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自當從命。”張鶴生也不嫌棄,剎那就長鯨吸水般的喝了一半,末了,嘆了口氣:“可惜不是酒。” “這酒,原先是有的。可惜在深雪區的時候,被我這個老饞蟲喝的一干二凈。”陳天頂從腰上拔出自己的葫蘆,扒開木塞,聞了聞說道:“你看,現在還有一股子酒糟味呢。不過,當時若是沒有這個寶貝舒活筋骨,我這個老風濕怕是要凍成僵蠶了。” “嗯,確實有酒味。”張鶴生抽了抽鼻子,然后從陳天頂手里奪過葫蘆,小心翼翼的翻過鋼盔,將鋼盔里的溫水倒進了葫蘆,緊接著塞上木塞,使勁的搖了搖,然后喝了一口。 “現在這酒雖不算烈酒,但也是口水酒了。”張鶴生瞇著眼睛說道。 “是嗎?”陳天頂頓時咽了口唾沫:“趕緊的,倒一半來給我嘗嘗。” 張鶴生點點頭,喝了一半,將剩下的還給了陳天頂,陳天頂舌頭一勾,當液體滑進喉嚨的瞬間,立馬享受了起來。 “別說,還真有點酒味,而且比之搜腸刮肚的烈酒,別有一番江南滋味呀!” 他殊不知,大興安嶺零下三四十度,他帶來的一葫蘆酒,早有一些凝成了堅冰附著在了葫蘆的內壁上,雖然酒喝完了,但這些堅冰還在。此番經張鶴生倒入了溫水,又奮力搖晃,自然是一點點的融化開來,給這難喝的雪水,增添了些酒味。 瞧著兩個老饞蟲在那里瞎攪合,華伯濤也不多說,只是笑吟吟的在那里小口喝著溫水,在這冰冷的天氣里,有一壺熱水,那可比金錢美女來的實在。 另一邊,楊開則和幾個老兵,劉雨薇等人分攤的喝著余下的兩頭盔熱水。 更有甚者,竟劃著拳,玩起了祝酒令,好不熱鬧。 眼見的大家興趣盎然,楊開也不好攪了大家的興致,便又去折了些樹杈,拿了點固體燃料,給篝火堆添了添底料。 “各位,我有個提議,你們看看怎么樣。”楊開伸手探了探天空,那紛紛揚揚的大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指戰員,別賣關子了,說唄!”九筒喝了口水,喊道。 “反正現在時候還早,大家講故事吧,也好打發時間。”楊開說道:“但我事先聲明,這故事必須是真實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弄虛作假的不行,說演義評書的更不行。” “行啊!”九筒一拍胸膛:“那我說說在上海八里灣胡同逛窯子的艷遇經歷……” “別跟我瞎掰了,你那點小錢,哪個月不是賭博輸了的?不就是聽軍營里的李大嘴巴天天講黃色笑話,自己改造一下,就意yin起自己了嗎?”楊開揭了他的老底,說道。 “你……”九筒氣結:“沒錢算什么,就不時興人家看我風流倜儻,一表人才,決定免費伺候咱嗎?這是多好的一段佳話呀!” 他這話一出口,在場諸人頓時笑作一團,九筒那模樣,活脫脫一孫猴子,要說風流肯定是有的,倜儻就罷了,一表人才這四個字,直接刪掉不提。試問,又有哪個坊中女子會對他垂青? “得了,九筒。你還真把自己當做是大詞人柳永了,人家可以,你不行。”獨眼龍把玩著手里的軍用匕首,說道。 看來他和楊開一樣,對九筒這廝的性子,了若指掌。 “人家可以說是一段佳話,你那,最多是一段丑聞。”楊開附和道。 “妒忌,純粹的妒忌。”九筒別過了臉。 “老趙,你有什么故事嗎?”楊開將目光轉向了趙勇德:“大家都說說,好加深了解。咱們小組,組建的倉促,出發的更倉促,缺少的,就是一個彼此交流的機會。” “我?”趙勇德詫異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想了想,眾人里,也沒有另一個姓趙的了。 楊開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我一泥腿子,有什么故事呀!”趙勇德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俺沒讀書,沒文化,也不識字。小時候就跟著爹放牛,后來也跟你們說了,因為被蛇咬了,家里變賣了所有東西,才治好了俺的病。