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看到小皮帽,狼王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激動,它自然熟悉這個小皮帽,跟著陳天頂的那兩天,它就是在溫暖的小皮帽里度過的。隨后,狼王歪著腦袋,一雙眼睛隨著陳天頂的比劃轉來轉去,仿佛是在思考。 “你還記得嗎?老幺,這個帽子,死了。”陳天頂躺在了地上,喋喋不休的解釋道。過了整整七年,大興安嶺的很多地方已經有所變化了,當年的路他更是不甚清楚。如此一來,想要找到老幺死的地方,便真如大海撈針一般的艱難了。 但陳天頂還是想試一試,因為回憶告訴自己,當年小黑是一路尾隨他和老幺走的,老幺的死,它肯定也在場。說不定小黑還能憑借動物的長處,通過蛛絲馬跡找到老幺的長眠之所呢? “嗚……”狼王的眸子,清澈,卻透出了諸多不解。 看來它也應對無策。 唉!到底還是動物。陳天頂嘆了口氣,正要放棄這份執著,伏在他身上的狼王突然躍回了雪地,對著陳天頂小聲的嗥叫著,叫聲斷斷續續,似乎很是焦急。 “小黑,你怎么了?”陳天頂一愣。 也不顧陳天頂的反應,狼王直接走過去,用嘴銜住了他的袖子,然后拼命往對面的白樺林里拽。 瞧著遠處的白樺林,陳天頂皺了皺眉,隨即恍然大悟。 “難道說……小黑……你找到了?”他的聲線顫抖的不成模樣。 “嗚……”狼王點著頭。 有戲!陳天頂喜形于色,抓起帽子,就跟著狼王一瘸一拐的朝著白樺林走去。 “華教授,那匹狼在玩什么鬼把戲,它要帶著陳老板去哪兒?”雪坡上,楊開警惕的端著卡賓槍,淡淡的問道。 “不管他們去哪兒,我們必須跟上去。”華伯濤說完,就端詳起了腳邊的巖壁,準備找個合適的位置爬下去。 “我們也跟上去?”楊開瞪大了眼,他覺得這位老教授是不是嚇傻了,要知道,雪坡之下起碼徘徊著上百匹強壯的成年雪狼,大家這么貿然的下去,和送死有什么區別。 “華教授,您可意氣用事呀!若是下了這雪坡,咱們可就連最后一塊可以和狼群斡旋的根據地都沒有了。”楊開道出了心里的隱憂。 “根據地?”聽了楊開的話,華伯濤非但沒產生共鳴,反而冷哼了一聲:“楊開呀,楊開。你還沒明白嗎?要不是礙于陳老板,我相信那匹黑背狼王早就發起進攻的訊號了。仔細瞧瞧吧,咱這小雪坡,兩米多高的位置,如果狼王一門心思的想置大家于死地,你現在還會有氣兒跟我說這番話?” “這……”看了看腳下那股由狼群組成的灰色海浪,楊開有一種無話可說的感覺。華伯濤的言語字字珠璣,點在了他的心里。 的確,以目前的狼群數量,狼王真的想殺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螞蟻那么簡單。 “但即便如此,跟著陳老板,這句話又怎么解釋呢?”楊開想了想,說道。 “你這句話,才問到了點子上。”華伯濤說著指了指雪坡下的陳天頂:“因為和狼王的關系,陳老板現在就是咱們的擋箭牌。要知道,狼王給的是陳老板的面子,可不是我們其他八個人的面子。有陳老板在,咱們安然無恙。要是這一人一狼跟我們隔得遠了,你覺得,沒了狼王的束縛,徘徊在四周的這幾股狼群還會給咱們好臉色看嗎?” “不但不會給我們好臉色看,還有可能立即對我們發起進攻!”楊開瞳孔一縮,終于明白了華伯濤此番作為的良苦用心。 “所以呀,放著一個擋箭牌不要,而選擇據守在這個隨時都會被攻破的雪坡上,你不覺得這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愚蠢做法嗎?”華伯濤一攤手,哭笑不得的說道。 “對,對,太對了。華教授,您老可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吶!”明白了此中關節的楊開頓時笑了起來,連連準備下雪坡的事宜。 這雪坡側面都是結滿了冰棱的巖壁,上來困難,但要說下去,就是極其容易的事情了。不消片刻,眾人便一一下了雪坡,除了劉雨薇是楊開抱下來的之外,其他人都是眼睛一閉,直接愣頭滾落。 “華教授,您沒事兒吧?”掃掉了前額上的雪屑,楊開蹲下身子就要去扶華伯濤。 剛才送劉雨薇下來之后,他準備再爬上去抱華伯濤下來。但華伯濤覺得這是有失男人尊嚴的事兒,執意不干。最后一咬牙直接跳了下來。結果就成了現在這般模樣。其他栽在雪地里的人都爬起來了,就他非但沒爬起,反而哀嚎了起來。 “我沒事,不用扶我。”華伯濤吐了口雪,說道。 “得,您老也別逞強了,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看著楊開伸出的手,華伯濤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胳膊搭了上去,借著楊開的力量坐了起來。 “若是二十年前,年輕力壯的,肯定沒事兒。但現在,我還真覺得這胯子鉆了心的疼痛,唉!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華波濤眉頭都快要揪成疙瘩了,還滿口的之乎則也。 “劉醫生,華教授這是什么情況?”楊開轉過頭,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劉雨薇。 “別彎腰,直著身子,深吸幾口氣就好了。可能是因為雙腿著地的緣故,傷到骨盆了。”劉雨薇說道。 華伯濤依樣照做,的確感覺痛疼感減輕了許多。正準備贊嘆幾句,卻發現守在一旁的楊開和幾個老兵,個個面色冷峻,不約而同的舉起了手中的槍。 “你,你們……”華伯濤欲言又止。 楊開似乎知道這位老教授想問什么,只是瞇著眼,視線死死地鎖在了卡賓槍的機械瞄準上,艱難的從嘴里蹦出了兩個字:“狼群!” “嗷……!!!”一連串破了音的嗥叫從周圍響起。原先被狼王斥退的左右兩股雪狼,此刻已紛紛豎起耳朵,高聳著脊背,如漁夫的大網般,鋪天蓋地的涌來,將眾人圍在了雪坡下的方寸之地。 第一二一章 狼圖騰,最后的舞蹈(28) “麻煩大了。”看著一步步逼近的狼群,楊開的食指勾在扳機上,槍口微微的顫抖起來。 “都別輕舉妄動,朝后面退。”他拉住華伯濤,和獨眼龍,趙勇德,石頭三人呈錐形,將后面的小組成員擋住,行軍靴蹭著積雪,慢慢的往后挪移。 雪坡的陰影下,四個人,四把槍,面對著黑壓壓的狼群,顯得是那么的渺小。甚至沒有絲毫的可比性。 這群畜生一定想撕碎我們,楊開的心里幽幽的想著。 “指戰員,退到頭了。”正在楊開思考之際,獨眼龍的身子踉蹌了一下,后背撞在了冰涼的巖壁上。 “這么快?”楊開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果然,大家現在已經齊刷刷的貼在了巖壁上,再也沒有退路了。 “唉!華教授,看來咱要被包餃子了。”楊開苦笑,如若在雪坡上,靠著地利的優勢,大伙兒或許能和狼群周旋一段時間,但在雪坡下,前有追兵,后無退步,這點兒槍,這點兒人,還不夠百來匹狼塞牙縫的。 “未必。”華伯濤軟綿綿的說道,雖然疼痛導致了他說話的有氣無力,但一字一句中還是裹挾著不可抗拒的色彩。 “解鈴還須系鈴人,我嗓子不行,你趕快喊陳老板,讓他……讓狼王知道咱們的情況!” “好!”