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子迷茫
姚盼打個哈欠,在他懷里動了動,貌似動作幅度太大,碰到了他手臂上傷口,宗長殊臉色發白,輕微“嘶”了一聲。 “哥哥受傷了?”姚盼立刻問。 宗長殊沒想到她如此聰穎,心想可能是方才沐浴被她看到了,頓了頓,明顯不愿意多說的模樣,將她從懷里放下,對旁邊侍候的人甩了個眼神,輕輕拍了拍姚盼的背: “時辰不早了,殿下去休息吧。” “哥哥……”姚盼抓住他的手指,戀戀不舍,“梨梨不想一個人睡覺。” “在宮里,都有人陪著梨梨的……”她落寞地低著頭。 許久都沒聽見宗長殊回話,姚盼以為他終于耐心耗盡,感到厭倦了,卻聽他向旁邊的人低聲吩咐: “拿一件外衫來。” 那人應了,轉身往外走。 姚盼有點懵,卻被宗長殊牽住,“走吧。” 他們來到姚盼的房間,見一人迎面走了過來,竟是江寒練,他見到倆人,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向宗長殊甩過來一個藥瓶。 “省著點用,貴著呢。” 宗長殊接在手里,頜首,“多謝。” 江寒練惡寒地聳了聳肩,“從你嘴里聽見這么一聲,可真是稀奇啊。” 宗長殊怔了下,回想他十三歲時確實不太搭理人,對別人的好意,大多時候都是視而不見,總之,不知不覺間得罪了很多人。 驛館給姚盼準備的房間是最好的,一走進去,空氣里飄著淡淡的香氣,床褥是暖融融的天鵝絨,姚盼迫不及待地撲上去,在上面打了個滾。 宗長殊及時制止她把床鋪弄亂,連哄帶勸,才把她拉了下來,給她將花苞髻解開,把姚盼短短的手腳都掖進被子里,一點不露出來,動作自然無比。 姚盼規規矩矩地任他折騰,江寒練杵在一邊,看著這疑似老父親照顧閨女的一幕,臉色說不出的奇怪。 姚盼從被子里鉆出頭,向他丟去一個嫌棄的眼神,“我們要睡覺啦,你還不走嗎。” “……”江寒練瞪了她一眼,“行,我走。” 江寒練一走,空氣都安靜了很多,姚盼眨巴眨巴著眼睛,望著帳頂繡的紅色小花,默默唾棄設計人的品味,宗長殊坐在一旁,咳了一聲,“殿下不閉上眼睛嗎?” “為什么要閉上眼睛呀?” “閉眼睡覺。” “為什么閉上眼睛才能睡覺呀?” “……” 宗長殊放棄了,不跟她玩這種幼稚的繞口令,隨手從桌子上拿了本書,翻看起來。 姚盼扭頭看他,燈光勾勒出宗長殊立體的側臉,鼻尖玉潤。她看了一會兒,便轉過視線,繼續盯著帳頂發呆。 漸漸的,那朵紅花慢慢模糊,最后消失在視野里。 宗長殊合上書,已是深夜。他揉了揉眉心,見床上的女孩已經睡著。 白皙的額角,露出毛絨絨的青色額發,面容粉嫩,似乎正做著美夢,偶爾咂一下嘴。宗長殊的眼底,出現微微笑意,片刻又沉寂下來。 他的臉色,竟有些說不出的凝重。 他拿起燭臺,輕輕嘆了口氣,似乎是自言自語一般。 “太行只有這么一個殿下,陛下……也只有這么一個孩子。” * 次日,有人敲了敲門口,“殿下,叨擾了。” 姚盼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已經天亮了嗎? 有人推門進來,有力的手臂掀開被子,把姚盼抱出來梳頭發。姚盼瞇瞪著雙眼,一看鏡子里的發型,精神了。 宗長殊的手這么巧? 