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貧賤夫妻(二)
賣油郎心中是又疼又氣,他心疼的是二娘瘋瘋傻傻,連自己都照顧不了,氣的是自己沒本事,每日早出晚歸,都不能讓她吃飽穿暖。賣油郎放下扁擔,連忙去哄她,“二娘乖,咱們進屋去,外面太冷了,妞妞會生病的!” “對對,外面冷,妞妞,娘抱你進屋!”二娘看都不看賣油郎一眼,抱著枕頭走了進去。屋中灶冷鍋涼,米面剩的不多了,他嘆口氣,將灶火點燃,鍋里的水滾了,下了一小把米進去,就是他和二娘的晚飯了。 對著灶中的熊熊火苗,賣油郎眼中幾乎瞪出血來。他恨那個人,更恨自己。當年女兒被吳亮欺辱,自盡身亡,二娘憤恨之下去找吳家理論,不想吳亮躲進了李府。 那年大雪,賣油郎身染風寒,飯都吃不飽,何談去看郎中。李成河偶然間遇到他,隨手給了十兩銀子,還叮囑他好好養病,若還有難處,隨時可以去找他。 因為這十兩銀子,賣油郎活了下來,二娘和孩子們也活了下來。那人來找賣油郎時,告訴他李成河正為這事煩心,又拿出金銀珠寶來,說是補償他和二娘。賣油郎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那些金銀他一樣都沒留下,告訴那人自己會勸著二娘,不要再去李府鬧了。那人就留下一張方子,說是給二娘安神的。可吃了一段時日之后,他發現那藥有問題。 起初二娘服藥之后的確安靜了不少,賣油郎也能出去做買賣。半個月之后,他就發現二娘整天都癡癡呆呆的,連話也不說了。給她水她就喝,給她飯她就吃。這時候賣油郎才發覺,問題就出在了那張藥方子上。 他去找那人,許久也沒找到,賣油郎心中懊惱,只好把那藥停了,可是那個聰明伶俐的二娘卻回不來了。每每見到二娘癡癡傻傻的樣子,他就恨不得將那人碎尸萬段,更恨李成河為了小舅子暗害自己和二娘。 這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賣油郎站起身去開門,赫然發現門外站著的,正是當年給自己藥方的那個人!他一把薅住那人的衣領,將他扯了進來,大罵道,“你還敢來,我要殺了你為二娘出氣!” 那人不慌不忙,抬起一只手擋在自己和賣油郎之間,他手里捏著一個小藥瓶說,“我今天就是來送藥的,吃了這個,二娘就會好起來的。” 賣油郎一遲疑,那人已經從他手中掙脫了出來,整理了一下長袍說,“當年我一心為你,不愿讓你夾在李老爺和二娘之間為難。不料那藥下的重了些,我也是心中愧疚啊!”他把虛情假意說成了真心實意,賣油郎信實,一聽對二娘有好處,對那人的戒心頓時少了許多。不過這一次,他要先試藥。 “把藥拿來!”他伸手搶過那瓶藥,從里面倒出一顆黑色的小丸子丟盡嘴里。一頓飯的功夫過去了,他并沒有別的感覺,反而覺得精神更好了。他問,“這藥真的有用?”那人十分肯定的點點頭,“你不是已經吃過了嗎,不如也給二娘吃一顆,我想效果會更明顯。” 賣油郎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心疼二娘,拿了一顆喂進她的口中。鍋里的米粥已經煮好了,賣油郎去盛了一小碗,又切了幾片咸菜,準備喂二娘吃飯。 他撩開門簾叫了聲“二娘”,二娘背對著他,坐在炕上,送藥的人已經不見了。賣油郎心里忽然一涼,此刻的二娘僵直的坐著,不動也沒聲音。他走過去在二娘背上輕輕的拍了一下,人卻往旁邊一歪,倒了! “咣當”一聲,賣油郎手中的粥碗掉在地上摔個粉碎,二娘的口鼻中都有黑血流出來,人已經沒了氣息。賣油郎想要放聲大哭,卻沒有眼淚,更哭不出聲。這時候,院子里傳來一陣說話聲,是玉老爺子帶著方郎中和宜春來了。 一進屋,他們就看到倒在炕上的二娘,方郎中連忙去探她的鼻息和脈搏,確定后沖玉老爺子輕輕的搖了搖頭。宜春沖過去推了賣油郎一把,大聲喝問,“二娘雖然瘋傻,可也是你的發妻,你怎么能下的了手殺了她!” 賣油郎緩緩轉身,嘴唇送了兩下,什么都沒說出來。方郎中注意到炕沿上放著的藥瓶,拿起來倒出一粒聞了聞,臉色立時大變。玉老爺子問,“方郎中,那可是毒藥?”方郎中正色說,“這藥的確是好藥,可是二娘之前吃的那個方子里,有一位藥和這藥相沖,二者合一,便是劇毒無比!” “我,我也吃過這個藥,可是我,我沒事。”賣油郎渾身發顫,方郎中扶著他在一旁坐下。玉老爺子對宜春說,“給他倒杯水吧,可憐吶,他也嚇壞了。” 宜春知道自己莽撞了,連忙出去燒水,倒了一碗guntang的給賣油郎。賣油郎哆嗦了一會兒,這才勉強打起精神說,“剛才,那人又來送藥。我本來也是有疑心的,所以才自己試過之后,才給二娘吃了。沒想到,沒想到……” 方郎中眉頭一皺,“你說的這個送藥人,是不是和之前給你那個藥方的,是一個人?”賣油郎點點頭,沒有說話。宜春道,“這個敗類,害了二娘一次不夠,又來第二次!賣油郎,你可記得他的長相,或許我能幫你畫下來!” 那張臉,就算化成灰賣油郎也記得。在他的描述下,宜春不斷修改著,最后,一張陌生的男人的臉出現在了畫紙上。此人一張方臉,兩道眉毛稀疏且在右邊缺了一塊兒。而下巴上的那顆黑痣,非常好認。 玉老爺子端詳了許久,都沒想起在哪兒見過這個人。方郎中說,“不必看了,我能確定此人不住在鎮上。”玉老爺子冷哼一聲說,“害人的自然要選一張生面孔,不然一眼就被認出來,豈不是要壞事?”宜春問賣油郎,“此人眼生,你為什么會信他呢?”賣油郎擦了擦眼角說,“當時,他是帶著李老爺的錢袋來的。我認得那個錢袋,的確是李老爺的,所以,所以我才輕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