不管事成與否,如今這個關頭,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想到這,楊開便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他的聲音很大,洪鐘一般的響亮。 聽到喊話,前面的陳天頂下意識的轉過頭來,當看到楊開等人被密密麻麻的狼群包圍時,臉色立馬就白了。 “小黑,快讓它們住手……”陳天頂拍了下狼王的脊背,叫道。 “嗚……”狼王瞇了瞇眼睛,不解的望著陳天頂,它不知道陳天頂為什么會突然停下來,做出如此怪異的表情。 “雪坡下的人,都是我的朋友。”陳天頂一邊說,一邊拿起小皮帽,朝著楊開的方向指了指,做了一個友好的姿勢。 狼王點了點頭,然后將犀利的眼神對向了那些蠢蠢欲動的狼群。背上的鬃毛迅速的豎起,脖子也跟著昂起,這是它發怒的前兆。 “嗷……”一聲震耳欲聾的吼叫掃向了群狼,頓時將圍在楊開等人身邊的兩股狼群嚇的退散開來,狼群的撤離,就好像天空中散去的烏云,使得雪坡下的土地再次恢復了雪白的顏色,只留下了一個個腳印。 “陳老板!”楊開用手做喇叭狀:“能讓大家跟著你一起去那片林子嗎?這里不安全。”四下里那一雙雙怨毒的眼神,讓他如芒刺在背。 “好,我試試。”陳天頂走到狼王身邊,把手指著楊開等人,又轉回來點了點自己:“小黑,他們和我一起去,可以嗎?” 畢竟和陳天頂相處過一段時間。很快,狼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再次嗥叫了一聲,像是對那四股狼群的頭狼發出斥責,警告它們不得再對這些人類有所企圖。 雖然狼王是整個雪狼湖的領袖,可它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舉動,卻還是觸碰了另外四股狼群頭狼的底線。 它們實在無法理解,自己偉大而英勇的領袖為什么會如此包容這幾個可惡的敵人,要知道,在一個小時前,這些人類接連殺死了它們兩個伙伴。甚至于在接下來的戰斗里,又讓它們蒙受了二十多只部下死亡的損失。 這種損失,是狼族的恥辱。 此仇不共戴天! 但現在,自己的領袖卻要放走這些敵人,當真是可笑至極。 于是,這四只兇神惡煞的頭狼走出了狼群,接連對著狼王怒吼起來,聲音里蘊含了十足的不滿。不過這種情況并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它們的吼叫很快就被狼王更為雄壯的吼叫給壓制了下來。 “嗷……”四只頭狼膽怯的退了一步,隨即又前進了一步,與此同時,跟著它們的那四股狼群也走到了四只頭狼的身后。 看得出來,它們雖然害怕,但卻沒有退讓的意思。 “這下糟了。”看到這一幕,華伯濤一張臉陰晴不定的說道。 “華教授,那四些狼群在做什么,我能感覺到,它們所散發出的殺氣,和先前在雪坡上戰斗時的那種感覺一模一樣。”楊開喘著粗氣說道。 “你看,開始狼王帶著自己的狼群疾馳而來的時候,那四股狼群的表現都是服服帖帖的,一點兒也不敢有異動。而現在,它們卻聚集在一起,和狼王的精銳狼群分了開來,還彼此嗥叫,很明顯,二者發生了矛盾。狼王在給予它們警告,而它們也在給予狼王警告。”華伯濤解釋道。 “是狼群內訌?”楊開訝然。 “差不多吧!”華伯濤點點頭,不過這頭還沒點下來,就猛然的伸出了手:“快看!它們在劃清界限了。” 順著華伯濤所指的方向,楊開果然發現,四股狼群全部調轉方向,和狼王針鋒相對起來。華伯濤說,狼的領域性很強,狼王來臨時,四只頭狼卑躬屈膝,便表明它們服從于狼王,自己的領域便是狼王的領域。