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黑褐色的皮夾里,塞著幾張印有孫中山頭像的紙幣。而原來插通行證的地方,被換成了一張照片,照片里有四個人,周衛國站在中間,摟著自己的妻子,另一只手牽著一個穿著天藍色校服的小女生,而小女生的手,還牽著令一名更小的姑娘。周衛國介紹說,這是他的全家福,里面包括了他,他妻子,他meimei,還有他的女兒。 如周衛國所言,他的meimei,也就是那個穿著藍色校服的小女生,長得的確挺清秀水靈的。而且細細一看,眉目之間,還真跟劉雨薇有那么一點兒相像,特別是笑起來,就更像了。 “嗯,真的有點像喲!”劉雨薇看著照片里的姑娘,驚訝的說道,旁邊的楊開和趙勇德,在看了劉雨薇一眼后,也點了點頭,贊同了周衛國的話。 “我說吧!”周衛國呵呵傻笑道。 “下次回去,你一定要帶我去看看你meimei,到時候,我給小姑娘買新衣服。”看來,劉雨薇對這個和自己有些相像的女孩,很是喜歡。 不過聽了她的話,周衛國卻并沒有再笑出來。只是抿了抿嘴,神態有些黯然,還帶了些沮喪的味道:“我帶她謝謝你,不過,你還是不用去了。” “為什么?”劉雨薇對周衛國的這個回答很是意外。 “不好意思,她……她去年去世了。”周衛國嘆了口氣,道。 “啊?”劉雨薇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于是低下了頭,把錢包還給了周衛國:“周少校,對不起。” “對不起,你對不起什么呀?”周衛國勉強的笑道。 “我不該這么說……” “沒關系,事情也過去了,這些日子,我也好了許多。不過她們,有時想想……唉!不說了,我們啟程!”周衛國輕描淡寫的將這一頁揭了過去。 “全體乘員注意,飛機即將起飛。”他一邊說,一邊檢查了一遍儀表的運作。 “等等!”這時候,劉雨薇忽然打住了他。 “嗯,有事就說吧。”周衛國以為她有些不方便,需要解決。 “我……我就是想問問,周少校,我當你的meimei可以嗎?”劉雨薇偷偷的看了他一眼,說道。 聽了她的話,周衛國握住搖桿的五指明顯緊了緊,額頭上的皺紋也接在了一起,顯然有些激動。 過了數秒,這才感激的看了劉雨薇一眼,重重的點了點頭:“行,以后我就認你這個meimei了,誰要是欺負你,跟哥哥說,哥哥揍扁他!” “哈哈,好!”劉雨薇眨了眨眼。一旁圍觀的華波濤和張鶴生彼此間笑了出來,而楊開也對這個善良的女孩刮目相看。 飛機滑行的速度越來越快,玻璃窗外的景物在鏡頭里飛掠而過。 “嗡……”隨著周衛國將發動機的引擎一拉到底,勻速轉動的旋翼頃刻間轉速加快了數倍,向下沖擊的氣流頓時將整架飛機托了起來,尾巴朝下,頭部翹起,在跑道的盡頭離開地面,升上了滿天繁星的天空。 飛機的機艙很狹窄,其中有一半的空間都被堆滿了成箱的柴油。畢竟,中途要飛越數個城市,這么長的航線,如果油量不夠,大家還沒到達第一站大興安嶺,就憋屈的跟著這個鐵棺材掉下去了。 “來點?”楊開將拆開的花生米抓了一把,然后遞給了趙勇德。 “哈哈,小時候俺就喜歡吃這個。俺爹忙農活回來了,炒上一碗,咱爺兒倆就這么對著煤油燈,一邊吃一邊聊。”趙勇德剝了花生衣,將花生米丟進了嘴里。 “嗯。”楊開吃了兩口,淡淡的說道:“幾年沒回去了?” “什么沒回去?”趙勇德愣了下,將花生米遞給了劉雨薇,讓她和陳天頂,華伯濤他們分分,大半夜的,飛機上冷得睡不著,不吃點東西,還真不好打發。 “回家。”楊開將剩余的花生米丟進嘴里,拍了拍手。 趙勇德身軀顫抖了一下,半晌,搖了搖頭:“從參軍到現在,十多年了。” “也不知道父親他老人家腿腳還好使嗎?娘的眼睛還能看得見嗎?家里那幾畝田地,收成還好嗎?” 楊開嘆了口氣,伸手攬住趙勇德的肩膀,沒說話。 他看得出來,這個鐵錚錚的漢子,動情了。 “我想,這次任務要是能活著回去,我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看看,看看俺爹娘,看看那頭耕牛,還認識俺不?”