曲,咬牙切齒想說些什么,但也只是一甩袖子,疾奔而走。 只徒留下我,無辜且無措地望著主人的背影。 果然,主人還是那朵不能輕易攀折的高嶺之花。 云天里的霧氣寒風劈面而來,我無措站在屋中央瑟瑟發抖。 讓我莫名得是,主人禁了我的足,不過倒也沒虐待我,他派遣了仙子照顧我的飲食起居,但卻不準這些仙子與我多說一句話,每天這些仙子要做的事便是督促我讀書。 沒錯,讀書,不過讀得是《禮記》、《弟子規》、《儀禮》等一些關于禮儀和婚俗的書籍,甚至還有《女戒》、《女訓》之類的書。 我望著面前那一摞厚厚的關于修德修心的書,久久不能回神,主人這是覺得我不懂規矩,沒有禮儀? 我果然還是造次了。 侍奉的仙子又替我備了無數的墨條,她們輪流為我磨墨,毗云宮每日都要拉好幾車的宣紙到桃宜居。 甚至數日后,主人施了法術在我屋子幻化出一方“池塘”,要我在其中清洗筆與硯,還與我講了凡間有一著名書法大家王羲之練書法,十分刻苦,他練字洗筆,將清塘洗成了墨池。 只是,我望著眼前這波光粼粼無邊無際的湖水,不禁懷疑,王羲之的墨池乃是一個湖?這么大?且池中水為活水? 我郁悶得很,我這書是要抄到天荒地老嗎?這位凡間的書法大家忒不是個東西了?真是害我不淺。 主人還美其名曰凡間君子當有德、有言、有容、有才,而我容貌不美,言語無狀,又無甚才華,于容、言、才已無可救藥,唯有多修德,方才能有些許內秀,如此多加精進才能拿得出手,不然都不好意思把我拉出去遛遛。 遛?我不服氣,我又不是狗? 主人從前在雷池中數百年都不發一言,向來都是高貴冷艷,高不可攀,教養我也十分粗糙隨意。 如今,做了神仙,竟這般不按常理出牌!說好的愛惜語言呢? 更令人發指得是,我每日除了就寢飲食,須得不停筆抄寫,不停嘴誦讀。 于是,整個昆侖山飄蕩著我的朗朗讀書聲。 我每日在屋中長吁短嘆,如今這做神仙也這般講究了,不僅要能橫掃千軍,還得腹內有文章,更要舉動得宜。 不說此后的許多年,我都在頭懸梁、錐刺股閉門讀書,努力提高自身的文化修養,力爭做一個有內秀的人。主人還拿了自個兒寫的字帖與我,要我臨摹,偶爾也來看我,督查我的學業進度,若不來,伺候我的仙子也會嚴查我的功課。 我若偷懶,主人必定讓我節衣縮食,星夜苦讀。 嗚呼哀哉!光陰苦得像一碗黃連,讓人咽不下去也不敢吐出來。 卷帙浩繁,讀書不倦。 落墨的宣紙一摞一摞,羊毫筆、狼毫筆禿了一根又一根,門前的湖水潑墨無數,依然湛清碧綠。 主人倒是沒有較真,真讓我將一湖活水變成墨池,偶然間聽得忍冬等人言語,說見我這般苦讀,主人心甚悅。 嗯!主人心極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