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層套路
王城,青都。 巍峨的魔城以黑石鑄就,望之威嚴無比,城池內廊檐曲折,燈火通明,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間雜著放浪的追逐調笑之聲。 我隨著青蕪無聲息潛入王城,暗自感嘆這位雪姬果真是紅顏禍水。 前任魔君青虞為其建瓊樓玉宇,收羅四方珍奇異獸,只因這美人兒喜毛絨小靈物。 現任即將成為前任的魔君青荼為著美人兒,將xue居為主的魔界變成凡間模樣,只因美人兒覺得凡人的生活甚是有趣。 而即將繼任的魔君更是大興土木,摧毀了歷任魔君所居的青殿,耗十萬魔兵,采北海晶石,取南山喬木,建成這可摘星辰的樓宇,取名“迎雪樓”。 這迎雪樓,被四周黑色城池拱衛,樓身晶瑩透白,在瑩瑩燈火之下,樓中竟現出片片雪花飛逐其間的盛景,和著木質清香,如夢似幻,讓人如墜瑤池仙境。 但是,此刻,我與魔頭站在這迎雪樓前。覺得這樓簡直是□□裸的挑釁,奪位之仇,搶妻之恨,這般打臉魔頭定是不能忍。 魔頭望著迎雪樓,笑得意味深長。 這笑容,讓我猛然想起前日醒來,床前掛了幾條紅艷艷的舌頭,舌頭的主人正是那幾個在大街上調笑的妖魔,他們被割去舌頭后,身子也化為一灘膿水。 魔頭笑盈盈地殺魔滅尸,還把他們的舌頭留下來作紀念,每日都要望上好幾眼。 魔頭記仇得很,睚眥必報,實在惹不得。 那時他也是這般笑著的,我莫名覺得,今夜怕是不能善了。 這兩日,王城盛傳大皇子青蕪即將繼任新君,且將迎娶雪姬為新一任魔后。新君為討歡美人歡心,用盡了千般手段,無奈美人兒是抵死不從,軍師窮蟬助其逃走,青蕪大怒,揚言今夜要在迎雪樓處死以窮蟬為首的一眾魔界叛臣。 窮蟬,青荼的狗頭軍師,一等一的心腹。 我望著這高聳入云的迎雪樓,不知怎地,莫名想到月黑風高殺人夜,樓險地峭宜拋尸。 這一路行來,暢通無阻,竟沒有守衛! 近日新學的兩個詞用在此處倒是相宜,請君入甕,甕中捉鱉! 我大感不妙,要打退堂鼓,魔頭卻不肯,非說什么于我有救命大恩,我須得以命相報。 他要去救自己的兄弟,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這是義氣。我承了他的救命大恩,也得講義氣。 他還不停念叨:“要想在三界混得開,就得把兄弟記心間,為兄弟兩肋插刀,義不容辭!” 不,你不是我兄弟! 再說,魔頭說是為了兄弟,我怎么不信呢,怕是被美色沖昏了頭腦。 他不顧我的激烈反抗,將我變作他腰間墜飾,一路招搖,直往迎雪樓而去。 我本不愿說話,只是畢竟性命攸關,只得垂死掙扎,苦口婆心勸道:“魔界美人千千萬,這個永遠沒有下一個好看,公子須得暫時忍耐,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魔頭磨了磨牙,不吭聲。 我再接再厲,“英雄,好死不如賴活,何必枉送性命,反正美人已是別人的老婆!” “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沒了可再添,手足斷了也不耽誤喘氣……” 魔頭忍無可忍,“閉嘴!” 頓了頓,又小聲嘟囔道:“真該將那說書人的舌頭一起割了。學了些什么污七糟八的東西!” 