趙勇德喃喃自語。 “會的。”楊開點頭。 “陳伯,吃點東西。”劉雨薇將手中的花生米放在了陳天頂的手中。 “呵呵,謝謝你,小丫頭。”陳天頂皺著一張麻子臉,笑道。 “對了,你怎么成了戴處長的義女?”陳天頂問道。 “我從小就是孤兒。”劉雨薇撅著嘴說道:“幾歲的時候,就跟著要飯的去收垃圾,撿破瓶子賣錢,茍延殘喘的。那年冬天,實在是熬不下去了,我就裹著單薄的身體,縮在橋頭等死。只是沒料到,過一會兒,竟然感到身上暖呼呼的,抬頭一看,才發現身上蓋著一件厚厚的大衣,然后就看到了義父那張慈祥的臉。” “原來是這樣,看來戴處長不是個壞人。”陳天頂頗有些動容。 “義父他本來就是個好人,只是你們這些局外人,不了解他罷了。”劉雨薇說道:“他,活的很痛苦。” “陳伯你呢?” “我?”陳天頂大惑不解。 “能和我說說,你在慈禧太后的地宮,還有大興安嶺里的故事嗎?”劉雨薇滿懷期待的說道。 “你不是都知道嗎?”陳天頂大鼻子動了動。 “我想聽詳細的。”劉雨薇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從小就喜歡聽故事,特別是嚇人的故事,義父說我膽小,還逞能。” “這……”陳天頂猶豫了片刻,最終搖了搖頭:“小丫頭,在這兩個地方,我遇到了一生中都無法理解的很多事兒,也因為自私,而失去了親情,愛情,友情。所以,這兩個地方,在我的心里,一直都是個結兒。等哪天這個結兒解開了,我會編成段子給你說書的。” “好,那說話算數。”劉雨薇露出了酒窩。 “嗯,說話算數。”陳天頂點點頭。 “你這是在打坐?”華伯濤一邊吃花生米,一邊看旁邊的張鶴生盤著腿,中規中矩的呼吸吐納。 “是的。”半天,張鶴生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 “看不出來,軍統倒真有點能耐,一個鐘頭,就給你弄了把寶劍。”華伯濤擦了擦油膩的手,拿起張鶴生擱在身邊的長劍。 ‘唰’的一下,他抽開了劍柄,頓覺一股冰冷的寒氣撲面而來。 “我也挺喜歡這把劍的,殺日本人的話,一定很快。”張鶴生說道。 “但日本人都是用槍的。”華伯濤說道。 “開槍之前,我就已經割斷了他們的喉嚨。”張鶴生云淡風輕的說道。 “你殺過多少鬼子?” “沒數過,如果算上‘中華抗日救亡祈福協會’和‘東北抗聯’那會兒,大概有百多個鬼子被我送上了西天。”張鶴生想了想,說道。 “用劍?”華伯濤疑惑的問道。 “劍,還有道術。”張鶴生斷然道。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道術的存在?我一直以為所謂的道術,只是市井之徒往油鍋里伸手不燙傷,燒小鬼之類的騙錢東西。”華伯濤坦白說。 “中國道術,遠比你想象中的,要源遠流長。”張鶴生說道:“我想,不久你就會有機會看見了。” “我很期待!”華伯濤笑了笑,離開座位,走進駕駛艙,坐在了周衛國的旁邊…… 眾人閑聊之際,飛機已駛離上海,鉆進更高的云層,前往下一個城市。 據飛行員周衛國說,想要到達大興安嶺,還需要一天多的時間,這期間的一切活動大家只能在飛機上完成。同時,他還讓大家給包裹打好結扎,以免到時候跳傘時,來不及準備產生物資損失。 黎明,飛機正式進入南海領空。 不過楊開等人并不知道,此時此刻,日軍已完全占領上海,長達三個月的滬淞會戰宣告結束。 這是中國八年抗戰中最激烈的一次戰役。統計表明,日軍參戰兵力達二十五萬余人,死傷五萬余人;中國軍隊參戰兵力共七十余萬人,傷亡達十余萬人,德械師全軍覆沒,教導總隊損失殆盡。 據當時一位日本隨軍記者的《上海通訊》,日軍占領上海之后,大肆屠戮未逃離的中國人,整座城市血流成河,引得黃浦江中鰻魚圍啃尸體,當時之慘狀,難以用筆墨形容。 第五十一章 幽靈電話(2) 看著玻璃窗外的碧藍色海洋,楊開漱了漱口,然后拆開了包裹里的k號口糧,拿起里面那塊涂有黃油的面包,一邊吃一邊遠眺。 