她不禁好奇地看他,宗長殊猶豫了一下,解釋道:“嗯,之前經常幫宗長安梳頭,就是我弟弟,殿下見過的……” “他也喜歡扎小辮嗎?” 姚盼一臉天真地問。 “……”宗長殊有點不自然,片刻就調整好表情,正直地點了點頭。此時,正在家中干活的宗長安,狠狠打了個噴嚏。 宗長殊也不能算是撒謊。 前世,他的meimei一直是他在帶,積累了不少這方面的經驗,直到后來他被召入宮中,為太女太傅。 姚盼呼吸著他身上清新的氣味,更加想不通,前世宗長殊謀反的動機了。 他真的會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為了獲得更大的權勢,把她從那個位置趕下來嗎? 姚盼有點頭昏腦脹,十四年后,這個人真的,會再一次,奪走她賴以生存的一切嗎? 用過早膳,宗長殊來向姚盼道別。姚盼的好奇心愈發濃重,死活不聽勸,跟著他來到房間,宗長殊不管她,在一邊整理行囊,房間的中央,放著一個巨大的箱篋,姚盼比劃了下,竟然有她那么高。 “哥哥的箱子里裝的什么?” “是梨梨嗎是梨梨嗎?” “喲,看來我們的小殿下很聰慧啊,”江寒練不知何時進來,托著下巴,笑瞇瞇地逗她:“裝的不是殿下,卻是跟殿下一樣重要的東西噢。” 姚盼十分不解,圍著那個大大的箱篋,不停地轉圈圈,宗長殊被她繞得頭暈,一副小孩兒怎么這么麻煩的表情。 “我要走了。” 他按住箱子,制止她繼續淘氣。 “哥哥,不能跟梨梨一起走嗎。”姚盼露出失望的眼神,眼睛一下子泛紅,像只要被拋下的兔子,看得江寒練都有點動容。 宗長殊卻沒什么反應,將那個箱篋背到了背上,筆直的脊背被微微壓彎。 幾縷黑發垂到唇邊,被他咬在唇邊。 他唇的色澤很淡,一眼看去,顯得五官很干凈。 宗長殊低頭,看了姚盼一眼。小孩子的眼睛懵懂,純凈,如同一片深邃的湖泊。 這是未來太行皇室的希望,是皇室的命脈所在。現在,還是一粒等待發芽生根的種子,青澀無知,完全沒有自保的能力。 時至今日,他仍然清楚地記得龍榻上,那個老人望向他時,充滿希冀的眼神。 他們曾經共同征戰沙場,并肩作戰,與死神擦肩而過。 那個鬢邊斑白之人,也曾經意氣風發,橫刀立馬,與將士朗聲大笑地舉杯共飲。 數不清的生死與共,甚至結拜為異性兄弟。 士為知己者死,他一輩子,都記得那位帝王的囑托。 回過神來,他蹲下身,撫了撫姚盼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說: “殿下,我在東華書院等你。” 宗長殊一走,姚盼就不滿地踢了踢凳子,“到底有多重要,比梨梨還重要嗎……”果真是被這個身體同化,鬧起了小孩脾氣。 江寒練幸災樂禍地吹了一聲口哨,“箱子里的東西丟了,他也活不成了。” 姚盼僵了一下,歪了歪頭: “為什么呀?” “殿下還小,說了你也不懂。” 江寒練抓了一把胡豆,放嘴里嚼了嚼,見小孩兒實在是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這才慢吞吞地說: “他宗長殊,生來就是皇族的一條狗。” 這原本是裴汲,陛下還有東華書院幾個老頭兒心照不宣的秘密。 江寒練只當姚盼是小孩兒,壓根不記事,這才大搖大擺地說了出來。 原本,江寒練帶著殿下辰時出發,戌時抵達驛館,定安帝考慮到,在這段期間,幾人遇到未知危險的可能性極大。 