自那時起,俺就去當了兵,從大頭兵當起,跟著中央軍,打軍閥,打吳佩孚,最后受到了老師長的賞識,僥幸當了個團長,但也留下了一身的傷。后來,小鬼子打來了,俺跟著師長去應付,結果節節敗退,最后在上海前線,師長丟下俺,撒手人事了,其余六個頂上去的團長,一個接一個的死在了小鬼子的炮火下,直到全師千來號人,只剩下了俺。” 說到這,趙勇德抹了把眼淚:“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命硬,克死了老師長,克死了同僚,克死了全師的兄弟。” “不,老趙!你是一個合格的軍人,要不然,當初我也不會救下你。”楊開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的嗎?”趙勇德茫然的抬起了頭。 “真的,能孤身一人,在小鬼子的刺刀林里橫刀立馬的,單論這份氣魄,就折服了我。你不愧為軍人,中國軍人!我想,這也是那位老師長能看中你的慧眼所在。”楊開真誠的說道。 “中國軍人……”趙勇德喃喃,隨即重重的點了點頭:“我一定會為老師長,全師的兄弟們報仇的,把小鬼子趕出東北,趕出中國。” “僅此而已嗎?”楊開冷笑。 “亡他的國,滅他的種。”石頭憤然站起身來:“讓這群畜生欠的債,連本帶利的還回來!” “對,對。我不知道怎么說,但你說的,就是我要表達的那么個意思。”趙勇德大笑。 “俺真恨不得現在就插上翅膀,把731部隊的腦袋,一個個剁下來當尿壺。”趙勇德熱血沸騰的說道。 “不急在一時。”楊開淡淡的搖了搖頭:“抗日是一盤很大的棋,我們只是微不足道的棋子。但我想說的是,小鬼子從先開始就注定了失敗,因為縱觀上下五千年,炎黃子孫是從來沒有被徹底征服的。就像戴處長說的那樣,現在的戰局看似占了下風,但其實國軍正在秘密積蓄力量,我相信,在不久后的某天,中華民族這條巨龍會發出真正的咆哮,這咆哮足以擊潰一切,這咆哮會令黃浦江倒流,松花江翻轉,世界為之顫抖!” 第九十八章 狼圖騰,最后的舞蹈(5) “說的很雄壯,但我希望,你的話不只是空談。有朝一日,這憧憬中的畫面會變成真正的現實。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華伯濤感懷的說道。 “會的。”楊開點頭。 “華教授,你有沒有什么故事,給大家分享下?”為了避免氣氛陷入低谷,楊開恰如其分的轉移了話題。 “呵呵!”華伯濤微微一笑,反問了一句:“你覺得我像是個有故事的人嗎?” “為什么不像?”楊開愕然。 “我的生活,無非是三點一線,科研,考古,寫論文。”華伯濤說道:“枯燥乏味,卻又頗為充實。” “說實話,這日子,給我過一天,估計就乏味了。就跟以前上課一樣,我總是逃課最多,掛科最多的壞學生。”楊開說道:“您能日以繼夜的堅持這么多,我是相當佩服的。但話說回來,既然說枯燥乏味,又怎么談得上頗為充實呢?二者相較,不是自相矛盾嗎?” “你的問題提的很好!”華伯濤笑了笑。 “其實我也不太明白自己,或許吧,過程是枯燥的,結果是美好的。我所追求的就是最后的成就感。”華伯濤說道。 “看來,華教授,你是一個很驕傲的人。”楊開說完,補充了一句:“文人傲骨。” “所以有些時候說話不太中聽,各位體諒了。沒辦法,倔脾氣,我夫人和我吵架的時候也說過,我要是認了死理,兩頭牛都拉不回來。”華伯濤笑道。 “一定一定。”陳天頂又往葫蘆里添了些溫水,搖勻后,灌了一口。瞧他那模樣,這輩子不開個酒坊,真是遺憾。 “我差點忘了,咱們小組里還有陳老板你這個摸金校尉呀,這下咱們可不愁沒故事聽了。”楊開覺得陳天頂肚子里的故事,一定是最多的。不說別的,就是盜慈禧墓的那一出,還有七年前大興安嶺的回憶錄,就夠大家翹首以待的了。 “嘿嘿,楊開,看來你早盯上我了。”陳天頂仰頭喝了口酒,似癲似狂,一邊哼著小調,一邊將目光轉向了劉雨薇:“劉丫頭,上次在飛機上,你不是想聽我說在慈禧墓里的故事嗎?那時候的我回絕了,因為我心里有個坎,一天邁不過這個坎,我就一天不想回憶以前的事兒。今天,借了這股酒勁,我也算是想通了。