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書名:《民國三十年靈異檔案》 作者:鳳毛麟角 第一卷 龍骸疑云 第一章 滬淞會戰(1) “轟!”一發炮彈絞碎徘徊在河灘上的滾滾煙云,帶著刺痛耳膜的笛音,將工兵半個小時前才堪堪筑好的土山,夷為平地。 下一秒,戰壕里零星的咀嚼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歇斯底里的慌亂和驚悸。 碰撞,呼喊,求救,這一切的一切,都仿若是一出啞了聲的默片,將上海這座城市,推入悲劇性的高潮。 當第六副擔架從眼前穿梭而過后,那個蹲著吃高粱面的男人終于停止了腮幫子的動作,眼睛停頓在地面的血漬上,像是在緬懷著什么。過了半晌,才從鼻腔里哼出一口氣來,慢吞吞的拿起身邊的大茶缸,也不管里面掉了多少土灰,昂起脖子,一飲而盡。 他叫趙勇德,東北人,是這支國軍德械師的第七位代師長。 之所以是代師長,是因為正的已經被炸成了碎片。為什么是第七位?原因更簡單,因為后來陸續頂上的其余五個團長,到現在,業已全部陣亡。 周圍的氣浪很熱,但趙勇德的心卻怎么著也熱不起來,他相信,自己是第七個,但絕不是最后一個。 他是個長著絡腮胡的魯莽漢子,脾氣烈,一根筋。雖然不會滿嘴的之乎則也,卻也知道出生的時候,父母為啥給自己取這個名兒,為人在世,不但要勇猛,還要有德cao,二者兼備,才能上對得起國家,下對的起先人。 趙勇德一直覺得自己很勇猛,這不是靠嘴去吹得,而是用傷疤換來的。十六歲入伍,打軍閥,打吳佩孚,從小兵頭子做起,到了如今,三十歲的他終于晉升成了一名團長,當然,這并不值得他驕傲,真正值得他驕傲的,是解開上衣后,滿膀子的槍洞,每一個槍洞,都有一段歷史,每一個槍洞,都是他的軍功章。 不過此刻,趙勇德卻覺得自己很窩囊,而且是窩囊透頂。從黎明的那次搶灘登陸失敗之后,小鬼子就停止了任何攻擊,轉而調來炮艇,封鎖了河道,輪番對著自己的陣地撒起火來。鬼子的炮彈又狠又準,雖然有戰壕掩體,還有工兵臨時刨的小土包,但還是有不少打拋物線的炮彈落進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將那些曾經鮮活的笑臉送進了地獄。 其實,死了的還算一了百了。最讓人難以接受的是,偶然有一兩個幸存下來的傷兵不是被彈片割斷了大腿就是肚腹,每當看到青紫色的腸子,到處亂飛的肢體,還有那撕心裂肺的嚎叫聲,趙勇德的肚子里就憋滿了怨氣。 他不是縮頭烏龜,也不是膽小王八。但敞開天窗說亮話,自己手底下的人雖然名義上是一個滿額師,可打到現在為止,把編外人員栓一塊兒,也不夠一個團的了,就連炊事員周胖子,也棄了大勺,毅然走上了前線。而小鬼子的軍官似乎也看出了這一點,只是在那放炮,炸的自己這邊連頭都抬不起來。 再這樣下去,軍心就全散了。這是趙勇德的唯一念頭。 而此刻,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終于明白了什么叫進退兩難。可他不能退,因為背后就是整個上海,背后就是二十多萬毫無還手之力的百姓。 這三個月來,日寇如野火燎原般劫掠了半個中國,一直在窩里斗的中國人也漸漸明白了什么叫國難當頭。就在一周前,趙勇德親眼看見,方圓一百里怕死出了名的小軍閥頭子胡閻王,竟帶著自己的偽軍,在鬼子的大隊里殺的七進七出,直到最后才被幾十把刺刀插成了刺猬,格斃當場。 “老子活的下作,但卻死得其所。”這是胡閻王的原話。胡閻王還說了啥,趙勇德算是徹底忘了。只記得當晚,自己將那張曾經罵遍胡家八輩子女性的嘴扇的出血,然后朝著北方磕了三個頭,灑了一壺酒。 “喂,小陳,告訴后勤,把最后一桶水給大家勻分了。一個下午,估計兄弟們渴的都快罵娘了。”戴起鋼盔,趙勇德的雙眼慢慢轉為堅毅。 “師長,那桶水……那桶水不能用呀!”文書說話的同時,用舌尖舔了舔干裂的下唇,看樣子,他和其他士兵一樣,其實已經到了饑渴的邊緣,不過殘存的理智,還是讓他駁回了上司這個荒謬的命令。 “為什么?”趙勇德惱火起來。 “陣地上的兩挺馬克沁重機槍可是水冷的,不靠水澆,槍管發熱根本打不出子彈,沒有重武器,待會萬一鬼子攻上來了,我們拿什么打?”文書嘆了口氣:“師長,我知道你對兄弟們鐵,大家嘴上不說,心里都亮堂著呢,就算只剩下一兵一卒,兄弟們二話不說,也挺著胸膛上去跟小鬼子玩命,更何況這點小事。放心,大家能忍得住。”說到這,他解開口袋的紐扣,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您看,我姓陳的連遺書都寫好了,打來了這里,老子就沒打算再回去,日本雜種在東北殺了我們多少父老鄉親,我不是岳飛,也不是韓世忠,但老子只要有一口氣在,就要讓這幫吃人不吐骨頭的雜碎血債血償!” 聽了文書的話,趙勇德先是一愣,隨即爽朗的大笑起來:“哈哈,說得對,還是你大道理,彎彎繞多,不愧是我趙老虎的筆桿子。不怕你笑話,我他媽就知道,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殺一個夠本,殺兩個不賠!”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不賠!其實我也是這個意思,哈哈。”文書也跟著笑了起來,片刻,他轉了轉眼睛:“對了,師長,您好像是東北人吧?” “嗯,是啊!我老家哈爾濱的”趙勇德應聲道:“不過,你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您沒覺得咱倆口音很像嗎?”文書得意揚了揚眉毛:“比如說:日的小鬼子,矮矬子,賊磕磣。” “磕磣,磕磣”趙勇德擊掌大笑:“小鬼子是他媽夠磕磣的,咦,難道兄弟你也是?” “那是,地道的。”文書拍拍胸脯。 “那我倆可是老鄉了。”趙勇德一樂,使勁拍了拍文書的肩膀。 “師長,俺能……” “你能個啥?” “俺能叫你一聲大哥嗎?”文書的臉有點紅,吞吞吐吐的道。 “當然可以,你,還有整個師的老少爺們,都是咱親兄弟。哈哈,快去吧,把那桶水給咱兄弟分了。”趙勇德催促道。 “可那重機槍……” “這個我有辦法,你去死人堆里扒弄幾個沒打穿的鋼盔出來,吩咐下去,叫大伙兒喝了水,有尿的,都尿進去,別丟了,給我存著,小鬼子來了,打機槍,用尿給我澆槍管,跟水差不多。”趙勇德說道。 “嗯,這個辦法,似乎靠譜。”文書喃喃自語。 “滾犢子,老子的辦法都靠譜!”趙勇德踢了文書一腳,然后從彈藥箱里抽出一條美國駱駝卷煙,拆開了,自己吊兒郎當的含了一根,余下的丟給了文書:“把余下的給大伙兒分了,一人一根,都嘗嘗美國佬的高檔貨!” “是!”文書右腳往地上一跺,敬了個禮,喜滋滋的走了。 看著文書遠去的背影,趙勇德的笑容慢慢僵硬在了嘴角,眼中流露出一股難以名狀的哀傷:“希望這不是大家這輩子抽的最后一根煙!” 說到這,他轉過身,將目光投向背后幾百米開外的一處土丘,狠吸了幾口煙,將殘余的半截煙頭吐掉,用皮鞋狠狠地碾碎。 “呸!一群兵大爺!” 趙勇德所指的自然不是那幫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而是潛藏在土丘背后的另一支神秘友軍。 這支部隊是昨晚緊急調派到蕰藻浜前線的,初次看到他們,趙勇德的第一反應是激動,因為這樣的話,自己就不用再孤軍奮戰了。但沒過多久,起初的興奮就被無情的現實打入了低谷,這支部隊并沒有選擇和自己整編,而是隔著前線幾百米扎了下來,最讓自己惱火的是,從昨晚到現在,他們就沒有開過一槍一炮,甚至在小鬼子幾欲沖垮自己防線的危急關頭,都未能做出任何回應。 到了末了,趙勇德終于按捺不住了,以師長的名義,寫了個條子,叫傳令兵送去交涉,但對方卻以‘軍事機密’的理由將那個大頭兵又給趕了回來。 這時,趙勇德也總算是搞清楚了對方的身份:教導總隊! 是的,教導總隊,這個無比神話的名字,這個令所有軍人都無比眼紅的名字。 據說,這支隊伍的每一個士兵,都配置了最新式的德國裝備,從頭到腳,全副武裝。而德國教官的針對性訓練,更是讓他們如虎添翼。教導總隊,顧名思義,當局之所以要打造出這支部隊,就是要讓他們學有所成之后,開枝散花,以教官的身份下放到各個嫡系部隊,將整個中央軍提升一個檔次。