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世上哪有這般湊巧的事,他才從承乾宮出來,剛剛聽了額娘那番意有所指的話,就遇了這種事,那女子哪里不跑偏偏還一個勁地揪著他的腰帶往后背后躲,還尖聲高喊引人來看…… 青天白日之下,這么肢體接觸,寬衣解帶地,為了彼此名聲,他怎么也得納了她。 云珠目光往下移,果然見他的腰帶是松垮垮系著的,那模樣分明已經變形,難以再用了。不由噗笑出聲:“這也太彪悍了些。”頓了頓,又道:“如今留在宮中的秀女不是上記名的便是參加今日最后一趟閱選的……爺可知是誰家的?” “我讓吳書來留那兒處理了。”他沒寬宏大量到那程度,讓人算計了還好聲好氣地留在那兒善后。 “王爺福晉,吳總管有事回稟。”說曹cao,曹cao就到。 弘歷沒好氣,“讓他滾進來。” 吳書來躬著身子進了門,打千行禮:“給主子、福晉請安,主——” “行了行了,免禮吧。”弘歷不耐煩道,“說說,是哪家的秀女,膽敢算計爺?” “回主子,那位秀女是威遠子爵府的二房嫡出的姑娘,叫他塔喇.哈姬蘭。” 威遠子爵府?他塔喇氏?呵,可不是烏喇那拉.妮莽衣的表妹么。 作者有話要說:以下正文: 這次選秀云珠算是編外人員,在熹貴妃和裕妃她們宣秀女見面說話時,碰到有自己手頭上名單的人時便跟著去湊熱鬧。現在最后閱選也快結束了,在夠得上當福惠嫡福晉條件的秀女里挑了兩個性情好的,才藝不俗的,與覺爾察.布耶楚克的名字一起給雍正報了上去。 “馬佳氏,濟蘭泰之女……”雍正將這個名字劃去,庶出,出身終究差了一層。 “烏蘇氏,郎中雅爾布之女,唔,這個年齡性情各方面都合適。”烏蘇氏,不是世家大族,雅爾布的官職也低了些……還是選覺爾察氏吧,雖然姑娘待人接物方面不夠端莊大方,其他方面卻還算拿得出手。 再往下看,沒了。 哧笑了一聲,看來她多少也明白自己的意思,這兩個人名不過說明她有在執行自己交代的任務……雍正勾了勾唇,選秀也是門學問,關乎皇室宗親和八旗之間的各種錯綜復雜的聯系以及朝堂上的勢力變化,她早些熟悉也是好的。 眼光移到另一張單子上,他連帶想起早上熹貴妃鈕祜祿氏送單子來時說的那些話。弘歷這次推了秀女進乾西二所顯然令她有些不滿,認為云珠自己懷了孕,其他侍候弘歷的人里烏喇那拉氏不得寵,高氏不能受孕,珂里葉特氏同樣懷了孩子,金氏正坐月子,整個乾西二所只余富察氏和蘇氏兩個人侍候實在有些少了,而云珠做為嫡妻不主動為弘歷納人服侍他也罷了,還叫他一個男人出頭推拒這事……太丟臉面。 他是知道的,云珠有問過弘歷,不過他拒絕后她便不再提起,她難道不知鈕祜祿氏想借這次選秀給乾西二所塞人?! 肯定知道。 但卻不會為了賢惠名聲而一味順從長輩、違背自己心意,尤其是這個心意與弘歷的意愿相一致時。 對她的這種不符合時下孝道的小叛逆雍正發現自己并不討厭,反而有些欣賞,想當年他對親生母親烏雅氏也沒少做這樣的“反抗”。 想到熹貴妃,他又斂了笑。弘歷如今嫡側福晉三人,格格四人,侍妾兩人,不多,但也不少。日后弘歷登即帝位也少不了選秀充裕后宮,況他目前也不過二十多歲,熹貴妃是不是也太急著給兒子塞女人了?! 招了陳福問道:“貴妃回承乾宮后做了什么?” 陳福恭敬地回道:“聽說頭有些痛,歇著了。寶親王那邊也知道了。” 那就是有意讓弘歷過去一趟了,她還真是不死心吶。雍正微不可覺地哼了一聲,揮揮手,讓陳福下去。 承乾宮 一臉慈愛地應付了兒子對自己身體的關心,熹貴妃拉著弘歷的手道:“額娘本想著云珠和珂里葉特氏都有了孩子,金氏又正坐月子,正好指個貼心的侍候你,也幫襯幫襯云珠,幫襯幫襯額娘,你皇阿瑪卻一口回絕了。” 額娘這是什么意思,暗指云珠不孝順?不賢惠?誰那么大臉面幫襯云珠幫襯她這個后宮貴妃?弘歷對熹貴妃一再干涉他后宅的行為感到很不舒服,心道有了珂里葉特氏蘇氏金氏還不夠?