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別離恨也
“天奴!” 浩渺的云端,主人身形如山,他面容蕭肅,幾分蒼涼,遙望云海中掠過的白鶴,呼喚我的名字。 我心中一驚,從夢中驚醒。 百年來,我常常夢見主人召喚我。我自來與主人心意相通,我仿佛生來就能了解他的喜怒哀樂,知道他所思所想,而他對我亦是了如指掌。 我想主人了! 見識了魔界的風(fēng)云詭譎,歷經(jīng)了凡間的生死起落,我也算看盡了千帆。此間并無我留戀的人,至于魔頭,不過是我從前的癡想罷了! 石宮一戰(zhàn)后,我好不容易放下執(zhí)念。可這百年,魔頭卻變得愈發(fā)奇怪,對我和小刺百般體貼和縱容。 比如有一日我聽說書人提起鄰國的吃食很是美味,我很是嘴饞,一直念念不忘,他便日行千里到鄰國給我買零嘴兒。 又一日,我發(fā)冠之上的珍珠成色不好,行于街上被旁人取笑,他便跨越江河湖海為我尋最大的珍珠戴于發(fā)冠之上。 甚至有一次,我不過偶然提了一句,覺得凡間的男子披著狐裘很是好看,他便踏破千山為我獵得銀狐,取其皮毛為我作裳。 …… 諸如此類的事情不甚枚舉。我覺得自己的心又是搖搖欲墜,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墻又要坍塌了。 還是回到主人身邊,如此便可如從前,心無雜念度過這千年萬年。 我長嘆一聲,忽見一豆燈火間,有人的影子映在床前,那影子與我貼得極近。遠遠望去,倒像是將我攬在懷中。 青荼! 凡間已入深冬,外間北風(fēng)正緊,他在窗前站了多久? 我打開窗戶,北風(fēng)挾裹著白雪撲面而來。青荼立時擋在窗前,不同于往常衣冠華麗的模樣,今夜他一襲素服,也未梳發(fā),任滿頭青絲垂于腰間,如此倒是少了幾分風(fēng)華絕代的冶艷,多了些清雅脈脈的溫柔。 他背對著漫天風(fēng)雨,頭上,眉上,身上落滿了雪花,他眉目含笑:“前些時日,總聽你半夜驚呼,屋子里的燈整夜亮著,我放心不下,就一直守著,怕你有事尋不著人。” 我這幾個月,確實心神不寧,睡眠不好,他竟知曉,我心下漏跳了一拍,“這幾月你一直在給我守夜?” 他敲了一下我的頭,“那是自然,小怪物,你是本君帶到這世間的,我自是要罩著你。” 他言笑晏晏,廊前屋檐下,風(fēng)雅出塵,我與他在冬日風(fēng)雪里四目相對,我們的影子疊在一起映在墻上,像是相互依偎的一對鳥。 我垂下眼簾,笑道:“多謝魔君的大恩了!小人不甚榮幸!” 他溫和地摸摸我的頭,“若睡不著,不若起來與我一同賞雪,這可是今冬的第一場雪,倒是比往年來得早了些。” 他說起賞雪,我想起百年前元宵佳節(jié)那次,我等他一夜,他卻沒來。 我想冬雪年年有,卻一年下得比一年早,這冬日果然是一年比一年長,一年比一年冷。 我有些意興闌珊,便悶悶道:“我累了!” 他頓了一會兒,“那睡吧,我守著你!” 他關(guān)上窗戶,我熄了燈。 我望了望他的背影,“我近日總是夢到主人呼喚我,我在外流浪了那么久,也該回家了。人間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我想主人了,主人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魔頭,我要回家,帶我回家吧!” 他臨風(fēng)雪而立,雪光倒影著他清瘦的影子。 許久,他才應(yīng)我一聲,“好!” 我笑一笑,卻睡不著,只得睜著眼,聽了一夜的風(fēng)雪。 數(shù)日后,青荼送我回主人處。 我們一路行云,一邊說話。 青荼說主人一直在修繕昆侖山的仙府,此前他因諸事未定,行蹤也不定。昆侖山乃主人修煉成神的寶地,于此處居住遠離天族再好不過。 他又對我講了天族的舊事。 昔年主人打敗修羅族,大抵是天族忌憚其勢大,使了詭計亂了主人心智,主人不愿成魔,毒害蒼生,于是封印了自己,沉睡于雷池。 如今他提前出了雷池,天族之人找出了所謂的兇手,似乎是五方戰(zhàn)將中的中天神將,他怨恨主人處事不公,所以勾結(jié)魔族,得了魔族的秘寶神仙散,那神仙散比千金笑厲害得多,是魔界歷經(jīng)數(shù)萬年的研制專門用來引誘法術(shù)高強的神仙,只要神有心魔,任憑你修為再高,也逃脫不了。 尤其是這神仙散配著天族的玉液酒,那功效更是厲害。兩軍陣前,主人照例歃血飲酒,鼓舞士氣,不想?yún)s著了道。 此物本不是毒藥,又是自己人盛的酒,主人自然不設(shè)防。這些小小伎倆主人本不會如何,只是主人便是再厲害,也得守天道法規(guī),只因天道運行,每隔十萬年主人便會功力大減,他本想這一戰(zhàn)后便閉關(guān)修養(yǎng),卻不想有人趁著他功力大減想要他的命。 我想背后cao控這一切的神定是料定了,作為這天地間的守護神,主人寧肯毀滅自己,也絕不允許自己毀了這三界。 “你們魔真卑鄙。”我牙咬切齒地說道。 青荼頗為無奈,“兵不厭詐,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你的主人大殺三界,威震四海,若不使這等伎倆,我魔界何以求存,為了活下去罷了!這有什么對錯可言?” 我想想,也贊同點點頭,“主人也有心魔嗎?” “你主人從前帶著天族征伐三界,不知殺了多少生靈,他殺生過多,殺性太重,雖這天上地下、神仙妖魔無不對其拜服,但水滿則溢、月盈則虧,殺孽過多,刺激了他對殺戮的欲望,無休止的殺戮便是他的心魔,飲下加了神仙散的玉液酒,更是難以自控。” “所以,主人害怕自己胡亂殺人,再造殺孽,選擇了封印自己。” 青荼望著近在咫尺的昆侖山,意味深長道:“你主人乃天生地養(yǎng),靠自我修煉成神。不同于如今的神仙,都靠著拜師修煉歷經(jīng)數(shù)萬年才能羽化登仙。若不是他自己封印自己,誰又能奈何得了他。” “閣下真是陰魂不散!” 我正出神,不想百年未曾得見的莫干卻鬼鬼祟祟出現(xiàn)在此處。 青荼瞇著眼,“毗天尊神今日遷宮,眾神都來此處恭賀,你來此處作甚?” 我忽地發(fā)現(xiàn)了莫干這廝與青荼的打扮頗為相似,“你長得這般丑,便是學(xué)魔……魔君這般裝扮,也不及他萬分之一好看。” 莫干雙眼亮得驚人,陰笑道:“見到魔君真是太好了,打瞌睡便有人送枕頭,本座今日本要代魔君送份大禮給昆侖山。如今,魔君來了正好,這禮送得更加名正言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