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小孩兒們也很給面子,知道他是彭星望爸爸,給錢都客客氣氣的,還有小孩買完了都一臉癡迷地賴在旁邊看,感覺叔叔像是在變魔術。 姜忘佯裝在總臺對賬,余光瞅著在一群小孩外悄悄觀望的星星。 小朋友其實第一天就收到消息了,但是沒敢過來看。 他對親爹的感情太復雜了,復雜到八歲的閱歷沒法消化。 既像是在這個城里的唯一至親,又好像再靠近點兒就又會被傷害到。 彭星望醞釀了兩三天,甚至還裝作不怎么在意地,趁著晚上吃橙子的時候問了一句。 姜忘故意不說。 “自己去看唄,問我干嘛。” 彭家輝正專注地給所有小孩做棉花糖,突然心有靈犀地抬了頭,瞧見一群小學生初中生外,小小一只的彭星望。 “兒子!”他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兒子!過來!” 彭星望也懵了一下。 小孩兒們自覺地分開,用很羨慕的眼神看彭星望走近他。 彭星望又想起來以前被追著打的事情,也不敢靠太近,小聲喊了句爸。 “你想吃哪個?”彭家輝眼眶有點紅,用手擦擦圍裙,笑得不好意思:“爸爸剛會做兔子和小花,別的還在學。” 彭星望轉頭看向姜忘,后者聳聳肩,讓他自己拿主意。 “……吃兔子!” 大叔快速點頭,用這輩子最專注的狀態給他做了個最好看的藍耳朵兔子。 書店還是很熱鬧,小孩們等的時候一直在互相交朋友聊天,還有不少人坐在旁邊長桌上玩飛行棋。 彭星望站在最前面,和爸爸一樣小心又專注地盯著越來越蓬松的棉花糖。 等兔耳朵固定就位,藍眼睛也點綴完畢,彭家輝長長松了一口氣,彎腰遞給彭星望,笑得有點羞赧。 “你吃的時候小心點,”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里面有兩根牙簽,小心劃著。” 彭星望點點頭,拿著最新款的兔子棉花糖高高舉起來。 “看!!” 小朋友們跟著仰頭:“嚯——” “叔叔我也要這個!!” “我們買的都是粉兔子哎?只有他的是藍色的!” “慢點吃啊!吃不完沒事的!”彭家輝見他要走了,又招呼了一聲:“以后你想吃——爸爸隨時給你做!” “昂!”彭星望快速應一聲,跑了個沒影。 姜忘心里松了口氣,繼續該查賬查賬,該清點庫存清庫存。 到晚上六七點,秘書那邊打電話過來說場地布展圖出來了,拜托他過去再親自看看附近布置哪里要改。 姜忘答應著往外走,忽然被彭家輝攔住。 中年男人看他的眼神仍然敬畏又親切,有點不好意思地遞了根粉色棉花糖。 “你,你也嘗一下吧。”彭家輝鼓起勇氣道:“好像……是挺好吃的。” 姜忘看向他,把電話掛掉,伸手接了糖。 “我還真的……從來沒吃過這個。”男人喃喃道:“嘗嘗看好了。” 他當著彭家輝的面,像小孩一樣歪著頭咬了一大口,沾得嘴角都是糖汁。 輕薄綿軟的草莓糖在舌間融化流淌,又像柳絮又像花瓣。 姜忘愣在那里,突然發現一件事。 他好像在成年以后,格外抗拒碰觸那些屬于小孩兒的事物,像是本能地在逃避一些傷口。 可是現在他正在吃糖。 彭家輝還在忐忑地等他給出評語。 “很好吃。”姜忘皺著眉笑起來:“齁甜,但真挺好吃。” “我早該嘗嘗。” 第19章 小城居民對嘉年華的熱情遠比姜忘預計的要高亢。 這種模式的小慶典, 既頂了個洋氣的外國名字,有吃有喝有玩,然后時間場地都定的恰到好處,對于生活枯燥的本地人而言實在太有意思了。 姜忘本來還提前劃了筆宣傳經費, 花了一半發現光是傳單就已經有人爭著搶了, 熱線電話24小時停不下來。 不行,要規避踩踏事件, 還要多請點保安提防扒手和人販子。 大哥頭一次感覺到錢太好賺的痛苦, 吩咐相熟的廠子臨時印門票。 親戚朋友當然先發一批門票, 各個合作的學校也要發一批服務教工家屬,完事書店滿贈一撥, 限時免費搶再來一撥, 竟然就沒剩幾張了。 