我有些疑惑,前日魔頭不是同我講,要多聽說書人講故事,才能體察三界百態世上眾生相,怎地今日又要割說書人的舌頭。 再說那說書人書講得甚是精彩呀,聽說都是凡間第一手流行畫本子,像是《好漢的風花雪月》、《名妓的墮落史》、《名門閨秀的艷史》,都是珍品呢。 迎雪樓殿前,一口大鍋,沸水煮得guntang,一群魔頭形容狼狽,他們被捆成粽子模樣扔在大殿上。 他們不甘被擒,謾罵聲此起彼伏。 兩旁的魔將挑起被捆的妖魔,扔到鐵鍋里,一個個妖魔落入鍋里,慘嚎聲此起彼伏,不多時便被煮成了一鍋rou湯。 青荼八風不動,冷冷望著殿中一切。 說好的為兄弟兩肋插刀呢。如今,刀都插到喉嚨里了,竟還忍得住。 周圍胡亂坐著的妖魔放肆狂笑。四角設青銅角獸,獸嘴外張,噴出酒來,酒繞著殿宇成一池酒泉,酒香四溢,身處其間,不覺飄飄然。 殿宇中間,一群魔女妖嬈起舞,唱著勾人的艷歌,這些妖魔衣衫凌亂,與魔女嬉笑玩樂,摟作一團,好不奢靡混亂。 酒池rou林賽神仙!一邊煮著同類的rou,一邊喝著碗里的酒!這些妖魔果然與眾不同! 只有一魔與眾不同,他端坐在大殿中間,拿著酒樽在手中把玩兒,對著一眾魔女的挑逗視若無睹,偶有手下大將敬酒,他都來者不拒,一口悶下。 想來這便是奪了青荼王位和美人兒的元兇——大皇子青蕪,他生得粗獷,面若刀刻,目若鷹隼,比不得青荼有種雌雄莫辯之美,只能勉強算俊朗。 “大王,只剩這窮蟬老兒,不如也將他一鍋煮了。” 那窮蟬不過是個老朽之魔,看起來被折磨得夠嗆,他不吭聲,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態。 “不急,孤王要用他來釣大魚。” “大王,窮蟬忠于青荼小兒,怕是不肯背叛于他。他是絕不會吐露魔火的下落。” “誰說孤王要問魔火,孤王是要用他引出我那弟弟青荼。” “青荼小兒被天族圍攻,墜落天河,怕是早就魂飛魄散了。” “修羅余孽,命硬得很,不會那么容易死的。” 果然,這就是一個明晃晃的陷阱。 我忍耐不住,悄悄道:“兄弟,見勢不對,趕緊撤退。” 青荼依舊吊兒郎當,“本君命硬,這評價很是中肯。” 我一口悶氣不上不下,命再硬,也不能上趕著找死。 旁邊的魔將拍馬屁道:“大王神機妙算,若青荼小兒還活著,必定會上鉤,就算不為了這老頭,還有那雪姬在我等手中。” 青蕪冷冷下令道:“將那老兒置于鍋口,待我那弟弟一來,便將其扔到鍋里,孤王要讓我那弟弟親眼看著他忠心耿耿的部下被活烹成湯。” 我嘖嘖稱奇,什么是兄弟,就是整死你毫不客氣。 聽書的人都有個習慣,一邊聽書,一邊品評。我也沾染了這個習慣,一邊看戲,一邊在心里品評一番。 青荼捏了捏我,我靜默了一瞬,他是不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多時,大殿上綁了一位傷痕累累容色絕美的女子上來。 這女子一出現,那些魔將便口吐污言穢語,大殿之上,嘻笑聲,調戲聲不絕于耳。 “魔君,這妖女也不肯招認這魔火藏在何處。” 魔火,可點燃魔宮高處的烽火臺,召集魔界七十二部。 魔界七十二部自從被青荼降服,便擔任鎮守魔界南疆北域的重任,以防天族來犯,無論王城如何內亂,無魔火召令七十二部都不得歸。 “我等在王城入口埋下伏兵多日,只待七十二部一入王城,便能就地擒拿,可如今不知魔火去處,無法點燃烽火臺,七十二部駐守在外,長此以往恐怕生變。” 