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迷信和傳說
路白直道:“可我看張先生身體很健康,七十多歲了日進斗金。” 趙怡回頭看了眼張雨華家,壓低嗓音說:“你們沒見張先生家里沒女人么?我也從沒聽說他有老婆,分明就是應了 ‘鰥弊’這一條。” 路白直心里反駁說:就算不從事算命,社會上也有很多失獨的夫婦,以及沒錢、沒權,孤獨終老或短命的人。嘴上則道:“阿姨您觀察力真細致。” 趙怡把寫了吉日吉時的紅紙放進xl包包,對未來女婿說“白直,你家里已經沒有長輩了,那訂婚、擺宴,還有新房裝修的事,就交給我和珂珂爸爸了。你沒意見吧?” “當然沒有。”路白直和辛逸珂對望一眼“我只怕委屈了逸珂。” “我們處了六年沒吵過一次架,哪里委屈了?”辛逸珂自然要向著男友。 趙怡笑著戳了戳女兒腦袋:“不害臊。”轉而道“白直,你上班要緊,我們就先回去了。” 路白直送母女二人到游客接待中心停車場,望了眼空地盡頭的老屋,拍了拍車窗窗框,對女友說:“到家給我報平安。” “知道了。”辛逸珂朝男友眨了眨眼睛。 “阿姨再見。”路白直后退兩步揮手。 辛逸珂笑著升上車窗,駕車離去。 ……………… 回村委大樓的路上,路白直抬起冰冷的雙手搓了搓guntang的耳朵,腦海中不停回響張雨華推算自己命理的話語。 只要是已經發生的,全部應驗,確實比古玩市場的兩個算命先生精準。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沒有遲疑和卡頓,讓路白直覺得像做夢一樣。 如果這不是張雨華半仙本尊,那還能是誰? 路白直兩歲時父母被謀殺,后來由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共同撫養。 七歲時,路白直和同齡小朋友爬樹比賽,結果失足滑落,被松鱗劃破肚臍,因為傷口處理不善,肚臍流了半個多月的膿水。正應了張雨華說他五到十歲木命無土難生根,身上必帶疤的評斷。 當然,十歲上下正是男孩子愛玩愛鬧的年紀,十個男孩九個會落疤。這個不作準。 至于十到十五歲沖小鬼,路白直中學時期年少氣盛加叛逆,打架逃課也常有。這話同樣可以套用在很多男孩身上。 十五到二十歲走偏財運,路白直記得自己暑假期間勤工儉學,每個月賺的錢只夠自己吃喝用度,并不能孝敬奶奶,而爺爺,外公和外婆已經先后去世。 二十一歲,路白直遇此生摯愛辛逸珂,也算應了桃花運的說法。而奶奶在他二十三歲那年溘然長逝,從此路白直就只有辛逸珂一個親人,由此格外珍惜和疼愛。 張雨華最后說他今年犯太歲,要離水多的地方遠一點,這江頭村前的蛇過江,不正應了水多么。 想到這里,路白直不免產生一陣強烈反感,如果人的一生已經注定,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滿懷郁悶,路白直步行返回村委大樓,沒想到在門口碰上了駕車離開的張奉賢。 張奉賢停車拉手剎,降下車窗瞇起眼睛:“小路啊,聽說你在張雨華那兒算命?” 路白直一愣,心說這種小事都有人打報告?!如果不是侯智康說的,那這江頭村恐怕到處是張奉賢的耳目了。關鍵是張奉賢當面發問,分明是有恃無恐,在向我秀肌rou啊。 “沒辦法,訂婚選吉日是大事。”路白直擠出笑容回應 “平時我不會參與這種事的。” 張奉賢懶洋洋地教訓道:“年輕人不要太迷信,咱們畢竟是社會主義的接班人。” 路白直心說:你既不迷信,也不守法,倒真是一個好接班人。嘴上則道:“是是是,張書記教育的對。” “對了,張雨華算得準嗎?”張奉賢問這話的時候,眼睛里有道光芒一閃而過。 路白直不假思索:“不準,一點都不準,估計我去學兩年,都比他算得好哈哈。” 張奉賢不置可否地笑笑,升起車窗去了。 路白直目送張奉賢,心說:從算命技能上看,張雨華真得不能再真,可如果張雨華是本人,那在美食城被撞死的是誰? 來到辦公室的時候,路白直聞到一股跌打損傷的膏藥味,笑問:“誰受傷了嗎?” “昨天給一戶人家修電路,我不小心崴到了腳。”吳興法翹著二郎腿,一臉的滿不在乎。 ……………… 算命后的一個星期,路白直每天都去張雨華家小院,想問他很多事,比如蛇過江的水老虎是什么,比如他想舉報張奉賢犯了什么罪? 盡管單刀直入會很突兀,但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 只是路白直每次去,張雨華家都大門緊閉,偶爾遇見幾個慕名而來的顧客,也說聯系不上張雨華。 