不管邁過邁不過,那些曾經發生過的東西,還是需要去面對的,一直逃避,總不是個長久之計。” “陳伯伯,那你的意思是?”劉雨薇欣喜的露出了兩個小酒窩。 “也罷,今晚夜黑風高,我就來給大家講講我人生中的第一道分水嶺,東陵案。等到未來的某天,我能邁過第二個坎,或者良心茍安了,再給大家說說七年前,大興安嶺上,姓陳的和十位兄弟的心酸回憶。”陳天頂放下酒葫蘆,說道。 一旁的張鶴生看到這一幕,饒有興致的點了點頭,在場諸人中,只有他知道陳天頂的葫蘆里,那酒味到底重不重。 說實話,第一次泡水,還是有點酒味的。等到了第二次,堅冰融化,已經沒有任何酒味了。但陳天頂卻醉的如此糊里糊涂,事實只能證明一點,他是在佯醉。 飯局勸酒,真正醉了的人,從不說自己醉了。而說自己醉了的人,其實沒醉。 張鶴生明白,陳天頂不屬于第一種,也不屬于第二種。 他是屬于第三種,人沒醉,心醉了。 看來每個人的過去,都是一本難念的經呀!張鶴生暗嘆了口氣,閉目養神。 而圍坐在篝火旁的楊開等人,也興奮地等待著陳天頂的開口,劉雨薇更是托著小腦袋,眼睛眨巴眨巴的,像是不愿漏過一個字。 “東陵大案震驚全國,想必你們也有所耳聞,知道個大概。但我想,對于這件集團盜墓的起因,還有孫殿英的底細,你們應該知之甚少。所以在此之前,我有必要全盤托出,讓你們了解一個真正的孫殿英,一個真正的盜墓過程。”陳天頂沉吟片刻,想了下措辭后,娓娓道來。 黑夜里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都被陳天頂的引言所吸引。 精彩絕倫,懸念倍增。這就是楊開的評價。 “孫殿英是河南省永城人,本名孫魁元,號殿英,但我們這些幕僚都叫他孫老殿。” “民國初年,軍閥連年混戰,割據為王者比比皆是。孫殿英也乘勢而起,糾集了一批土匪、賭鬼、煙販等組成隊伍,稱雄一方。當時我年輕氣盛,不知底細,為了謀個出身,強似做個農民,所以也投在了孫殿英手下。因為我的老本行就是盜墓,而且還有些頭腦,所以在此期間,為孫殿英盜了數個大小墓葬,積攢了一些軍餉,所以說實話,一直以來,孫殿英對我還是很器重的。不過那時候,沒人知道我叫陳天頂,因為外出我都戴著一塊鐵面具,所以大家都叫我鐵面生。”陳天頂說道。 “為謀取更大的勢力,孫殿英先后投奔過不少地方勢力,后又轉投胡匪出身的張宗昌,深受張的賞識,被任命為師長。孫殿英搖身一變,通過種種卑劣的手段,將自己的部隊發展成為一個土匪窩。后來,孫殿英率部與國民黨作戰,開始很有利,后來見形勢不妙,便投降蔣介石,被任命為第六軍團第十二軍軍長,在河北遵化一帶駐防。一九二八年夏,孫殿英率部駐扎在馬申橋。”陳天頂說道。 “馬申橋,這個地方似乎離清東陵很近呀!”楊開訝然道。 “何止是近?”陳天頂冷笑:“這個地方和清東陵只有一山之隔。” “一山之隔,這不是明擺著引狼入室嗎?”楊開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是啊,這條狼的確是孫殿英。但很可惜,孫殿英是一條笨狼,大大的笨狼,徒有一身匪氣,卻只知道硬搶硬奪,這顯然是不行的。”說到這,陳天頂得意的笑了笑:“所幸,當時我就在孫殿英的旁邊,于是在深思熟慮一番之后,便給了孫殿英三條策略,我以盜墓為樂,孫殿英以斂財為樂,所以咱們可謂是一拍即合。孫殿英也答應,事成之后,可讓我在陪葬品當中,挑選任意一件寶貝,他以身家性命擔保,絕不阻攔。自那一刻起,東陵盜墓的計劃,無形中已經開始緊鑼密鼓了。因此,你說引狼入室一點兒也不假。但其實,真正挑唆和cao縱這批狼的幕后推手,卻是我這個不起眼的小幕僚。” 陳天頂說,當年清室讓位時,東陵不僅設有護陵人員,機構仍然承襲清制,而且還有旗兵、綠營兵駐陵守護,宗人府、禮工部等機構分別承擔陵寢一切事務。但是隨著世事的變遷,東陵漸漸脫離清室的掌握,落入北洋軍閥手中。護陵大臣名存實亡,常不在官署,不僅不能有效保護陵墓,反而串通他人,倒賣財物。于是,對東陵的破壞與日俱增,直至有人企圖全面挖掘偷盜,大發橫財。 