臉上卻還笑著:“額娘,是兒子跟皇阿瑪說了這次不指人進乾西二所的,您也知道兒子現在政務繁重,實在沒這方面的心思。再說,云珠將乾西二所打理得井井有條,兒子沒有后顧之憂,更不缺人伺候,還有富察氏和蘇氏呢,再不,還有兩個侍妾呢。” 兩個侍妾,他都不記得她們姓什么,什么模樣了……只是這時候也只能拿她們來搪塞。 乾西二所雖被云珠幾番整治顯得氣象嚴明,但熹貴妃手掌六宮,又是弘歷生母,什么事不知道,自然清楚劉張二位妾侍早就失寵多年,這會兒弘歷拿來說不過是維護云珠罷了。想起早上皇上那意味深長的一句“你的心意也要兒女甘心領受才好”她回來便心中不自在,特地使了法子引弘歷過來請安,兩下試探,果然兒子并不領情。 再加上皇上竟把替福惠挑嫡福晉的事兒越過自己交給了云珠,積蓄多時的惱意,在覺得兒子被媳婦把住后便不免形之于色了。 “額娘知道你是個好的,只怕累著了你,身邊又沒個妥貼的照顧……唉,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你該不會怨額娘多事吧。”強忍著怒意,她垂下睫羽,撫著頭疲憊地說著。 “額娘多心了,您對兒子的慈愛之心兒子心里清楚,孝順您還來不及呢。” 熹貴妃滿意地笑了,嘆道:“可惜了金氏生的是個女孩。” 弘歷不以為然,“兒子還年青著呢,再說,不是有永璜永璉永璋他們么。”三個兒子不少了,云珠肚子里還一個呢,他有感覺,這是個兒子。 熹貴妃無語了。 她一生倚靠寄望的兒子,嫡福晉妥協于政治需要由不得她做主,兩個側福晉一個出自一輩子壓在她頭上的元后烏喇那拉家,除非自己徹底掌控了后宮鏟除了所有孝敬皇后留下的勢力,否則心結在那里親熱不起來;一個則出身包衣,那嬌嬌嬈嬈的姿態活似當年椒房獨寵的年氏,也是自己看不順眼卻需顧忌其父在朝中勢力的,本想著與自己不親也罷了,留著跟得了兒子寵的嫡福晉斗去吧,沒想到都是不頂用的。 剩下的幾個格格,小聰明有,手段也有,可惜啊,無論是前朝還是在后宮比起前頭這三位勢力大大不如,能起的作用太小,完全達不到她鉗制或是影響弘歷后宅的目標,更別說通過她們使得兒子與她更加親近了。 …… 云珠不知雍正和熹貴妃的這些事,名單交了上去后覺得輕松下來的她開始準備自己的生產事宜了。 產房、穩婆、奶娘……事關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她不可能完全不過問地丟給下面的人去準備。 “這些裁好的細棉布還有嬰兒用的小衣裳小被子等臨產前的那幾日再清洗一遍放到太陽底下暴曬。” “是。” “哦,記得要備些烈酒還有艾草……”夏天蚊蟲多,嬰兒容易長痱子,這點也要注意。幸好自己有個空間在,不然六月份生產,七月份坐月子,整整一個月不能洗頭洗澡,她不被悶死也會被自己熏死。 正與素問說著話,就見弘歷臉沉如水地進來,坐到椅上就直接倒了杯花草茶一口灌了進去。 “咝!”花草茶里放了薄荷,清涼的氣流從喉嚨直通胸腹。然,那股凍沁人心的冰涼過后卻覺得身體四肢百骸如春風春雨拂過炎熱的沙地一般,燥意大減,說不出的舒適。 “這是怎么了,誰惹你了?”云珠柔聲道,走過來又替他倒了一杯,見他一口飲盡,臉上的惱羞之色也褪了些,便叫素問去端些涼果進來。自己卻親自拿了罐才釀了沒多久的梅子過來,用銀簽挑了一顆給他吃,笑瞇瞇地看著他酸得倒牙的表情。 “口感不錯,就是酸了些。” “這個本是我在吃的,還有一罐蜜蜂霜糖放多了些的。” 那還拿酸的給我吃!弘歷橫了她一眼,見她挺著個大肚子站在桌旁,笑顏可掬,臉蛋嫩滑嫩滑的,玉手也如蔥脂凝玉般,便搬挪了下椅子將她摟抱到腿上,道:“總算是胖了些。”心情卻不像方才進門時陰郁了。 云珠伸手順了順他的眉宇,俯身親了一下。“圖嬤嬤天天絞盡腦汁地給我做好吃的,你又這么關心,怎么能不胖。” “誰讓你之前瘦得那么厲害。”他含笑撫了下她臉頰,眼中閃過一抹陰郁,“我剛從承乾宮回來,不想路上竟著了道。” 