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合券
邊上那些打人的大漢中,走出一個為首的刀疤臉來,恭敬地對著陸云舟抱拳行禮道:“齊公子,在下后府付青,這人,是您的舊識?” 陸云舟心中琢磨著“后府”二字,轉頭上下打量他,突然瞪眼道:“廢話,我鐵哥們兒,你們和我老哥到底有什么矛盾,為什么要打我老哥?” 付青抹了一把汗,臉上的刀疤緊張地一陣蠕動,連忙道歉道:“小人不知這姓蘭……蘭大爺竟然是齊公子的哥們,小人得罪了,齊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見怪!” 陸云舟沉吟道:“嗯,本公子也并非不講道理之人,你先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付青暗自松了一口氣,陪笑道:“齊公子,蘭大爺欠了我們后府五十兩銀子,我們只是正當要債,還請齊公子勿怪!” 陸云舟看了他一眼,問那姓蘭的中年男子:“老哥,你不要怕,告訴我實話,他說的是真的嗎?” 那姓蘭的畏懼地看了付青一眼,縮了一下脖子,才結結巴巴道:“俺只……只欠了兩百文錢?!边€好在回答這種關鍵性的問題的時候,那姓蘭的終于能把話說清楚了。 戰(zhàn)國時齊國流通的貨幣是刀幣,趙國是鏟幣,楚國是蟻鼻錢,而秦國流通的就是后來統(tǒng)一天下后通用的圓形方孔錢。 但實際上并沒有明確的界限,各國流通的貨幣都混雜在一起使用,在本國也可以使用外國鑄造的貨幣。 齊國鑄造的刀幣重十二銖,就是半兩錢。 按照此時的購買力,一兩白銀,大約相當于三百文刀幣,五十兩白銀,是兩百文錢的整整七十五倍! 陸云舟想起早上陳可行所說,齊國上流階層流行放高利貸,卻沒想到他能見到這樣活生生的一幕。 陸云舟看向付青,問道:“你說說看,怎么回事?到底是兩百文錢,還是五十兩銀子?” 付青緊張地解釋道:“齊公子,并非我們強人所難,規(guī)矩就是如此,這蘭大爺是在我們后家的地盤上擺攤,本就要上交租金,蘭大爺租金沒有交足,短了兩百文錢,他都欠了大半年了,漲到五十兩銀子也是在所難免的!” 陸云舟皺緊眉頭,問身后的齊新道:“小新,你身上帶了多少銀子?” 齊新湊上來道:“少爺,我這里有十兩銀子,要是不夠,我馬上回去??!” 陸云舟又摸了一下自己懷里,掏出一些碎銀子,意外的還發(fā)現了一小錠金子,大約有三、四兩,便將碎銀子、一小錠金子和齊新遞過來的十兩銀子放在一起,交給付青,道:“給你,這里肯定超過五十兩銀子了,以后不準再來找我老哥麻煩了,知道嗎?” 這時的金銀比例為十比一,因此陸云舟的這錠金子加上懷里的幾兩碎銀子,和齊新的十兩銀子,加在一起,是略微超過五十兩白銀的。 付青接過銀子,猶豫了半晌,又咬牙遞了回來,說道:“齊公子,既然是你的朋友,這欠的銀子,就算了!” 陸云舟注視著他,認真道:“你考慮清楚了?” 付青這次沒有猶豫,立即點頭道:“是,在下考慮清楚了!”回頭命令手下,“把蘭大爺的債券拿出來!” 一名手下在懷中摸索片刻,遞過來半塊木片,上面寫著欠款字樣。 這時候的債券可不是后世的債券,春秋戰(zhàn)國時期,放高利貸者放債用的就是這種木片債券。欠債者將欠款字據寫在木“券”“上,交給放債者,放債者將債券一分為二,由放債者執(zhí)右券,欠債者執(zhí)左券。這樣放債者就可以c右券向欠債者“合券”討債和利息。 現在付青讓手下交出的債券就是右券,這是要合券兩清的意思。 值得一提的是,這種券契的商業(yè)手段,被各國國君們拿去當作了官員年終考績制度的手段。每年中央的重要官吏和地方的長官,都必須把一年各種預算數字寫在“券”上,送到國君那里去,國君同樣把“券”一分為二,由國君執(zhí)右券,臣下執(zhí)左券,這樣國君就可以以c右券來責成臣下。到了年終,臣下必須到國君那里去報核。如果考核的結果不佳,便可以當場沒收官印免職。高級官吏對于下級官吏的考核,也采取同樣的辦法。 所以《韓非子》說“符契之所合”,便是“賞罰之所生”了。而這種采用了高利貸者合券計數之法的年終考績制度,就叫做“上計”。 那名手下猶豫道:“付爺,這……” 付青咬牙道:“把債券還給蘭大爺?!?/br> 那手下無可奈何地道:“是,付爺!”不情不愿地將木券遞給姓蘭的。 那姓蘭的不敢接,看向陸云舟,見陸云舟對他點點頭,才眉開眼笑地把自己的債券拿了過來。 付青恭敬道:“齊公子,請你把銀子收回吧?!?/br> 陸云舟點點頭,頗有些欣賞地看著付青,笑道:“你賣我面子,我也賣你面子,既然是規(guī)矩,我不會破壞,這些銀子你拿回去,請兄弟們喝酒吧?!?