姜忘直接趕助理去買打卡器,場地一旦人數達到限額絕對不允許放人。 “姜哥, 不至于吧?” “絕對至于, ”男人深抽了一口煙:“咱們寧可少賺點。” 提前三天開始布置場地,放置桌椅線路電板的時候, 各校教師有不少來提前看情況的。 姜忘做事坦誠,事事想著多方共贏, 特意在籌劃期間就和多方學校打了招呼。 凡是有意到時候來采購輔導書、設置招生咨詢處、安排學生過來做志愿者的,他一律安排專人接待服務。 正忙碌著, 姜忘像是感應到什么視線,在喧鬧音響聲中抬頭往另一方看。 季臨秋穿了件松松垮垮的黑t,銀鏈子垂在鎖骨旁邊,笑容懶散。 “季老師?”大尾巴狼嗅到了味兒, 人模人樣晃了過去:“您也來視察工作呢。” “我主動申請的。”季臨秋心情很好, 任由他領著一起逛:“好熱鬧, 竟然還有魔術師和現場樂隊。” 姜忘看向還在試貝斯吉他的樂手,又發掘出很有意思的細節。 “季老師喜歡樂隊?” “嗯,聽live很過癮,不過我只有磁帶和光盤,還沒有親眼見識過。”季臨秋抿了口冰可樂,半開玩笑道:“要不是身份是個老師,我可能就主動問能不能上去唱兩首了。” 姜忘側目:“你現在上去試試?” “今天也不行,”季臨秋神情遺憾:“今天有同事,開展以后有學生,都不合適。” 姜忘發覺季臨秋這人性格和身份太矛盾。 他是滿分的好老師。 對學生們輕聲細語,做事耐心說話溫和,在學校里一言一行讓任何人來都沒法挑出毛病。 但靠得越近,越能看到季臨秋的叛逆不羈。 像是內里有什么在極力對抗,甚至是自我否定地、雙重矛盾地活著。 前者并不是偽善的表演,后者也不算故作潮流。 兩者都無比真實,卻又無法吻合。 季臨秋清楚姜忘在觀察他,但奇異地沒有任何回避,像是樂于被對方看見一樣。 哪怕會被誤會。 “我有個建議。”季臨秋走向噴泉旁的空地,俯身看這邊黑膠帶畫出來的場地:“這里你原來想放什么?” “表演區或者科普展板。”姜忘思索道:“游樂項目已經飽和了,放太多會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可以弄一個珠心算現場賽,以及有獎單詞拼寫記憶,”季老師不緊不慢道:“放三排桌椅,一個主持人一個音響,文具輔導書有啥送啥。” 姜忘嘶了一聲。 “好家伙,你比我還狠。” “這種事一向是小孩躲著走,家長爭著比,比不過就會來旁邊找你買書報班,”季臨秋感慨道:“我剛好給我朋友拉兩筆生意,她音標班還沒招滿人。” 姜忘聞聲點頭,吩咐秘書來辦這件事,繼續和季臨秋往里走。 “有情況啊,談朋友了?” “談什么。”季臨秋搖晃著冰藍色易拉罐,漫不經心道:“是以前幫過我很多忙的師妹,人家明年就結婚了。” 姜忘內心極其不贊成老家伙們配牲口一般的催婚法,但又隱隱地為季臨秋焦慮。 他完全不知道上輩子這么好的人怎么會孤獨終老,但這輩子最好不要。 “話說,你都二十六了,談過么?”男人努力讓語氣聽起來隨意點,開玩笑道:“該不會心里惦記誰,一直為那人守身如玉吧。” 姜忘內心預設的答案,無非為是或不是。 如果是,他有責任陪老師走出情傷擁抱陽光,雖然聽起來怪青年文摘的,但是他一定會這么做。 如果否,那背后肯定也有別的故事。 可季臨秋沒有回答,情緒抽離起來。 他的目光變得空空蕩蕩,像是姜忘無意間打開了從未存在的房間,里面沒有墻壁地板,既存在又虛無。 半晌才垂眸開口。 “我不知道。” 他比姜忘年輕,卻很少露出這樣迷惘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會怎樣。” “也許一輩子都會和任何人無關。” 姜忘意識到氣氛不對,正想要開口緩和下,季臨秋自嘲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