云珠一愣,遂明悟過來:“在御花園碰到哪個秀女了?” 他點了下頭,臉色難看道:“那個秀女不知從哪里惹了只大馬蜂追在她后頭,猛地從花叢里撲過來,一時不防讓她把腰帶給拽掉了!” 世上哪有這般湊巧的事,他才從承乾宮出來,剛剛聽了額娘那番意有所指的話,就遇了這種事,那女子哪里不跑偏偏還一個勁地揪著他的腰帶往后背后躲,還尖聲高喊引人來看…… 青天白日之下,這么肢體接觸,寬衣解帶地,為了彼此名聲,他怎么也得納了她。 云珠目光往下移,果然見他的腰帶是松垮垮系著的,那模樣分明已經變形,難以再用了。不由噗笑出聲:“這也太彪悍了些。”頓了頓,又道:“如今留在宮中的秀女不是上記名的便是參加今日最后一趟閱選的……爺可知是誰家的?” “我讓吳書來留那兒處理了。”他沒寬宏大量到那程度,讓人算計了還好聲好氣地留在那兒善后。 “王爺福晉,吳總管有事回稟。”說曹cao,曹cao就到。 弘歷沒好氣,“讓他滾進來。” 吳書來躬著身子進了門,打千行禮:“給主子、福晉請安,主——” “行了行了,免禮吧。”弘歷不耐煩道,“說說,是哪家的秀女,膽敢算計爺?” “回主子,那位秀女是威遠子爵府的二房嫡出的姑娘,叫他塔喇.哈姬蘭。” 威遠子爵府?他塔喇氏?呵,可不是烏喇那拉.妮莽衣的表妹么。 188.凌宵不屈己(上) 烏喇那拉.妮莽衣的母親正是威遠子爵府的姑奶奶,很快知道了這一點的弘歷心下愈發確定自己被設計了,“不行,爺不能這么遂了他們的意!”這些女人都將自己當成什么了?! 聽他這么講,云珠當然也不會強求,“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是支持你的,納了這個女人額娘那里也說得過去,朝堂上,威遠子爵府也不會給你添事……自是好的;若你決意不納,別人也只會說你不耽于女色,意志堅毅,這他塔喇氏遇禍不知引開反而將你當成擋箭牌,這是沒有上下尊卑、沒有身為女子的規矩體統……也沒資格進愛新覺羅家的門。” 弘歷思緒一開,是啊,他先前盡往名聲那頭想去了,竟忘了這點。“你說得對,這等女子實在不配進我皇家的門。” 只是他的額娘……他也不想懷疑此事跟她有關,可他前腳才在承乾宮聽了她那樣的一番話,后腳剛出宮門不遠就遇上了這事,也太巧了吧? 在皇家生活得久了,他比任何人都深知有些事看起來巧合其實不過是人為的設計,為的是更好地達成自己的目的或討上位者喜歡。 且,她做這樣的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好在吳書來處事周密,早嚴令當時的宮人不許亂嚼舌根。 第二天,烏喇那拉氏等人給云珠請安時弘歷第一次臭著臉就規矩體統噴了她一頓,尤其是烏喇那拉氏,從之前的無視進步到了橫挑眼睛豎挑鼻子的地步了。 遺傳的力量果然強大!云珠第一次見識到了向來很愛惜自己形象的弘歷刻薄起來的模樣,果然很有傳說中康熙和雍正毒嘴的功夫。 烏喇那拉.妮莽衣自進了乾西二所還是第一次這么沒臉,當下便紅了眼睛,泣不成聲。 后宮沒有秘密,特別是對于主子而言,雍正和熹貴妃第一時間就知道了此事。弘歷上朝之前就跟他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對他塔喇氏這種不將主子的安危放在眼里、沒有規矩體統的女子他敬謝不敏。 雍正點了點頭,他也看不上這樣的女人,威遠子爵府又如何,還能委屈自己的兒子不成?當了這么多年皇帝,他捋爵奪職過的人多了去了。 相比雍正的云淡風輕,熹貴妃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兒子不會誤會自己了吧?雖然她希望能指一兩個秀女進乾西二所分分兒子的心,可她沒想指他塔喇氏啊,那可是烏喇那拉氏的姻親,跟孝敬皇后沾上邊的她都想打發得遠遠的,哪容得她們進宮坐大?! 