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無情
日光毒辣,璀著明光將無垠天際都隱成了蒙蒙淡淡的一片,刺眼的光暈似是近在咫尺的大火爐,自上而下投射出一團團guntang的烈火球,重重砸在蘅庭身上,身后的丫頭們跟著一同跪在槃玖殿階下,自晨日而起便一直跪倒現在,已經有一個身子頂不住的暈倒了,被兩個侍從抬到陰涼中去。 耳畔邊上聒噪的蟬鳴此起彼伏交織成一張錯綜細密的網,閃著毒光的透明絲線將蘅庭緊緊勒住,她大口呼吸,面上越發蒼白,額頭閃動的汗珠順著白皙的臉龐滑下,經過之處印出一道道濕潤的痕跡,這日光一晃,便微微發紅起來。 起初她是負氣跪在這里,想不通為何武丁因著一滴血色便將她視成了仇人,明著昨日已然將婦好帶出了囚牢,卻仍是繞過了姒洛的幾次邀請進了她的明鴻殿,昨夜還纏綿悱惻在床榻之上,今日便冰封了一般,自來君王最是冷血無情的道理她都懂,只是武丁這般陰晴難辨倒叫她難以適從。 她自然萬千個不甘心,狠狠撐著咬牙也要在此處等到武丁對她的決斷,她不信武丁對她半分情意都沒有。 不遠處傳來細碎的衣料聲,蘅庭轉頭見著一眾下人紛紛匐地行禮,武丁邁著凜冽的步子從卑微如塵的下人中間走過,身后君臨儀仗隨行,頭頂九龍盤旋頂陽,冷冽的眸子自始至終都未看向她,挺俊鼻梁下那菲薄唇角封起決然的線,像極了遠眺雪山延綿不絕的冷峰。 玄色滾金的龍袍從她身側掠過一陣涼風,武丁驟然回身與她笑得冷酷,“沒想蘅妃竟能堅持到現在。” 蘅庭驟然如同一瞬之間置身雪山冰窟之中,方才蒸曬加身的溫度冷成了冰柱,腦中一片蒙白眩暈,她尚還來不及說上一句話便天旋地轉一般暈死過去。 是夜,前來稟報傅說身體的醫藥師剛從槃玖殿出來,便見著正被海陽攔了在外頭的明色,玉面眉眼上染盡了焦急,醫藥師行了禮便匆忙走了。 明色冷聲與海陽道,“本宮有要事求見大王,你給本宮讓開。” 海陽道,“娘娘,大王今日政事繁忙,實在沒有時間見娘娘,這夜深露重的,娘娘您先回去,等大王忙完了,奴才再派人去請娘娘。”說罷便與裊煙使了個眼色,這丫頭心思靈敏,便想著讓她將明色勸回去。 裊煙面露難色,早在過來槃玖殿之前她早已勸慰多時,若是勸得動現如今又何至于此。 “休要蒙騙本宮,今日若是見不到大王,本宮決不會回去。” 海陽見她如此,便狠了聲道,“娘娘非要如此難不成要逼迫大王嗎?” 明色狠狠咬著下唇,心憂家族中事,便猛然跪在階下,隔著氣勢磅礴的木雕紋龍門廳委屈著大聲道,“大王,臣妾父親冤枉,還望大王三思,將父親從囚牢之中放出來,父親年邁如何經得起囚牢之中的潮暗,大王……” 這些日子她盡力掩了性子,靜默在一旁不出生息,如今家族面臨如此巨大的危險,饒是她沒了心卻也再無法安坐于瑤華殿,如今聲淚俱下只得隔著門廳為父親求命。 許久,都未曾聽聞門廳之中傳來半分動靜。 姒洛從槃玖殿門進來,海陽遠遠見了眉間瞬然一皺,便趕忙過去請安,“夫人。” 冷淡的眉眼瞧了瞧跪在門前的明色,便問了句,“大王還在忙嗎?” 海陽道,“回夫人,大王自下了早朝便一直忙著。” “前朝后宮出了這樣大的事,自然叫大王心煩。”轉眸冷言道,“身為大王近身常侍,見著大王做出會令自己煩心傷神之事,你便是這樣伺候的嗎?” 海陽一愣,慌忙匐地請罪,“是奴才失職,夫人恕罪。” 姒洛在他頭前冷身而過,身后的下人們一一越過海陽,他跪匐著不敢出聲。 立于明色身旁,淡然道,“明妃如此,便以為大王會放下天下事聽你在此處聒噪嗎?” 明色狠厲道,“不勞夫人費心。” “本宮問你,你可知你父親是什么罪名?” “被jian人誣陷安上的惡名而已,無論是何,妾身都為父親蒙冤不平。” 姒洛淡淡望著窗欞投射過來的暖暖燭光,印在她冰寒無色的臉上,一雙眸子宛似弱水永遠翻不起一絲波瀾,她道,“與鄧攝暗自馴養殺手,先是勾結蠻人損傷迎宮隊伍,致使子妃險些殞命,其后刺殺凱旋君王,令我王被困山中不得聯系,繼而半路伏擊子賞將軍,致使其重傷,而后收到祭祖消息大肆入侵神臺,目標直取大王首級,重傷了傅卿。” 這些加于父親身上的罪責她早已聽了一遍,但如今再聽姒洛緩緩說來,仍是嚇得渾身冷戰,面上氣色便慘然了一半。 姒洛道,“一樁樁一件件皆是王室恥辱,如此滔天罪責若是長此以往繼續放任下去,恐怕你的父親便日漸膨脹要做些大事了。” 明色原本挺直跪著的脊梁頹然癱下,目光呆滯滿面絕望,“這不可能,父親不可能做這些事,妾身父親確實跋扈些,但父親不過是喝令下屬其實要強些而已,他絕不會是殷商的敵人,更不會威脅到大王的天下,父親是被冤枉的。” 歲月未曾將美人的冰山面容消減本分,姒洛仍是淡淡的,“若是大王以證據施壓,如今明壽早已與你陰陽相隔,現如今安然于囚牢之中,你竟還敢過來與大王評說嗎?” 明色尚不得其意,身后裊煙卻先反應過來,蹭著地跪到明色身旁,“娘娘,大王并無殺了明王之心,眼下此事還有挽回余地。” 明色抬眼望向姒洛,便急忙回頭與裊煙道,“那本宮現下該做些什么?” “娘娘,我們還是先回去等著,奴婢相信大王自有圣斷。” 明色仍有些猶豫思索,便聽得姒洛道,“一個丫頭都比你看得遠。” 說罷,她便轉身朝殿門走去,復而裙尾掠過海陽,一行人消失于宮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