但很可惜,這一轟轟烈烈的計劃還未付諸于行動,七七事變就發生了,戰火紛亂,教導總隊的光芒也隨之湮滅,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但無論如何,在大家眼里,這支部隊都是神一樣的存在,無人敢于踐踏。當年的趙勇德亦是這尊神的信徒,可現在,他失望了,徹底的失望了。 沒想到,所謂的最強部隊,竟然只是一群畏畏縮縮的花架子,兵大爺,真正打起仗來,竟然連槍都不敢開。當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想到這,他無奈的搖搖頭,瞥了眼身旁幾個抱著槍的士兵,扯開嗓子,指著教導隊藏身的地方喊道:“都他媽給我壓好子彈,槍上刺刀,關鍵時刻還得靠自己,要是指望某些只會玩娘們的兵老爺,滿中國都得插上小鬼子的太陽旗了。” 那幾個士兵早就對背后友軍的不作為感到憤慨了,這時候,也起哄般的轉過身,脫了褲子撒起尿來。 “去你們娘的。”看到這一幕,趙勇德倒是給逗樂了,一腳把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家伙踹了個狗啃泥:“老子不是命令了嗎,有尿就撒在鋼盔里,留著澆機槍。” “師長,您可冤枉我了!”那兵哥的表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您瞧,現在不順著風嗎?咱是想讓某些娘們兒聞聞,王老根我的爺們尿!” “好,好!爺們尿,這名字霸氣。王老根對吧,我記住你的名字了。這仗打贏,我姓趙的請你喝酒。”趙勇德大喊道,似乎想借此發泄掉連日來的不快和郁悶:“兄弟們,轉身,對著娘子軍,撒尿!” “撒尿!”呼聲如山,此時北風正盛,一股子sao味迅速飄遠擴散,難聞之極。 只是他們并沒有注意到,在兩百米外,正有一雙被無限拉長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這里,精確到每一個扭矩,乃至,準分線。 “一群有趣的小家伙。”放下望遠鏡,楊開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不過這個漣漪的波動還未維持一秒,就迅速被收起。重新恢復成了原先的木然面孔。 他的背后,是一排排并肩而坐的士兵,面無表情,不為外物所動,那筆挺挺的坐姿便如扎了根的木樁子一般。這些人的裝束也和表情一樣古怪,清一色的德制m35鋼盔,灰呢子大衣,小綁腿。細心看的話還會發現,他們的腰上,竟然別著只有高級軍官才有資格配備的駁殼槍和防毒面具,而倚在肩膀上的中正式步槍,更是嶄新如也,在陽光的折射下,散發出縷縷黝黑的幻光。 雖說只是一個鏡頭,但無論裝備,素質,還有紀律。都能表明,這絕不是一支普通的軍隊。 第二章 滬淞會戰(2) “那個帶頭的想干嘛,激將?這也太小看我們了吧!”和楊開并肩的是個三十出頭的中年軍官,此刻的他正蹙著眉毛,表情有些啼笑皆非。 “無所謂。”楊開淡淡的說道:“誤解我們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不差這一個!” “但是楊開……”中年軍官話鋒一轉:“我們接到的命令是協助32師防守蕰藻浜,你為什么要讓我拒絕那個趙團長的邀請,選在了這里扎營?” 他的話不無疑惑。 “因為戰略價值。”楊開斬釘截鐵的說道:“劉隊,你還記得,威廉教官在臨走前,和我們打的一個比方嗎?” “你是說……”劉子淑似有所悟。 “是的。”楊開點頭:“一加一,有時候可以等于十;但有時候,卻只等于零!我們是一支特立獨行的隊伍,所有的裝備和訓練,都是國內最好的,獨一無二的。但這也造成了我們的局限性,因為其他雜牌軍,乃至中央軍跟我們的配置差距實在太大,所以我們只能作為一支特種作戰的奇兵使用,如果打散,混編,跟他們結合成一股力量,所表現出來的戰斗力,將不值一提。” “唉!”劉子淑感慨般的嘆了口氣:“難怪那個大胡子德國佬說,他來到中國最大的收獲,就是遇到了你這個鬼才。” “那么,昨晚和黎明的兩次防守戰,你為什么死活不讓我帶著大家殺一陣,漲漲銳氣呢?