路白直心想:這樣的話,我和逸珂可能是張雨華推算的最后一對新人,還是看在侯智康的面上,如果那天我沒有請侯智康預約,會不會也吃到閉門羹? 無奈之下,路白直硬著頭皮去找侯智康幫忙,結果他說我又不是張先生管家,人去哪兒我怎么知道。 路白直腹誹:可第一次你是怎么做到的?還是說村里的張雨華真得是假的,明面上是他在算命,其實背后另有軍師。畢竟侯智康連監聽設備都有,弄個米粒耳機不是難事。 于是路白直打電話給潘文峰,問他遺體丟失的進展,還有肇事司機有沒有落網等問題,結果一無所獲。 路白直猶豫要不要把張奉賢涉嫌殺害張雨華的線索透露給發小。 他的顧慮在于:侯智康和村里的張雨華究竟是不是警方臥底,我貿然把發現的情況告知潘文峰,涉及到警方內部工作,有可能引發一系列后果,甚至是被公安局的內鬼知曉,太冒險了。 思來想去,路白直覺得暫時不能說。 還有幾個問題是,現在村里的張雨華真假為五五分,那被撞死的老人又是誰?難道僅僅是因為世間罕有的巧合,讓一個和張雨華酷似的老人在巧合的時間出現在巧合的地點? 關鍵在于偷遺體的人又想掩蓋什么秘密? 現在潘文峰的調查陷入僵局,張雨華又玩失蹤,侯智康死活不肯說,讓所有秘密都籠上了一層迷霧…… 每當路白直想起這些不屬于本職工作的破事就頭大,他本來不想也不用管,但是被市委組織部分配到江頭村半月不到,什么成績都沒做出來,如果就因為張奉賢明里暗里的針對,以及村里同事卑劣的恐嚇就退縮辭職,那么這‘無能’的一筆留在檔案上,對于路白直未來的仕途將是致命的。 事關尊嚴、工作、生計和未來,路白直不得不查個水落石出,至少得把明面上的黑惡之首,也是車禍的始作俑者張奉賢、黃宗發拉下馬! 當然,路白直得借別人的手對付張奉賢,否則他又可能留下出賣上級領導的‘惡臭’名聲,對將來升遷也大有阻礙。 在江頭村無所事事的呆到星期天,路白直換上唯一的襯衫和西褲,坐公交車去辛逸珂家吃飯,飯后幫忙收拾碗筷做家務,又接受了未來岳父辛建華在體制內的諄諄教誨,最終被女友拉進房間。 辛逸珂雙手按著路白直肩膀,讓他坐在自己柔軟芬芳的絲漣床墊上,鄭重其事地雙手插腰:“小路同志,你交待的事,本姑娘可是盡心盡力地完成了!” 路白直聞言大喜:“是江頭村和蛇過江的事么?” “當然啦,哈哈。”辛逸珂端來筆記本電腦,親昵地挨著男友坐下 “你知道蛇過江為什么叫蛇過江?我可找到不少故事呢。” 路白直深深凝望辛逸珂側顏,聞著她身上好聞的水果甜香,忍不住伸手攬住她曼妙沒有一絲贅rou的腰身,在她臉上親了兩口:“好姑娘,你說,我聽著。” 辛逸珂嘻嘻一笑:“其實不是我找的,是我導師鄭鳴教授僅憑回憶,讓我從浩如煙海的古籍中找到了一篇。” “鄭教授身體還好嗎?”路白直腦海中浮現一張書卷氣息厚重的老人面孔。 “肝癌化療第三期,基本是控制住了,不過還是很虛弱,我本來也不想麻煩他老人家,只是去醫院看望的時候,無意間提了一句,沒想到老師就記在了心里,沒過幾天就給我來了電話。” 路白直點點頭:“改天我也去看看鄭老師。” “是得好好謝謝他。”辛逸珂轉而道“清中期有個文人叫張復,山東人氏,他有一本‘慎獨堂筆記’,里面記載了他六十三歲因為科舉再次落榜,心灰意冷,一路南下到濱州游歷的諸多見聞。” “近海市古稱濱州,這個我知道。”路白直附和。 “對,這個張復和他朋友目睹了蛇過江的奇景,記錄得還算詳盡。”姑娘說著雙擊打開掃描的pdf文檔資料“白直我讀給你聽。” “好。”路白直嘴上這么說,目光已經落在屏幕上,掃描件清晰地展現了原件的滄桑和古樸,暗黃色的古籍紙面上遍布蟲蛀的小孔,工整秀氣的繁體小楷從左到右寫得密密麻麻。 只聽辛逸珂柔聲念道: “乾隆五十一年,一十三省大旱,濱城亦赤地千里,井枯河竭,種粒絕收,唯城外大江仍有數尺余流,乃全城百姓命系之所在。 此江古稱蛇過,歷來無人知曉原由,然七月初十之日,夜半未至,余隨城中百姓往江邊取水,目睹異景,方知此江來歷。 但見月下江中蠕蠕而動,嗬咝有聲,絕非水流。有膽大者舉火而下,即時狂呼喪命,其后弗敢復下者,余亦然。 及至天明,夾岸十萬百姓方睹實情,唯見江底蛇蟲密布,累無計數,其狀甚怖!” 路白直聽到這里,眼前仿佛出現了當年的畫面,渾身上下都是雞皮疙瘩,口中忍不住重復: “蛇蟲密布,累無計數,其狀甚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