問題是事情發生的時間地點太巧了,這前后一聯系,只怕不止是弘歷,恐怕連皇上都以為是自己在出昏招吧?!無奈她之前態度太明顯,就算解釋也是蒼白無力。 想到這里,她坐臥不安,立馬讓人將烏喇那拉.妮莽衣叫到承乾宮劈頭蓋臉地訓斥了一頓。 烏喇那拉.妮莽衣早上被弘歷一陣沒臉,回了流湘院后便使了勁去查,這時也明白了事情的首尾,當下跪伏在地,痛哭道:“臣妾自配與王爺之日起,一腔心意就放到了王爺身上,才會不知不覺中迷了心志,做了錯事,惡了王爺福晉。臣妾如今日日頌經念佛懺悔彌補都來不及……怎還會做這樣令王爺失去臉面的事,表妹出了這樣的事,于臣妾的名聲又有何好處?再說,臣妾與表妹性格不合,從小便不親密,她來侍候王爺見了臣妾這樣的光景不笑話已是好的……母親、家里想必也不會出這樣的主意。娘娘,臣妾是做錯了事,可臣妾已經后悔,哪個家族沒一兩個沒出息的子孫后代,哪個人一生不行差踏錯,臣妾已經痛改前非,這事兒跟臣妾、跟臣妾的家人都沒有半分干系,您可得為我做主啊……” 好嘛,從被責罵到自我辯白,一下子轉到了請求熹貴妃為她做主。 熹貴妃見她一身素色旗裝,頭上也只簪了通草絨花,素雅得連宮中稍得臉面的嬤嬤都不如,態度誠摯,姿態端莊里透著無奈的柔弱,倒沒了以往那刺眼的嬌艷明媚,心下便軟了兩分。她也是清楚兒子現在是連她的院門都不踏進半步的,又聽她說之前所做全是因為癡愛弘歷的緣故,雖不盡相信,但兒子確實也是尊貴不凡,心中就又升起一種既驕傲又同情的情緒來。 ——這種同情的情緒來自于弘歷對云珠的寵信,也出自于對她這個親生額娘的疏遠的恚怒。 “你且起來。” 秦嬤嬤見熹貴妃就這么被她的哭訴打動,很不以為然,這宮中嬪妃在帝王面前爭寵,哪個不是打著“情深無悔”的借口?!不過她也知道熹貴妃的心結,最怕兒子跟她離心,最擔憂的也就是有女子得了兒子的專寵,偏偏四福晉是什么都得了,容貌、才情、名份、夫君的專寵……還有帝王的看重,這些個,就是如今恭為后宮位份最高的熹貴妃也是大半都沒有的。 怎么能不讓她嫉妒防備呢。 烏喇那拉.妮莽衣抽咽著站了起來,臉色蒼白。 熹貴妃狠狠地盯著她:“我們皇家是斷斷容不得他塔喇氏這樣的女子進門的,你既不知情,這事兒就這么算了。” “……那、那表妹可怎么辦?”烏喇那拉.妮莽衣猶豫地問,“她的名聲——” “她的名聲難道還要我們皇家還負責不成?”那她兒子的名聲誰來負責?! 烏喇那拉.妮莽衣一臉地不忍:“表妹為人雖然直白莽撞了些,可為人還是孝順有加的,若娘娘為她做主,威遠子爵府也會感念娘娘的恩德。若因此事也撂了她的牌子,她哪里還能尋到什么好的親事……” 熹貴妃心中一動,冷睨著她:“你倒是好心。” 烏喇那拉.妮莽衣又跪了下去,“畢竟是一家子親戚……臣妾做錯了事,娘娘仁慈才讓臣妾繼續侍候王爺,還有王爺福晉的寬厚,臣妾才能過這樣平靜無憂的生活,為娘娘、王爺祈福,可是表妹,卻沒有這個福份……” 這話說得熹貴妃心頭舒坦了些,口氣便緩和了許:“這事兒的來歷經過我也清楚,他塔喇氏本是留了牌指婚的秀女,最后一天想著再逛逛御花園,哪里想到會惹了只大馬蜂,”說到大馬蜂,熹貴妃就覺得臉頰發疼,“只是她哪兒不躲卻躲到弘歷背后還緊抓著……不放,實在太有失體統了。” “這、人在驚恐之下哪里想得那許多呢,畢竟是個不知事的女子。” “嗯。”熹貴妃顯然也聯想到了自己曾被蜂襲的慘痛經驗,驚恐之心人人皆有,他塔喇氏一個豆蔻少女確實比不得自己,一只馬蜂就讓她驚慌失措,“好了,你先回去吧,這事兒我自有主張。” “是。”烏喇那拉.妮莽衣也不敢再說什么,恭恭敬敬地行禮告退。 “秦嬤嬤,你覺得他塔喇氏指給弘歷如何?這樣一來,也全了體面。”以他塔喇氏的出身,本來能指給宗室做嫡妻的,就算指給皇子也能得個側福晉的位份,指給弘歷雖說增了烏喇那拉氏的勢力,可也能與云珠、高氏分庭抗禮成三足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