美國人的東西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得慣得,比如教授華伯濤,就對那些膏狀的黃油嗤之以鼻,將面包丟給饑不擇食的趙勇德,自己啃起了壓縮餅干。 飛機上的日子很是無聊,在加了三次油之后,久違的西伯利亞寒流已經初露鋒芒。嗖嗖刮過的冷風,讓這個金屬做的鐵盒子冰冷異常,楊開甚至能看見螺旋槳附近的小冰屑。這也令他一度懷疑,這架飛機會不會上凍,然后噗通一聲掉下來。 事實證明,他的這個想法是錯誤的,因為發動機的聲音一直沒斷過,而且震的人耳朵疼。 十多個小時里,大家除了說話,便是裹起毛毯,相互靠在一起,結伴而眠。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我們已經安全的進入了黑龍江,過一會兒,大興安嶺就到了。”就在眾人熟睡之際,周衛國拿起對講機,聲音從機艙里的喇叭上響起。 “真的?”楊開第一個驚醒,一臉的不可思議。 “千真萬確。”周衛國笑著點點頭:“不信你看看窗外,景色變了嗎?” 飛機的轟鳴聲依舊,但從上向下俯視,萬里河山,卻是一片銀裝素裹。無論是山頂還是樹木的尖梢,都被點綴上了一層皚皚白雪,更有無數飄飄灑灑的鵝毛大雪花,在窗外翩翩起舞。 “這就是北方的雪。”楊開翹起了嘴角,靜靜的欣賞著。 “好漂亮!”劉雨薇呵出一團暖氣,在玻璃上畫了一個小人。 “你們知道嗎?在我們中國的茶館里,看客們一談起景色,第一個想起來的,就是江南的小雨,北方的大雪。江南的小雨細膩婉轉,就像是待字閨中的姑娘家。北方的雪大氣磅礴,就像是矯健豪邁的漢子。”華伯濤解釋道。 “華教授,你就是文縐縐的。”趙勇德傻笑道:“不過這個比喻,我覺得也是那么個事兒,男人,娘們,兩人上了炕,就成了中國,哈哈。” “你……”華伯濤一時語噎:“再風雅的東西,都被你敗了興致。” “再漂亮又有個毛子用,都成了鬼子的領土!”趙勇德嘀咕道。 他這話一出口,機艙里的眾人頓時選擇了緘默。 半晌,楊開才淡淡的說道:“會奪回來的,這筆血債,終歸要用血來償!” “好了,大家準備準備吧,別錯過了降落的地點。”說完,他拍了拍趙勇德肩膀,轉過身去拿降落傘包。 提起降落傘,大家都是耳熟能詳的。但說到去用,九個人里,還真沒幾個人會。 沒辦法,楊開只能手把手的教著其他人,并給他們綁在了后背上。畢竟,這是要命的事兒,馬虎不得。 在周衛國的刻意cao縱下,飛機的速度已經漸漸慢了下來,此刻,他正緊張的注視著導航系統,尋找著地圖上的目標。 “你們的行李包裹,都綁在主傘上了嗎?”周衛國撥下了一個紅色按鈕,轉過頭,對后面的楊開說道。 “一切順利。”楊開說道。 “嗯,到時候我說跳,你們先把主傘的繩索拉下來,將行李從機尾推出,然后一個個跟著跳下去。”說到這,周衛國補充了一句:“這是最慢的速度,再慢就不行了,你們跳下去后,自己調整方向,爭取都在一個區域內降落,不然失蹤的話,會很麻煩。” “會注意的。”楊開點頭。 “好!聽我指揮。”周衛國打開了液壓閥門,頓時,在飛機的尾巴上拉起了一道門,風聲瑟瑟,將垂下的鐵門刮的劈啪作響,仿佛就像隨時都會被撕裂似的。 “還有兩百米,你們可以把東西搬到艙門了。” 按照周衛國的吩咐,大家上下其手,將槍支和生活用品的包裹推到了艙門,然后套上了防寒服,防寒靴,護目鏡。緊接著最后檢查了一次身上的降落傘,確認無誤后,相繼點了點頭。 艙門外,巴掌大的雪花打著旋兒撲到人臉上,又冷又疼,漫天都是彤云,遮住了視線。特別是高空特有的低氣壓,讓眾人喘不過氣來,反應大得甚至臉色通紅,產生了輕微的眩暈感。 “聽我說,待會跳下去的時候,千萬不要緊張。離開飛機后,不能一下子就拉開降落傘,這樣有很大概率會卡住。你們自己心算,感覺身體大約下降到一百米的位置后再拉。還有注意調整降落傘的方向器,始終和大部隊保持一個方向。最后就是著陸問題,慢慢來,弓著身子,雙腳著地。我可不想看見誰還沒撞見日本人,就自己摔成了殘廢。”楊開頂著強灌進嘴里的大風,說道。 “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