結果,你看,和對面那位仁兄的矛盾,又加深了。”說到這,劉子淑雙手一攤。 “劉隊,我知道你信任我,也知道你的為難之處,但我也是有難言之隱的,您沒覺的嗎?以日軍的性格,不可能因為兩次小規模集團沖鋒的失利就會輕易退縮,而從早晨到現在,對方卻只是炮擊,而不采取任何軍事行動,這……到底是為了什么?” “或許是他們在整編吧!”劉子淑摸了摸下巴。 “兩次進攻前后我都看的清清楚楚,根本沒死多少人。日軍紀律嚴明,不是傷筋動骨的情況,根本不可能整編。何況,我們觀察了一整天,也沒看見他們有何異動”楊開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最要緊的是……” 風,似乎一下子就變得涼了起來,刺入骨髓般的寒冷。 “最要緊的是太安靜了!” 未等楊開再言,劉子淑整張臉變得鐵青,低聲說道。 “太安靜了……” 劉子淑這么一說,就連周圍人都被感染了,謹惕的四下望去。久而不散的黑煙已經籠罩在整個天地之間,四下里滿是芒硝的味道。偶爾一聲烏鴉的慘嚎,連草中秋蟲,在這一刻,似乎都沒了聲音。 “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我們這兩顆雞蛋不能放進一個籃子里,避免被鬼子來個一鍋端。”低下頭,楊開拆下彈夾,吹了吹金屬槽的縫隙:“獨眼龍,你能測算出,這里離河灘的水陸分界點,大概距離多遠嗎?” “我試試!”一個渾身綴滿雜草布網的怪人撥開人群,走了出來。他的帽檐壓的很低,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一只眼睛炯炯有神,但另一只眼的位置,卻綁著一根黑色的絲帶,絲帶三分之二的距離上,一條粗大的傷疤自額頭貫穿到下顎,遠遠望去,就仿佛是一條rou紅色蚯蚓,隨著面部表情左右扭動,令人心驚膽寒。 看來,這個人曾經受到過一次致命傷,雖然僥幸不死,卻失去了一只眼睛。難怪楊開會稱之為‘獨眼龍’。 “望遠鏡給你!”楊開將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 “這種廢物對我沒用,有狙鏡就可以了。”獨眼龍淡淡的回了一句,也沒去接,只是解下背在身后帆布包裹,打開。 一只手僵在半空,楊開的表情多少有些尷尬,不過最后還是善意的笑了笑,將目光投向了埋頭工作的獨眼龍。 此刻,那個性格怪癖的家伙已經將藏在包裹里的幾個部件組裝完畢。 鬼斧神工之后,映入眼簾的是一把通體修長的半自動步槍,從槍管的拋光度可以看出,槍主人的保養工作,做的很到位。 楊開認識它,這是德國產的7毫米小口徑毛瑟步槍,而且還是加裝了光學瞄具,截掉一半槍托的二代改制品,雖說這種槍沒有眾人手中的中正式來的簡單,方便。但它卻有兩個優點,是中正式步槍的研發者,窮其一身也無法企及的。 更遠的射擊距離,更準的射擊精度。 于是,它成了狙擊手們的寵兒。 而獨眼龍,這個相貌丑陋的男人,就是教導隊里最強的,也是唯一的狙擊精英。 他的判定牌只有一張,對方倒下,或者,自己倒下。 輕微的咳嗽了一聲,獨眼龍將步槍平舉至肩,槍口對著遠方,微微移動。然后緩緩地,不動聲息的,將眼睛湊近了瞄準鏡。 十字刻度里的視野很清晰,獨眼龍甚至能看見,戰壕里,那個帶頭的黑胡子男人,在正對著自己,脫褲子撒尿。 當然,他并沒有某些特殊的癖好,稍微停頓了一下,就繼續將槍口挪向了河灘的分界線。奔騰的潮水穿流不息,洗刷著礁石上的斑斑血跡,幾具無人認領的尸體瞪著眼,半裸著身體。 當刻度線卡在河灘上的時候,他抽出左手,豎起大拇指,對著陽光,開始了函數計算。 “大約二百三十米,誤差在厘米范疇內。” 聽到他的話,楊開吸了口氣:“那么這個距離,如果日軍再次發起搶灘登陸,你是否能命中指定目標?” 這次,獨眼龍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想,這才開口:“我的槍可以,你們的槍,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