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嗯,走!”楊開咬了咬牙,然后重重的揮了揮手,帶著眾人離開了這個喧鬧的是非之地。 第二三八章 櫻花盛開(1) 祥瑞鎮是一張地圖的終點,也是另一張地圖的源點。兩張地圖雖說互不相干,但在河流注釋上,卻都包含著一個名字,那就是黑龍江。華伯濤說,黑龍江全長約五千多公里,自八世紀中國唐朝起便是中國的內河,十九世紀后期,中國羸弱,沙俄強行占領黑龍江以北、烏蘇里江以東大片領土之后,才成為中俄界河。黑龍江是中國四大河流之一、世界十大河之一,沿線曾盛產沙金,在清朝達到繁榮,為帶動當地經濟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但因為黑龍江所涵蓋的支流太多,無從分辨,再加上其源頭遠在寒冷的冰川之下,所以數千年來,很少有人涉及黑龍江腹地,即便是有科考隊伍,也大多是鎩羽而歸,往往沒有大的建樹。因此,現在的黑龍江腹地,包括腹地伸出的北緯三十七度區,都是一個難以捉摸的謎團。沒有真正進去,誰也不知道里面到底隱藏著什么奇異的東西。 小組離祥瑞鎮越遠,所看到的人煙和房舍就越稀少,到最后,已經再也看不到一個人了。 只有金黃色的曙光將眾人的背影越來越長。 楊開知道,祥瑞鎮是黑龍江流域最尾端的一個定居點,其性質就相當于這條龍的尾巴,再往前走,就是一片蒼莽的冰川,乃至無窮無盡的雪暴。想到這,他的心里沒來由的產生了一種孤獨感,就像自己即將不久于人世,對著這個世界做出最后的揮別那樣。 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再加上此前看到祥瑞鎮歡送隊的那種感覺,兩種錯綜復雜的感情一起交織在心里,令楊開頭痛欲裂。 “楊開,還在為剛才的事情嗎?” 華伯濤拿著望遠鏡,一邊眺望著滾滾而去的河流,一邊說道。 “別擔心,華教授。”楊開勉強笑了笑:“要知道我可不是那么優柔寡斷的人,作為一名合格的指揮官,婦人之仁的性格我不會有。” “但你的表情出賣了你。”華伯濤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 “呃……”聽到這句話,楊開本能的停住了腳步。 “想開點,楊開,有些事,單靠我們個人之力是改變不了的。你聽過一個成語嗎?蚍蜉撼樹。我們就是那渺小的蚍蜉呀!”華伯濤嘆了口氣。 “可華教授,我想說的是,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盡可能的去改變,那些改變不了的東西嗎?”楊開沉默了許久,問道。 這回輪到華伯濤駐足不前了。 “嗯,你說的對。”華伯濤放下了望遠鏡:“即使希望不大,我們這群蚍蜉也是要試上一試的,因為這場賭局,賭的不光是人命,還有亞洲兩個國家的國運。” “國運……”楊開的嘴里不斷重復的這兩個字,片刻,他猛地打了個手勢:“全速前進!” 小組走了大約三個小時,腳下的黑色土壤終于慢慢褪去,變成了某種覆蓋著晶瑩冰霜的硬土地。或許是氣候條件使然,這些冰霜都呈半橢圓形,遠遠看去,就像是一片片巨大的魚鱗。 除了土壤的變化,眾人也感覺到,氣候冷了。 就仿佛剛才還在熱乎乎的客棧洗澡,這會兒又扎堆般的回到了大興安嶺。 “陳老板,地圖的方向沒錯吧?”此刻的小組成員已經全部換上了厚重的防寒裝,戴上了清一色的護目鏡。楊開快步走到前面領路的陳天頂身邊,問道。 “不會有錯。”陳天頂說道:“看見正前方的江水了嗎?表面已經開始結冰了,這也意味著,我們很快就會到達黑龍江和烏蘇里江的交界處,也就是中蘇邊境。” “嗯,陳老板不愧為地理通,到了中蘇邊境,我也就得跟你們分道揚鑣了。”邱老實雙手縮在棉襖里,呵著熱氣說道。 從冰面上升起的冷煙,將他的面目遮蓋的很是模糊,幾乎看不清楚五官。 “這么快?”楊開愕然的問道,雖然他知道邱老實要順路去蘇聯,但還希望這位當地人可以再帶自己走一段路。沒想到,大伙兒走的這么快,才剛剛中午,就接近烏蘇里江了。 “是啊,就是這么快。黑龍江腹地的氣候,和大興安嶺不一樣。大興安嶺是每個地方,冷熱都不平均,有的地方寸草不生,有的地方森林茂密。而黑龍江腹地則是一頭扎到尾,越往里面走溫度就越低。所以,今后的路,你們得做好心理準備嘍!”邱老實笑著說道。 “放心,我們一定會活著回來。”楊開翹起嘴角,打了個勝利的手勢。 “但愿吧!”邱老實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眺望起了碧藍色的天空:“說老實話,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你們給我的印象很深。我從你們的身上,看到了很多特殊的東西,團結,友誼,堅持,信念,最重要的,還是決不放棄!” “希望這些精神一直伴隨你們,也希望你們是我永遠的朋友,而不是生命中匆匆一瞥的過客。” “決不放棄,為了四萬萬同胞,也為了這個飽受蹂躪的祖國。”楊開,華伯濤等人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呵呵,年紀大了,經歷的事情也多了。有時候說話,頗為傷感,希望你們能原諒。”邱老實抹了把眼淚說道。 他端詳了一下前方,兩條金燦燦的支流交匯在了一起,玻璃一樣的冰湖表面,在中午的陽光下反射出了耀眼的光芒,就像是一個充滿童話色彩的世界。 看到交匯處豎起的那塊石碑:黑龍江源頭。邱老實淡淡的笑了笑,伸出滿是老繭的手撫摸著石碑的表面,就像是撫摸著自己的兒女。 “到了。”邱老實說道:“我也該走了。”說完他對楊開敬了個軍禮,轉身而去:“本來想招手的,但我想對于各位來說,軍禮更為合適,雖然我并不是一個真正的軍人。” 邱老實意興蕭索的說道。 “不,邱先生,您是一個軍人,中華民國軍人!”對著邱老實遠去的背影,楊開搶上幾步,大聲的喊道。 “真的嗎?”邱老實腳步一停,顫抖著身軀,轉過了頭。 此刻,他的臉上寫滿了疑惑。 “千真萬確!”對著邱老實,楊開鄭重的還了一個軍禮:“能夠在國難當頭挺身而出的人,其實并不多,但您做到了。所以你受得起我的這個回禮。” 邱老實表情癡呆的沉默了五分鐘,終于,豁然開朗的他爽快的大笑起來,對楊開感激的點了點頭,隨即將身子埋進了滾滾的風雪里,在遙遠的地平線上,越來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見。 楊開知道,邱老實要跨過中蘇邊境,到達庫頁島,然后去西伯利亞定居。在那里,他的一切生活都將從頭開始,包括買房子,打漁,飼養一些牛啊羊啊。 邱老實的上半生,為了這個國家,盡了做男人的本分。下半生,也該為自己的妻兒盡一盡男人的本分了。想著想著,楊開忽然對這個不起眼的男人肅然起敬。 作為一個小插曲,邱老實的故事就結束了。眼下已經到了中午時間,因為忙于出發離開祥瑞鎮,所以楊開等人并沒有吃早餐,走了近三個小時的路程,一個個腹中都覺得饑餓起來。 “楊開,也不急在一時,我們先扎營休息一會吧,順便吃個飯,磨刀不誤砍柴工。”陳天頂看著一臉疲憊的眾人,說道。 “嗯,就按陳老板的意思辦!”楊開點點頭,同意了。 當下,獨眼龍,九筒等人便打開了行李箱,將帳篷給支了起來,因為冰河附近的風太大,固定了幾次都沒成功,要不是老兵們的力氣大,恐怕連帳篷都給吹飛了。實在沒辦法,楊開只得將眾人的軍用匕首先集中起來,用槍托一個個的釘在了土中,然后纏上繩索,綁住了帳篷,這才堪堪穩定了帳篷。 “這風可真不小。”楊開借了口陳天頂的酒,一邊喝,一邊說道。 “周期性的,過幾個小時就停了。”陳天頂說道。 帳篷旁邊,趙勇德和獨眼龍正揮舞著破冰鎬,在冰面上鑿出一個個籃球大小的洞窟。洞窟一鑿好,旁邊的陳天頂便忙不迭的將罐子里的燃油倒了進去,一共鑿了四個洞,這也是他們臨時想到的簡易鍋灶。 古時候的埋鍋做飯,便是這個理兒。 “楊開,頭盔。”看著自己的杰作,陳天頂笑著拍了拍雙手,由于各種原因,小組從未帶過炊具,而幾名老兵的德式鋼盔每次都不能幸免,或是煲湯,或是煮食,每次都沒陳天頂拿起當鍋用了。 “給你……”楊開卸掉了頭盔,麻利的丟了過去,不忘吩咐一句:“吃完后給我洗干凈點,上次煮罐頭就是沒洗干凈,弄得我一頭的紅燒牛rou味。” “哈哈,好,這次我用冰水給你洗,洗完聞聞。”陳天頂擦亮了火柴,小心翼翼的吹著火焰,等火焰大了,便一把丟進了冰窟窿里。頓時,被點燃的燃油唰的一下竄出老高,火苗子亂跳,差點燒掉了這位摸金校尉的眉毛。 “不光是風大,火也大。”陳天頂埋怨了一句,就往頭盔里倒了點冰水,然后擱在了冰窟窿里,因為事先經過了簡單的測量,所以冰窟窿的直徑正好比頭盔大上一圈,能拿能放。 “你們誰有空,拿幾聽罐頭來。”陳天頂一屁股坐在火堆旁邊,看著火勢說道。四個窟窿,四頂頭盔,應該夠九個人囫圇吃一頓的了。 他們也不是上流社會的人,沒那么多講究。 什么色香味俱全,能吃就行,吃不死就行。 “我來我來!”垂涎欲滴的趙勇德屁顛屁顛的翻找著行李箱,抱出自己能拿出的最多的罐頭,堆在了陳天頂的身邊。 看到這一幕,陳天頂樂了:“趙勇德,你把半數的罐頭都搬出來了,叫咱們以后吃什么,吃你?” “這……”趙勇德想了想,發現陳天頂說得對,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陳天頂拿了四聽罐頭,又自己去找了幾包壓縮餅干,用瑞士軍刀撕開了罐頭表面的makou鐵,將罐頭里的幾條大馬哈魚一股腦兒的倒進了泡泡翻滾的頭盔里,這種魚罐頭的制作很是簡易,大概只是在簡單的腌制后做了防腐處理,并沒有在味道上下太大的功夫,所以一下鍋,帳篷周圍頓時彌漫開了一股刺鼻的魚腥味,還隱隱的有些惡臭,熏的楊開不禁皺了皺眉頭。 第二三九章 櫻花盛開(2) “陳老板,這罐頭,是不是壞了?”楊開看著鍋里上下起伏的魚骨頭,有些惡心的說道。 “罐頭的保質期有五年之久,又怎么會壞,更何況,把壞的東西給我們,那鎮長就不怕掉腦袋嗎?”陳天頂笑道。 “但這味道……”楊開欲言又止。 不過陳天頂已經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淡淡的說道:“大馬哈魚罐頭就這樣,這種rou食性魚類本身就是一股腥味,必須要叫花椒,辣椒,咸鹽等去腥的東西才能稍微好點,所以在客棧里,店老板烹調時會涌上陳年老醬。現在都走到這一步了,沒辦法,將就著吃吧,就當是捏著鼻子吃海鮮。” 說完,陳天頂拆開壓縮餅干的包裝,分成四份,倒進了四個鍋里。 “陳老板,壓縮餅干不是直接吃嗎?你怎么全燉起來了。”一旁的華伯濤不解的問道,在很多邊邊角角的生活經驗上,他都是陳天頂的學生。 “華教授,這你可就不懂了。”看著滿滿一大鍋的東西,陳天頂扔掉了包裝袋:“壓縮餅干的確是直接吃的,但味道不好,下進鍋里可以吸收湯汁,全部化開了,就跟我們東北農家做的面疙瘩一樣。還有一點,壓縮餅干里面含的最多的,就是小麥粉,小麥粉吸水會膨脹,我們煮著吃,顯得會更多,哪怕吃少點,也經的起餓。”陳天頂娓娓道來。 “嗯!”華伯濤點了點頭:“道理我懂,但這么吃,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呵呵!”陳天頂笑道:“以前走南闖北,在孫殿英手下當差的那陣子,我就是用壓縮餅干煮罐頭度日的。饑荒年代,就得變著法子吃呀!” 說話的功夫,頭盔里的食物也煮的差不多了,陳天頂變著戲法般的從身后的包袱里摸出了一疊小碗,還有一個勺子。他吹了吹魚湯,然后用勺子慢慢的舀到嘴邊,嘗了嘗口味,隨即點點頭,快速的將四個頭盔里的東西分在了九個小碗里,遞給了眾人。 “楊開,你的……” “華教授,你的……”陳天頂招呼著說道。 楊開接過魚湯,驚訝的盯著手中輕巧別致的小碗:“陳老板,這碗筷你是從哪弄來的。” “你猜對了,還真有筷子。”華伯濤抖開包袱,又取出一把筷子,分發給了九人。 “奇了!”楊開愕然的舉起碗,屏住呼吸喝了口湯,發現這湯也和剛才的味道一樣充滿了腥味,不過大概是加了糖的緣故,舌頭感覺甜絲絲的。