/br> 付青感激地看著陸云舟,也不推辭,而是抓了一把碎銀子出來,將剩下的銀子收在懷中,又將那把銀子交給姓蘭的,說道:“蘭大爺,今日是我們兄弟幾個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你,還請你見諒!” 姓蘭的見陸云舟點頭,樂呵呵地咧著香腸嘴收下了那些銀子,口齒不清道:“多謝……多謝!” 付青對陸云舟恭敬地行了一禮,才帶著幾個兄弟離開。 那姓蘭的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將手中的銀子遞向陸云舟,感激道:“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公子請將銀子收回吧!” 陸云舟一把將銀子摁回去,眨眨眼,笑道:“你我兄弟,氣什么?老哥你家住哪兒?小弟送你回去!” 那姓蘭的連忙擺手,嘴中哆嗦著要說什么。 陸云舟卻不等他說話,扭頭對看傻了的齊新道:“小新,把我蘭老哥扶到車上去,我要送我蘭老哥回家!” “是……是,少爺!” … … 馬車中。 姓蘭的中年男子坐在陸云舟對面的軟墊上,頗有些坐立不安地扭動著身子,看向陸云舟的目光中帶著感激和不安。 陸云舟卻推開了車窗,怔怔地看著窗外的大街小巷,和走過的行人。 這些臨淄的普通百姓,雖然衣著還算整潔,但卻大都面黃肌瘦,顯然是營養(yǎng)不良。 他一面在震撼,這個時代底層的百姓生活得如此不容易,擺個攤還要受到貴族高利貸的盤剝,背負不可能還完的巨債,還要遭受毒打……一面又在慶幸,自己穿越到了貴族家庭,不愁吃穿用度,不用遭受欺壓。 君不見項少龍這樣特種部隊的精英,穿越到了這個戰(zhàn)國的時代,都一直在被本地權貴們欺負,趙國有趙穆,秦國有呂不韋,項少龍心愛的女人在權力傾軋中死了不少。哪怕最后他成了秦始皇的太傅,在秦國權傾朝野又能如何,還不是給秦始皇像喪家之犬一樣地攆到了極北苦寒之地。 而他陸云舟,前世卻只是一個還沒有出學校這個象牙塔的大三學生,一個百無一用的書生!沒有強大的體魄,沒有神鬼莫測的戰(zhàn)爭本領,如果不是穿越到了齊雨這個貴公子的身上,他也許早已經領教這個世界的黑暗了! 離開稷下學宮那個浪漫的世外桃源,忽然接觸到這個時代黑暗的一面,陸云舟忽然感覺到,穿越以來的虛幻感,被沖散了不少。 他第一次正視一個事實,自己是活生生地存在在這個時代中,作為這個時代的一員,而不僅僅是一個旁觀者…… 而這個時代,無論貴族還是平民,其實都是朝不保夕的。 齊國是一個正在走向滅亡的國家,從權貴們爭相放高利貸,百姓困苦,民不聊生,就可以看出這個國家已經沒有前途,更何況史書明明白白的寫明了齊國滅亡之日,就是秦始皇統(tǒng)一天下之時。 齊國,會成為秦始皇統(tǒng)一天下功績的最后一環(huán)! 而他陸云舟,將來又要何去何從? 他提出的屯田制,又能不能暫緩這個國家的衰亡? 陸云舟忽然想起來,早上李斯提到過,長平之戰(zhàn)發(fā)生在四年之前,那么也就是說,現在是公元前256年。 如果歷史不發(fā)生任何意外,那么在三十五年后的公元前221年,齊國就會徹底滅亡。自己穿越來的這具身體,現在的年齡是十五歲,三十五年之后就是五十歲。 如果歷史不會被改變,那么陸云舟五十歲的時候,就會成為亡國奴! 呵呵,五十歲……好像想的有點遠了! 陸云舟搓了搓下巴,眼中閃過一絲清明……三十五年的時間,他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他不像項少龍那樣地害怕改變歷史,在陸云舟眼里,這個世界只是一本小說罷了! 正因為他是一個學生,腦袋里裝了許多超越時代的知識,他才更有可能,為這個時代帶來根本的變革。 但是不管怎么說……陸云舟閉上雙眼,又猛地睜開! 他既然借著齊雨的身體重生了,齊雨因他而死,他因齊雨而活,他就不能不管齊雨的家族。 就算是最差的打算,最后仍舊不得不當亡國奴,在五十歲之前,三十五年的時間,也足夠布置好他自己和家族的退路了…… 秦朝也不過只有十四年的壽命罷了,哪怕是最壞的結果,到五十歲的時候,齊國完蛋了,他大不了就帶著全家移民海外,到一個鳥不拉屎,秦始皇也管不著的地方待著。等到秦末亂世結束,公元前202年漢朝定鼎中原的時候,他六十九歲,如果還能活著,就再回來! 死而復生,他還有什么好怕的! 陸云舟長嘆一口氣,暫時放下心中的擔憂,眼下他最擔心的還是去見齊雨的家人。 齊雨是因他而死,陸云舟心中愧疚,實在不愿意面對他的家人,但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雖然心中在逃避,但是陸云舟明白,他是不得不面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