一九二八年春,中央軍和奉系軍閥張作霖交戰,張作霖下屬馬福田率部叛逃,直奔清東陵旁的馬蘭峪,蓄意長期挖墳盜寶。當時,中央軍北伐已進入河北地區,張作霖北撤,而冀東一帶散匪非常多,異常肆虐。在這種情況下,中央軍派出孫殿英部前往剿撫。 路途中,孫殿英屢見被拆毀的東陵殿宇木料被大量盜運,遂起了不義之心。在得知馬福田準備掘陵的消息,孫殿英便秘密召見了陳天頂,陳天頂也認為是天賜良機,于是第一條策略就順理成章的產生了,那便是借著北伐的名義,先派兵趕跑馬福田這個競爭者。 在第一條策略順利完成后,陳天頂馬上布下了第二條策略,為了掩人耳目,他命人到處張貼布告,聲稱部隊要搞軍事演習,為接下來的行動賺取天時,地利,人和。 半個月后,大概是覺得時候到了。孫殿英部以軍事演習施放地雷為名,驅走全部守陵人員,封鎖關隘,實行戒嚴,準備大肆洗劫慈禧地宮。由于封鎖嚴密,所以外界雖有傳聞,卻不明真相。 于此同時,陳天頂送給孫殿英的第三條策略也到了用武之地了。他先讓孫殿英寫信給附近幾個縣的縣長,以體諒地方疾苦、不忍就地籌糧為由,要求他們代為雇用騾車一百多輛,以便從其他地方裝運軍糧。這樣,一條轉運珠寶的運輸后勤就輕松到位了。 “陳老板,原來東陵大案的主謀人竟然是你。我一直以為,你只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頂多召集一班盜墓賊,幫助孫殿英找到慈禧地宮入口而已。沒想到,確實沒想到……”聽了陳天頂那精彩絕倫的闡述,楊開有一種匪夷所思的感覺。 借著北伐的名頭,驅逐競爭伙伴。 借著軍事演習的幌子,明目張膽的開進東陵。 借著籌措糧草,卻又不忍過度為難百姓的理由,騙來了無數騾車用來事后運送珠寶,各地縣長不但不會懷疑,反而覺得自己占了便宜,至少不用掏腰包墊付軍餉了。 這一切,看似詭譎,卻又符合常理。 看似荒唐,卻又拍案叫絕。 不得不說,當年作為幕僚的陳天頂,所出的三條策略,當真是天衣無縫,滴水不漏。也難怪孫殿英在東陵挖了那么久也沒招來懷疑,就連事后,也是過了數月才知道墓地遭了劫難。 “你不是沒想到。而是無法把當年那個陰謀算計的神秘幕僚,和現在你面前的這個糟老頭聯系在一塊。我說的對也不對?”陳天頂將一只葫蘆在手里拋上拋下,意味深長的說道。 “對!”楊開也不否認,只是點點頭。 “小伙子,以后你就懂了。歲月是能改變人的。”陳天頂蕭索的嘆了口氣,盯著手中的酒葫蘆,默然不語。 “陳老板,除去東陵盜案整件事的對錯不提。單論盜墓前的這番舉措,這番謀劃,我楊開,是非常佩服你的。”楊開說道。 “佩服不佩服,不都成國賊了嗎?”陳天頂笑吟吟的瞥了他一眼:“就像孫殿英失勢后,我改頭換面,出現在南京的古董行當一樣,本以為一切盡在掌握,從此瞞天過海,逍遙法外。卻沒料到,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軍統的神機妙算,到最后還是折在了劉丫頭她義父戴笠的手里,為了洗脫罪名,和你們一起亡命天涯來了。” 第九十九章 狼圖騰,最后的舞蹈(6) “好了。”陳天頂揮揮手:“過去的一切都已煙消云散,不管如何,十年前的鐵面生已經不存在了,現在出現在你們面前的,就是一個市儈的陳天頂而已。” “我知道你們懶得聽孫殿英的發家史,所以我也就直接帶過了,接下來便開門見山,給你們講講在慈禧地宮里的離奇遭遇吧!”陳天頂嘆了口氣。 “離奇?”華伯濤皺了皺眉:“怎么個離奇法?” “華老,作為一個科學工作者。我說的,你信嗎?”陳天頂意味深長的看了華伯濤一眼。 畢竟,他才跟華伯濤冰釋前嫌,不想在這方面和這位老教授再次抬杠。 華伯濤笑了笑:“從今天起,只要你說的,我都信。” “好,那我就想起什么說什么了。年紀大了,以前發生的事情,在大腦里也不是那么明朗了,你們就當是一個老瘋子,遲暮時的心酸回憶吧!”陳天頂閉上了眼,像是在思考。 往事拼接剪輯,大腦里的圖案,黑白交錯。 一個個已經逝去的人,面部慢慢變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