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一個陰間,一個陽間。一個地獄,一個天堂。 深吸一口氣,楊開臉上露出一抹凝重的色彩。 將望遠鏡的焦距再次拉近,獵人墳里的情況,便清晰地投射在他的視網膜。楊開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墓碑,到處都是墓碑。但這里的墓碑,卻不像上海的陵園,整整齊齊,鱗次櫛比。而是很雜,很亂,有的墓碑缺了一個角;有的墓碑只剩下了半截,另外一半躺在了雪地里;還有的墓碑是歪著插進去的。 墓碑上生滿了污垢,粘附著許多冰塊,只有少數幾個潔凈的,才能看清楚上面用朱紅色筆墨雕刻的人名字諱。最令人膽寒的莫過于,這個地方,幾乎百分之九十的墳包,都被扒了開來,有棺材的露出了棺材,沒棺材的整個尸體被拽的缺胳膊少腿,四分五裂,只剩下一個血紅色的骨架搭在地上。 看來,這是狍子,豺狼等野獸的案發現場。也可以稱之為,它們的杰作。 楊開搞不懂,為什么周邊的居民,會將死去的人,還有遇難的獵人安葬在這個地方。他們難道不知道大興安嶺這鬼地方野獸頻繁,有可能才埋下去幾天,自己的親人就會變成它們的宵夜嗎?顯然不是。但既然明知如此,卻為何還要去做呢?莫非真的如陳天頂所說,它們一直信奉的,只要尸體安葬在大興安嶺,就會被狐貍大仙引渡進天界嗎? 這讓楊開不由得想起了蒙古人的類似習俗,那就是天葬。 據說,在西藏地區,人死后,家人會找來法師,把死者的尸體送到指定地點。隨后法師將尸體背朝著天,折斷四肢。在尸體中央和兩肩用力撕開皮膚露出肌rou,然后退開,蒼鷹鋪天蓋地而下競相啄食。等天葬臺上剩下骷髏時,法師用石頭將骷髏敲成骨醬,揉成一團,禿鷲再次鋪天蓋地而下,直到把整個人吃的連渣滓都不剩,葬禮才算結束。楊開一直對這種惡心的做法嗤之以鼻,但當地人卻認為,這樣做了,就可以將死者的靈魂帶到天堂。 仔細一想,這兩個不同的地方還真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殘忍,同樣變態。為了一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夢想,連親人的尸體都不放過。 但楊開相信,人都是怕死的。這些死者在臨終前,或許也奢求,通過所謂的引渡,讓自己達到另一種形式的永生。 他并未指揮小組冒然走進。而是獨自靠近,換了不同的角度,用望遠鏡分別觀察了一陣。墳地內不斷吹刮著陣陣的涼風,即使站在外邊,楊開都可以感覺到這股陰冷,他打了個激靈,后背頓時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是進,還是不進? 四下里,靜的可怕。墳地的周圍,除了小組九人之外,再無半點人影。 楊開猶豫了一下后,眼中露出一抹堅決的神色。最終還是揮揮手,帶著眾人走進了這片被陰影所籠罩的墳地。 “緊跟著我!”楊開一邊說,一邊拉下了槍栓。 這個地方,只有陳天頂來過,所以他便成了小組的臨時導游。 不過這個導游的解釋很牽強,為什么說牽強呢?因為別的導游都是帶領大家游山玩水,而陳天頂這個導游,卻是帶領大家在墳堆堆里打轉。 皮靴在雪地里踩的咯吱咯吱響,眾人心跳的節拍,也跟著這腳步,時快時慢。 很快,一行人就全部走入了獵人墳。 但如果從遠處看的話,倒不像是走進去的。就仿佛,就仿佛這座墳地突然張開了大嘴,把這些陌生的路人,統統嚼碎了吞下。 “啊!”就在此時,劉雨薇發出了一聲驚叫,花容失色。 要知道,女人的聲音都很尖,而且分貝也不低。安靜地氣氛里,平白來一下子,誰的小心肝也受不了。趙勇德整個人當時就傻了,九筒更是嚇得將手中充作拐杖的木棍丟在了地上,張鶴生一只手按住劍柄,而楊開的卡賓槍,已經在同一時間端起,打開保險,轉身對準了劉雨薇的臉。 “出了什么事?”看到這丫頭安然無恙,楊開頓時松了口氣,但一張臉仍舊鐵青著,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話來。 “我……我好像踩到什么東西了!”劉雨薇帶著nongnong的哭腔,嬌弱的脖子一動都不敢動,只是伸出手指,顫抖的往腳下指了指。 看到她的動作,楊開眉頭一皺,放下槍,將目光定格在了劉雨薇所指的地方。 她的確踩到東西了。 