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船
鄒衍和荀子顫顫巍巍地疾步走出稷下學宮的西門,看見不遠處系水之畔的草原上正圍著一大群的學生,還不斷有學生從身邊經過,往系水邊走去。 經過的學生都停下來向荀子和鄒衍行禮,鄒衍攔住一名學生,問道:“前面是怎么回事?為何圍了那么多人?” 那名學生先行了一禮,道:“見過荀夫子、鄒夫子,方才有流星墜落,齊雨被流星砸暈,此刻肖先生正在察看他的情況。” “嗯,原來如此。”鄒衍捋須頷首道:“多謝告知,你且去吧。” 那名學生惶恐行禮道:“不敢,學生告退。” 見那學生快步走了,荀子笑道:“鄒兄,這齊雨我倒是有印象,是個應變敏捷的孩子,新圣人莫非就是他?” 鄒衍面色一變,伸手掐指算過,疑惑道:“盛極必衰,衰極必盛,五德交替。這天下確實該到了變一變的時候了,但我測算到的新圣人,卻并不是在這個時候出現。齊雨這孩子我也認識,雖然出色,卻并沒有超出常人之資。我雖未給齊雨這個孩子算過,但新圣人料想應當絕不會是他才對。” 荀子沉凝了一會,道:“此事還有待觀察,鄒兄,我們先過去看看,說不定會有別的發現。” 鄒衍頷首道:“也好。” … … 此時人群中央,齊雨額頭的創口已經被包扎了起來,正平躺在地上,腦袋枕在善柔的腿上,仍舊昏迷不醒。 英俊的面容此時蒼白無血色,時而露出猙獰之色,似乎在睡夢中遇到了極端恐懼的事。 被仲孫玄華和段恒匆匆拉來的肖月潭此時正在替齊雨號脈,人群靜悄悄地,都在看著肖月潭。 肖月潭看起來三十多歲,面容清癯,頗有儒雅風流的氣質,此時沉吟不語,一旁的善柔眼睛紅腫,卻不敢哭出聲來打擾他診脈。 在眾目睽睽之下,善柔抱著齊雨,早已羞得臉蛋通紅,卻堅持并沒有放手,而是焦急擔憂地看著肖月潭。 良久,肖月潭放下齊雨的手腕,輕出一口氣,看了一眼善柔,微笑道:“小姑娘,放心吧,他無事,只是昏迷而已,只須等他醒來,便可無恙。” 善柔聞言頓時大松一口氣,情緒激蕩,差點又要哭出來,忙哽咽著道謝道:“善柔替齊雨多謝肖先生的大恩大德。” 肖月潭微笑著擺手道:“我是傳授你們醫藥之學的老師,這本就是我應該做的。” 說罷肖月潭又看向站在一旁,高大雄壯,面色沉靜的曹秋道,目光落在曹秋道滿是鮮血的右手上,說道:“曹公,我替你包扎一下吧。” 曹秋道頷首道:“也好。” 肖月潭站了起來,對身后兩名弟子道:“你們把齊雨抬到我的藥屋去安置好。” 兩名弟子齊聲應“是”,把帶來的擔架放在地上,和善柔一起把齊雨挪到了擔架上放好,一前一后地抬著走出人群,往稷下學宮的方向而去。善柔連忙跟上。 擠在人群邊上的段恒擔憂地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解子元,小聲道:“子元,我們要不要跟上?” 解子元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道:“我們也去看看齊雨……和柔jiejie吧。” … … 見齊雨已經被搬上擔架抬走,留下來的學生們便都看著曹秋道。 曹秋道沉聲道:“今日提早散學,你們都回吧。” 話音剛落,人群頓時仿佛炸開了鍋,一眾稷下學子們喜上眉梢地齊齊應道:“是,曹公。”隨即就像放羊了一般,呼朋喚友、輕松自在、談笑風生地往大草原四處散去。 荀子與鄒衍在遠處看到人群散開,鄒衍連忙小跑過去,荀子莞爾一笑,帶著身旁的青衣小童也連忙跟上。 所過之處,一疊聲的問好聲響起,學生們紛紛向荀子行禮。 “鄒兄,可有什么發現?” 見到鄒衍穿過人群,在原先人群中央的位置停了下來,荀子大步趕上,連忙問道。 鄒衍輕“咦”了一聲,彎腰從草叢中撿起了一個小小的物件,攤在手心,仔細查看。 荀子見老友有所發現,也把目光放在了那個物件上。 只見是一枚指節大小,通體瑩白光潔,溫潤如羊脂的小玉墜,玉墜被精心雕刻成一個小船的樣子,雕工精細而繁復,卻絲毫不顯得刻意,巧奪天工,仿若渾然天成。 荀子看到,在明媚的陽光下,這小玉船的表面正發出微弱的光亮,但隨著幾個呼吸間,光亮已然減弱許多,直至絲毫不見。 荀子驚訝道:“鄒兄,這枚小玉船的表面光華氤氳,瑩瑩發亮,觀之不似凡間之物啊。” 鄒衍思索一番,斷然道:“如我所料不錯,這小玉船便是適才墜落的流光。” 荀子詫異道:“鄒兄如何能夠如此肯定?” 