燒化了的壓縮餅干如奶油般融化在嘴里,和普通的吃法還真差別迥異。 “陳老板,你可是越來越神秘莫測嘍!”華伯濤用筷子夾了塊大馬哈魚,送入嘴里,咀嚼了片刻說道。 “只是在臨走前考慮到了吃飯的問題,找店老板要了套餐具而已,之所以沒告訴你們,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陳天頂得意洋洋的說道。 “驚喜,的確是個驚喜。”楊開點頭:“起碼我們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慢條斯理的吃東西了。不再像大興安嶺的時候,整碗整碗的往嘴里倒。” “就是這個意思。”陳天頂答道。 “不過,陳老板,這次的烹調可是你有史以來做的最難吃的一頓。”楊開皺著眉有扒拉了幾口,生硬的吞進了肚子里。 “是啊是啊,湯還腥。”劉雨薇連連搖頭,看她撅起的小嘴,顯然很是不滿。 “沒辦法,烹調的好壞,最終還是由食材決定的,你弄這一行李箱的大馬哈魚罐頭,便是神仙也變不出紅燒牛rou味呀!”陳天頂無奈的聳了聳肩:“快乘熱吃吧,有的吃就不錯了,吃完了好趕路。后面瞅準機會,看看能不能給你們逮住一條鰉魚,做一頓香噴噴的俄國烤魚。” “陳老板,鰉魚是什么?”楊開是南方人,只聽過鯉魚,鯽魚,對北方的魚種根本就不了解,當下乘著吃飯的機會,找陳天頂補補見識。 “鰉魚主產于黑龍江水域,身軀龐大,一般體重五十到一百公斤,為大型食rou性魚類。以其壽命長,身體大,食量多,力量強而著稱,被譽為‘淡水魚之王’。鰉魚全身是寶,rou厚刺少,味美而鮮,是俄羅斯族最鐘愛的燒烤食物。”沒等陳天頂賣弄,華伯濤便開了口。 “但是不要吃鰉魚的卵,這東西有劇毒,可能會導致下半身不遂。”華伯濤說完后,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這魚的個頭真有那么大?”楊開伸出手,比劃道。乖乖,一百多公斤,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真要是被陳天頂僥幸抓來一只,最少也夠小組吃上三四天。 “嗯,黑龍江最大的魚,經常會被誤認為水怪。”陳天頂草草的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魚湯,說道。 吃完飯,九筒給每個人都發了根煙,除了劉雨薇沒要外,其他人都接了。俗話說的好,這飯后一支煙,賽過活神仙。帳篷外的人無不是抽的興高采烈,熏人的煙霧,再加上冰川上升騰的冷氣,將整個帳篷都籠罩了起來,遠遠看去,就像仙山一般。 “好了,出發吧!”等陳天頂洗刷完筷子和空碗,楊開扣上屬于自己的那頂還帶著熱乎勁兒的鋼盔,說道。 “嗯,就當是散步,給正在消化的腸胃,運動運動。”陳天頂笑呵呵的套上了護目鏡,把破冰鎬扛在了肩膀上。 小組現在的陣型是,陳天頂,楊開,張鶴生在前。華伯濤和獨眼龍位于中間,而劉雨薇,趙勇德,九筒,石頭死人則跟在后面吃灰。 鑒于冰河上的堅冰越來越厚,地面也越來越滑。原本存放在行李箱中的登山繩已經被楊開取了出來,分別套在了陳天頂和張鶴生的腋窩上。 腳下的路就像鏡子一樣,低下頭,都能隱約看見自己的模樣。即使穿著高摩擦力的行軍靴,道路也是難走至極,趙勇德等人連續滑倒了好幾次,一個個摔的嗷嗷亂叫,最后在華伯濤的指點下,用另一種步伐行走,才好了許多。 “陳老板,我們現在在哪了。”楊開舉起望遠鏡,看著周圍的景色說道。 “等等,我看看。”陳天頂噗通一聲將手中破冰鎬的鎬頭狠狠的扎進了冰川中,固定了自己身子,然后哆哆嗦嗦的從懷里取出那張珍貴的地圖,仔細的翻看著。 “還在黑龍江源頭的標志物附近。”片刻,陳天頂收起地圖說道:“今天的路基本上不會錯,我們只要沿著身邊的這條內河走,就會到達水位源頭。到時候怎么走,就要看三分運氣,七分摸索了。” “你這話說的,我心里都沒底了。”楊開笑了笑,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