但不是地雷,只是一具較為新鮮的白骨,白森森的,肋條上粘附著一些沒啃干凈的碎rou,估計是最近才下葬的,結果被野獸拖了出來,一頓刮rou剔骨,成了現在這般模樣。正好被倒霉的劉雨薇一腳踩到骨節了。 “沒什么,只是一堆骸骨。”楊開淡淡一笑。他的話,讓眾人松了口氣。 第八十二章 獵人墳,夏耕尸(5) “骸骨,你是說死人骨頭?”劉雨薇的杏目頓時瞪圓了。 “對,把腳拿開就行了。繼續趕路吧!”楊開無所謂的說道。只不過他這句話還未說完,對面的姑娘就啊呀一聲慘叫,整個人如小鳥依然般抱住了楊開。 一雙玉臂緊緊地攬住他的腰,絲毫不敢松手。 “你……”畢竟男女授受不親,楊開眉頭一皺,想要用力掙脫,但看到劉雨薇那瑟瑟發抖的身軀,還是停止了這個想法。只是用略帶安慰的語調說道:“怎么了?” “我……我……我從小就害怕這個。”劉雨薇哽咽的說道,她說話的時候吐氣如蘭,呼出呵呵熱氣,吹的楊開脖子癢。 聽了劉雨薇的話,楊開仔細一想,也是。雖然她是戴笠的義女,軍統要員,各方面能力都不錯。但再怎么說,她都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家,要是什么都不怕,那才奇了怪了。 想到這,他輕輕地拍了拍對方的后背:“沒事,又不是一個人走夜路,大家都在,怕什么?” 劉雨薇轉過腦袋,當瞧見華伯濤,張鶴生,趙勇德這一系列關切的目光時,心里頓時覺得好受了些。只是說什么也不敢去看腳下的骨頭,只是在楊開的幫助下,慢慢的抬起腳,跨了過去。 大概是害怕再踩到東西。此后,她一直跟在楊開背后,楊開走一步,她也走一步,戰戰兢兢,說不出的滑稽。 獵人墳經常被野獸光顧,因此遍地都是些亂七八糟的骨殖。有骷髏,有病死的狍子直挺挺的躺著,毛發里散發出絲絲惡臭,時不時還有塊朱紅色的棺材板橫在路中央,遇到這種情況,眾人只能一個扶著一個的跳過去。 偶爾回頭看看,棺材板旁的棺材,大多都是空的,外面布滿了小小的爪印,顯然墓主人已經遭了無妄之災。只剩下前端那個大大的‘壽’字,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下,顯得分外詭譎。 這讓楊開回憶起了在上海的那段時日,路經冥紙店門口,那兩個用來招攬生意的童男童女。鮮紅的唇,粉色的腮,慘白的臉頰,還有那只招財貓般高高舉起的右手,像是在呼喊往來的主顧。 在他們的胸口上,同樣寫了一個‘壽’字。 人都死了,還要什么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楊開覺得中國的殯葬文化,還真是矛盾至極。 “這天,眨眼就黑了!”看著手表上的指針,華伯濤一臉疑惑的說道:“按道理,不可能呀,還沒到傍晚呢……” “如果在其他地方,那就絕無可能。但你別忘了,這是哪里,獵人墳!”陳天頂嚴肅著臉說道。 說到這,他掏出了指北針,搖了一下。 針頭懸浮了一下,還是停在了原來的方位。 看到這一幕,陳天頂眼神中精光一閃:“情況有點不對,我們必須加快腳程!用最快的速度插進野豬林。” “嗯!”楊開點點頭,這種亂墳崗,于情于理,誰都不想多呆。 對比著地圖,遵循指北針的指向,一行人繼續跋涉在這片黑暗中,仿若置身于陰曹地府。 經常一個拐彎,就正對著一座墓碑。冥冥中,似乎有一種無形的物質,將墓碑上那如蚯蚓般的紅色字體無限放大,然后硬生生塞進了每個人的腦髓里,久久不能消散。 雪小了,但眾人的心,卻沉了。 四下里,一片靜謐,只能聽見皮靴踩在雪地上的聲音。 這獵人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眾人卻發現,走來走去,竟比在前幾天深雪區的那段路還要累。 這種累不光是來自于四肢,而是一種心力交瘁。那感覺就好像,前面的路永遠都沒有終點。 “停!”片刻,楊開終于發現了蹊蹺,急忙揮揮手,阻止了小組前進的腳步。 “怎么了,指戰員。是要歇一會兒嗎?哎,歇一會好,我這走的,都快癱倒了。”九筒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拄著拐棍,大口的喘息。 看他那張通紅的臉蛋,顯然累得夠嗆。 其他人亦是找了塊干凈的地方坐下,讓麻木的肌rou慢慢松弛下來。 “楊開,你是不是……”陳天頂狐疑的看著自己手中的指北針,欲言又止。其實,他早對這個獵人墳有所懷疑,只不過并沒有說出來罷了。 楊開一句話不說,只是抬起了自己的手表。 “小組里,還有誰戴手表的,報一下現在的時間!”