而今它們選擇和狼王對峙,則揭示不再聽從狼王的指派,要劃清自己的領域。 “它們這么做,是把狼王往絕路上逼,也是把我們往絕路上逼呀!”華伯濤唏噓道。 “華教授,我不懂您的意思。”楊開皺了皺眉頭。 “唉!我們想活下去,得靠陳老板這根穿針線,而陳老板想帶著我們離開雪狼湖,又得靠狼王這根繡花針。但現在偏偏是因為我們的存在,引起了以往空前團結的雪狼群發生了內訌,狼王就不得不做一道選擇題了。”說到這,華伯濤暗自嘆了口氣。 “選擇題?”楊開問道。 “對!”華伯濤點了點頭:“就是選擇題,而且是一道非常難以取舍的選擇題。如果選了我們,狼王必將和這四股狼群,乃至更多不理解它的狼群分裂,它在雪狼湖的地位勢必會受到動搖,甚至被趕下臺,逐出狼群。如果選了那四股狼群,狼王還是雪狼湖的王者,而陳老板和我們,哼哼,則將成為棄子,被那些懷恨在心的頭狼分尸。” “如果站在狼王的位置上,你覺得你應該怎么選?”華伯濤看了楊開一眼。 “我……”楊開閉上了眼:“我也不知道怎么選。” “所以我說這是一道難題,大難題!”華伯濤說道:“現在唯一能解答出這道題的,不是數學家,也不是哲學家,而是陳老板和狼王七年前的那段感情。” “而我們九個人的生與死,也寄托在這段感情上了。” “呵呵!”聽了華伯濤的話,楊開苦澀一笑:“我想,大家還是準備戰斗吧!我對這段感情真的不抱厚望,狼,畢竟是狼,即使有點人情味,但也不會因此作出這么大的犧牲。” 說完,他端起了卡賓槍,招了招手,和獨眼龍等人齊齊的蹲在了雪地上,將槍口瞄準了前方。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奇跡呢?”華伯濤意味深長的說道。 “奇跡確實有,但卻只單單針對于人,而不是狼。”楊開淡淡的說道。 可就在他說話之際,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陳天頂的身邊,狼王的身軀很明顯的抖了一抖,但片刻就恢復了正常,那堅定的眼神也預示著將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發生。 “嗷……”對著四只頭狼,對著那些意欲和自己劃清界限的狼群,狼王發出了一聲蒼涼的吼叫。這吼聲悲愴,苦澀,卻又那么的渾厚。 它終于做出了決定。 一個足以改變自己和楊開等人命運的決定。 它的眼睛血紅,它的鬃毛高高豎起,它豎起耳朵,對著那些向自己的伙伴圖謀不軌的四股狼群,做出了此生最為強烈的敵對動作。 “小黑,你……你……”陳天頂噗通一聲跪在了雪地上,嘴巴張的老大,眼淚滾在眼眶里,想流卻又流不出來:“何必呢,你這是何必呢……” 華伯濤深吸一口氣,釋然的瞇起了眼睛。而楊開手中的卡賓槍則無力的垂的下來。它真的做到了? 這是此時此刻,所有人,包括狼,共同的疑問。 幾秒鐘前,狼王面臨著一道艱難選擇題的抉擇,可以說,選中任何一個選項,它都將失去一樣這輩子最為寶貴的東西。 真情,地位。 但這道別人三天三夜都無法考慮周全的選擇題,幾秒鐘后狼王就給出了答復,是的,它毅然的選擇了前者。 一切只因為,它還是陳天頂的伙伴。 還是七年前那只憨厚可愛的小黑。 盡管它變了,變得強壯了,變成了雪狼湖的領袖,甚至于若不是因為背上和脖子上的胎記,陳天頂都認不出它來了。但它卻依舊保留著當初的那份執著,還有七年前那份最美好的回憶。 狼王的吼,悲愴。狼王的淚,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