一醉醺醺的魔將走到金殿上,“這妖女,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女奴,此刻竟裝起了貞潔烈婦。” 兩邊的魔女狠狠地瞪了瞪殿前女子,嫉妒得臉都扭曲了,紛紛道:“什么青羅河畔第一美人兒,不過如此罷了,只是魔頭青荼的一個玩物罷了。那魔頭不過是個不中用的銀樣蠟槍頭,怎比得大王威武英勇。” 言罷還斜拋媚眼,奈何青蕪眼風不動,魔女自討沒趣,只得訕訕退下。 “這可是那修羅余孽的紅顏知己,就是不知是個什么滋味?”旁邊的魔將蠢蠢欲動。 也有魔頭高聲嚷道:“這個妖婦,可是個禍水呀,魔界不少部落因她而亡,她的母族也因她滅族,她可是個天煞災星。那青荼,因她丟了王位,既然問不出魔火在何處,就除了這妖女罷!” 我納罕,深感三界處處是學問,人人都道魔界崇尚武力,論智慧甚至不如人族。如今方知自己果然道行太淺,本以為這是一出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戲碼,不曾想竟是一場權利的游戲。 外界瘋傳青蕪為奪弟妻搶王位,似乎所有的錯誤都因這女子而起。而事實上,青荼斗敗,這女子亦成了階下之囚,甚至成了誘殺青荼的餌,一旦事成,為平魔界眾怨,這女子只怕也逃不了香消玉殞的下場。 我被自己的智慧折服,說書人的故事果真令我精進不少,凡間楊貴妃的故事總算沒有白聽。 一魔將按捺不住,躥出來,擰著這女子的下巴,窺見這女子的面貌,周圍的妖魔都倒吸一口氣。 美人兒當如是,她罥煙眉籠,眼含柔波,雪腮生香風,腰若楊柳,恰如嬌花照水,勝過媚骨西子。 此刻她受了重傷,散發披足,形容狼狽,且衣不蔽體,玉膚之上有許多鞭傷,但她嬌喘微微,更添楚楚動人風致,望之令人心生憐愛。 雪姬沉默不語,任那些魔將羞辱,那些魔將見了她這番情態,愈發起了興致,起先只是言語調戲,動手動腳,可有個大膽的魔竟將她摁在地上,欲行茍且之事。 眾魔將見此,竟一擁而上,開始撕女子的衣裳。兩旁的魔將魔女見了這yin靡之象,扭成一團,□□聲、哄笑聲不止。 女子終于激烈地掙扎起來,“不!放開我!” 凄厲的聲音響徹大殿,女子的衣帛碎裂,大片大片玉肌袒露,越發晃花了那些魔頭的眼,引得一干妖魔雙眼充血,躁動不休。 我正為美人兒提心,不想身旁魔頭卻腦子發抽,大咧咧走了出去,明晃晃現身殿前。 魔頭這一舉動弄得我猝不及防,至少要搞個刺殺、偷襲,怎么上來就束手就擒,引頸就戮,完全不符合唱戲的套路。 我按捺不住,欲現出真身,捶爆這廝的大頭。 該死的魔頭,我本是個無欲無求泥一樣的人,這幾月與他同進出,他做事無甚章法,行為怪異乖張,便是泥人也被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魔頭死死摁住了我,我只得將氣忍在心中,傳音道:“你要死就去死,干嘛拉我一起。” “好兄弟,就是生也要一起,死也要一起。” 我恨聲道:“我不是你兄弟!” “那我坑你何必客氣!” 我默默咽下心口翻涌的小火苗。 青荼吊兒郎當,閑庭信步,“這是作甚,對待美人兒何必如此粗魯?” “皇兄既然費心引弟弟前來,如此這般,豈是待客之道?” 我一口血悶在心口,說什么為兄弟兩肋插刀,我看是為了美人兒早就洗干凈了脖子,還貼心地給仇人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