鄒衍將小玉船遞給荀子,說道:“老友拿起它便知。” 荀子疑惑地看了一眼鄒衍,伸手接過小玉船,甫一觸到,便心領神會,動容道:“這小玉船竟熱得發燙!” 鄒衍頷首道:“不錯,但是它的熱量卻在飛速地減弱,顯然在這之前擁有驚人的熱度,且光華耀眼。方才有流星墜落,我在附近仔細尋找,卻找不到隕石,想來那流星便是此物了。” 荀子認真地看著手中的小玉船,琢磨了片刻,說道:“我嘗聞有開竅一事,原本資質平凡之人,因偶然之事開竅,變得極其聰慧。這小玉船觀之不似凡物,想必它的墜落,必有道理,它降世后第一個觸碰到的既然是齊雨這孩子,那或許這孩子將來會有其他變化也未可知。” 鄒衍閉上雙目,掐指一算,面上驚疑不定:“此事我竟測算不到天機……老友,目前我也難有定論……天地間千變萬化,始終離不開金木水火土五行的運動,輪流興替。天是五行,人亦是五行,外象功用雖千變萬化,骨子里仍是同一物事。天下將變,新圣人出世,便也可能會有禍星隨之相伴,相生相克,阻礙變革的到來,齊雨這孩子,到底是新圣人,還是禍星,此刻卻是難以預料。” 荀子聞言,面色也凝重了起來,沉凝道:“此事還需得好好觀察一番,不論是新圣人還是禍星,想必都會有跡象。鄒兄,看來你的七國之行,須得暫緩了。” … … 陸云舟從華山之巔落下。 狂風從耳邊呼嘯激蕩,身下便是蒼茫群山,萬丈深淵,陸云舟不甘地閉上了雙目,一張年輕的面孔陡然變得猙獰,下一秒卻又釋然地放松下來。 “我……這是要死了嗎?” 再見了,這個世界…… 無邊無際地黑暗狂涌而來,仿佛粘稠的湖中投入了一塊石子,沒有興起絲毫波瀾,意識就這么被裹挾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秒,又像是一個世紀的漫長…… 前方掙扎著打開了一束亮光…… 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響徹了整個空間,仿佛某個開關被打開,周圍的一切驟然變亮,陸云舟的意識懸在半空,吃驚地看著下方栩栩如生的景象。 “這是什么地方?古代嗎?” “我不是死了嗎,現在的我是什么,鬼嗎?” 陸云舟默默地旁觀了這個小小的嬰孩,一點一點地長大,從蹣跚學步到牙牙學語,從調皮好動的小鬼頭到英姿勃發的少年…… 周圍的人包括這個孩子,穿著打扮都是古人的模樣。 漸漸地他聽懂了,這個孩子的名字,叫做齊雨。 仿佛在夢境當中,眼前一切的一切,陸云舟走馬觀花地匆匆瀏覽,仿佛都看過了一遍,又好像失落了什么,以至于并沒有留下多少…… 直到有一天,這個叫做齊雨的孩子,他決定救下一個女孩,一抹流光在他的眼前慢慢放大…… 吞沒了整個空間,包括在上方默默觀看的陸云舟—— 睜眼! 陸云舟呆呆地看著頭頂上木質的房梁,原始風貌的粗糙的青黑色的梁枋交錯的高大空曠的屋頂。 陸云舟動了一下,隨即一怔,這是真實的觸感,他在一張床上躺著。 我,不是已經死了嗎? 周圍的喧囂仿佛這時才投s到陸云舟的耳畔。 陸云舟轉頭向床邊看去,一眾少男少女們圍在床邊,看到他醒來,都露出了欣喜地神情,然后紛紛對他說了些什么。 “你們在說什么?” 陸云舟想要說話,喉嚨卻不配合地僅僅發出了一陣低沉喑啞的嘶聲。 陽光從被木g支起的窗板下探了進來,周圍的墻壁都是泥磚堆砌而成,簡單而又原始的木質家具,案上擺著幾支毛筆,一方硯臺,一卷打開了一半的竹簡,一個石制的藥臼,一個小秤和一些零散的中藥,左側的博古架上有許多的奇花異草,一個個的小木盒,還有許多白色的小瓷瓶和一摞一摞的竹簡,右側的柜子上的每個抽屜卻都標明了各種各樣的中藥材。 周圍的一切都像是之前那個夢境中看到的樣子,包括眼前的少男少女,陸云舟漸漸地分辨了出來。 “善柔、解子元、段恒、仲孫玄華、麻承甲、趙普、閔建章……他們不都是那個夢里,齊雨的同學嗎?” 似乎是見到了陸云舟茫然的神情,他們擔憂的看著他,又說了什么。 “他們在說什么?是我聽不懂的語言,是這個時代的語言嗎?好像又有些熟悉,那個夢里,人們好像都是這么說話的。” 想起之前的那個夢境,記憶漸漸地涌入腦海,與現實重合。 一絲明悟出現在心中。 陸云舟忽然意識到,他似乎是復活了,借了這個叫做齊雨的少年的身體,繼承了他模模糊糊的記憶,他重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