楊開問道。 華伯濤知道楊開這樣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便看了看表。 “四點十五分。”華伯濤準確的報出了刻度。 “我的也是。”楊開嘆了口氣,整張臉頓時變得鐵青,像是心頭壓著什么東西。 “怎么了?”華伯濤感覺要出事。 “陳老板,你說這獵人墳的路,大概有多少米?”楊開問道。 “這個……”陳天頂沉吟了一會,說道:“橫橫豎豎,也就百來米吧!” “正常人要穿過這里,需要多長的時間?”楊開又拋出了第二個問題,他的問題環環相扣。 “最多一刻鐘。”陳天頂說道。 “你確定?”楊開眼神一凜。 “滿打滿算,綽綽有余!”陳天頂點頭道。因為這里處于山風的死角,所以地上的雪并不算厚,對大家的走動也不會造成太大的阻礙。即使再小心翼翼,一刻鐘走白來米,爬也爬完了。 “但我們進來的時候,是三點十五分。”楊開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怎么可能?”陳天頂瞪大了眼睛,指北針脫手,啪的一下落在了地上。 “是真的,進獵人墳的時候,我特地看了下表,我確定自己沒看錯。剛才再一看表,竟然過去了整整一個小時,所以我的第一反應是自己的表壞了,于是便找華教授對對,但沒想到……”說到這,楊開竟說不下去了,只是抬起胳膊,用一只手扶住額頭,蹲在地上,冥思苦想。 華伯濤從未看見過楊開失態。因為楊開從來都是一個沉著冷靜的人,但現在,這個冷靜的人卻失了分寸,甚至連說話都語無倫次了。 足以想象,此刻的他,內心是多么的恐懼。 “難道我們真在這鬼地方走了一個小時?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陳天頂左右環顧,仍舊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第八十三章 獵人墳,夏耕尸(6) 不管這個摸金校尉是自欺欺人也好,自我嘲弄也好。 但事實證明,楊開的話是對的。首先,是天色變化,十五分鐘的節點,老天爺不會變的這么快,又不是學川劇的,呼啦一下,臉就黑了。其次,是體力變化,這個才是重中之重。因為這幾天來,大家走的路也算不少了,這地方雖然陰森可怖,但卻不難走,只是有些盤盤繞繞的墓碑而已。既然如此,短短十五分鐘,怎么可能會讓大家變的如此疲憊,疲憊到,比在雪地里走半個鐘頭還累? 唯一的解釋就是,眾人確實糊里糊涂的,在這個前不著村后不搭店的地方,走了一個小時。 哼哼,一個小時,就算是野豬林,也該到了吧? 想到這,一股莫名的恐慌,頓時在小組內蔓延。就連幾個老兵,也是面面相窺,全然拿不定主意。大家只感覺到,周圍的所有墓碑,都抽象般的動了起來,變成了一個個荒誕離奇的惡鬼,張牙舞爪,仿佛隨時隨地都會將他們吞噬掉一般。 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受。 如果是沖鋒陷陣,指揮調度,楊開自然是胸有成竹。但眼前的事情,卻真的有些玄乎,玄乎的讓他難以招架。 “華教授,你怎么看?”沉默了半晌,全無頭緒的楊開,只得將華伯濤視為那根救命的稻草。 華伯濤深吸一口氣,然后閉上了眼:“我懷疑,這就是陳老板口中,每年都有不少參農,獵人,村民,無故失蹤的原因。” “無故失蹤?”聽了他的話,楊開恍然大悟。拔營前,陳天頂確實說過類似的話,當時的自己因為這些話太過于危言聳聽,所以直接歸類到了謠傳上。 但沒想到,這個所謂的謠傳,這么快,就讓自己給遇上了。 當真是命運無常,說什么,就來什么。 “八九不離十了。”華伯濤點點頭:“我們很可能,已經在某個特定的巧合下,跟那些失蹤的人一樣,陷入了這個自然迷宮。” “那我們現在應該怎么辦?”楊開迫不及待的問道。他相信,這類問題,華伯濤是一等一的行家。 “想要走出迷宮,自然得找到出口!”華伯濤說道。 “那出口?” “等等,先讓我想想。”華伯濤搖了搖頭,然后找了塊石頭坐下。用大拇指揉動著太陽xue,飛速的調集著大腦里的資料庫。 在此期間,幫不上忙的眾人只得干坐在一邊,等待著這位老教授撥開云霧見青天。 華伯濤這一想,就想了五六分鐘。 “陳老板,把你的指北針拿來!”良久,他睜開眼,慢條斯理的說道。看他說話的底氣,顯然有了幾成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