所以,需要放出假的消息,由一個人提前先行,吸引賊子的注意力,就可以為太行帝女規避掉所有風險。 果不其然,宗長殊遇到了刺客,雖說受了點傷,卻十分幸運地活著回來,且拿到了一手消息。之后若是順藤摸瓜,定能尋到幕后主使。 原本,他們的師父還擔心這等危及性命之事,要好一番磋磨才成,誰知,宗長殊那個奇葩二話不說地答應了。 江寒練轉念一想,是啊,他的身份,用來作為誘餌,再合適不過了。 一介庶民,就算是死了,也沒有什么關系。 宗長殊是狗? 聽了江寒練的話,姚盼都想笑。也不知是誰,后來位極人臣,掣肘與她,叫她處處碰壁,火冒三丈。甚至逼宮造反、謀權篡位,最后,將她從皇恩臺上一腳踹下,穿成現在這個小廢柴。 倒說說,誰家的狗會這樣反咬一口? 江寒練的神情莫測,噓了一聲,“是陛下千挑萬選,專門給殿下養的一條好狗喔。”說完順手摸了一下姚盼的頭。 姚盼當時就怒了,堂堂女帝的頭顱何等尊貴,也是你個破爛紈绔能碰的? 她一口就咬住了他的手。 “松口!”江寒練虎口卡在她的嘴邊,吃痛地嗷嗚了一聲。 連她是個小孩兒也顧不得了,狠狠掰開她的嘴,推了姚盼一把,“你有病吧干嘛咬小爺?!” “不準你罵長殊哥哥!”吭哧了半天,姚盼想出這個理由。 “還挺護食,”江寒練呵呵一聲,“你倒說說,為什么不能罵。” “他是梨梨的哥哥。” 姚盼握緊拳頭,氣鼓鼓地說。 江寒練黑著臉,“我從沒聽說太行皇室還有別的皇子啊,天真。你這話傳出去,怕是會給他引來殺身之禍。” 姚盼還怕不能給他惹來殺身之禍呢,于是臭著臉,一副沒錯我就是稀罕他,關你屁事的表情。 江寒練一看,氣不打一出來,冷笑了一聲,也顧不得她是個小屁孩,嘴巴又快又毒,“好啊,太好了。你繼續這樣粘著他,纏著他,別說陛下會起猜疑之心,且看看,他那個剛正不阿的爺爺會不會放過他。恐怕到時候,人人都要說他蠱惑帝女,心術不正,你且看著,宗長殊的爺爺會不會活活剝他一層皮下來。” 宗長殊的爺爺? 姚盼猛地想起來,宗長殊的爺爺,名喚宗謹,宗家說一不二的家主,乃是歷經兩朝的老臣,出了名的嚴厲,卻與唯一的兒子斷絕了親緣關系。 后來宗長殊入朝為官,熟悉他與宗謹的人都說,爺孫倆的脾氣啊,像了十成十。 見姚盼不說話,江寒練撓撓頭,嘀咕一句,“罷了,我跟一小孩兒計較什么。” 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不準你罵長殊哥哥。” 姚盼鼓著眼睛,兇巴巴地說。 江寒練就奇怪了,“那書呆子有什么好?這么討小孩兒喜歡。” “長殊哥哥最好!” 姚盼閉眼吹,“他比你好看!” 這倒確實,宗長殊那張臉,簡直不能更符合她的審美了,要不是脾氣實在太臭,又權勢滔天,動他不得,姚盼早就把他搶到皇宮里當男.寵,夜夜笙歌。 “聲音比你好聽。” “做飯好吃,”姚盼撅著嘴,這樣對比下來,宗長殊的優點還挺多。 “他對梨梨很好!比你好多了,他從來不對梨梨動手的,才不像你。臭壞蛋!” “嗯?你敢再說一遍?” 江寒練捏住她的臉,往兩邊扯,姚盼惡狠狠地踩了他一腳,沖他吐舌頭,做鬼臉,惹得江寒練勃然大怒,跳腳來追。 誰都沒有注意到,門口有一道雪白的身影駐足,片刻后,緩緩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