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伏宸(二)
伏宸是姒洛母族南國諸侯伏家的公子,是她的親侄兒,姒洛是當年小乙賜的名,這些年便一直沿用下來。 伏家是自商朝開國便一直為王室支族,多年王朝寶座更迭仍是屹立不倒,都城戰火咆哮看在水鄉南部眼中還不若花開來得有些感觸,是個不與亂世爭論的隱士家族。 姜如笙第一次見到伏宸,只覺得有眼熟,燦若晨星眉眼如畫,翩翩君子身上染盡了南方的落水灑脫,不存一絲安陽煙火,自遠方而來滿身水汽氤氳將他潤成了不染纖塵的仙人,桃花眼中閃著萬千星辰,雕著一絲不羈明媚,干凈得如萬古青山。 姜如笙見他笑著與姒洛十分恭敬穩妥請安之后,那清澈如水開滿桃色的眸子投向她,與她淺淺作揖,唇角微微勾起,“臣下拜見姜妃娘娘。” 骨子中那份氣質,似曾相識。 青鸞殿。 后墻上薔薇開成了錦繡花瀑,嬌艷魅惑的小花星星點綴在綠意茂密中,淺淺隱成璀璨珠玉寶石,旁著桃樹春傘撐起一地陰涼,阿蠻與甄意將鏤空木榻收拾出來,婦好靠著身后孔雀開屏的軟墊看著不遠處,花房中下人進進出出將一盆盆美人蕉,錦帶花,千日紅等開得正艷的花安放在庭院中。 一時間滿園花色迷人眼,婦好呆坐著,前頭案上洗梧茶微涼同她一樣懨懨起來。 甄意被賞賜到青鸞殿琳瑯滿目的珠寶耀花了眼睛,從珠玉首飾中挑了個紫玉摞金磐紋額前墜子,世間罕見的紫玉通透明澈,外邊金工能匠巧奪天工的金紋修飾巧奪天工,方一晃在日光下便灼灼閃光,十分亮眼,她捧著墜子跑到桃樹下,滿眼稀罕金光,“娘娘您看,這墜子真是漂亮,紫玉這樣稀罕,想來整個商宮天下也就只有娘娘能戴上一只。” 婦好懶懶偏頭瞧了一眼便與她道,“給你戴吧。” 甄意驚了,忙擺手,“這是大王賞給娘娘的,奴婢怎么敢……” 婦好眼中思慮著,似是沒注意到她在說話,便將她的話打斷了,“我記得有個雀羽累金長簪,你去拿給阿蠻,我瞧著她高束起來插上一只倒是好看,祖母綠的玉鐲子給如意,上好的溫潤暖玉配著溫潤的人才好。” 她這樣左一送右一贈,叫甄意聽得暈暈乎乎的,耳邊傳來悅耳的一聲,“怎得分來分去不見阿嫮想著我啊?” 來人一身鵝黃色錦花盛放引蝶來的淺紋緞裙,內襯雪白緞衣銀繡梨花,頸前的盤子扣似是不辨溫度一般總是扣得嚴實,端莊莊大家閨秀的模樣十分賞心悅目,周身沉穩氣質傳來,婦好不回身也認得出胥莞來。 婦好有些懶懨,“如今青鸞殿是個妖孽橫行狐媚滿園的地方,我擔心這里的東西給莞jiejie帶來不詳,哪里敢送。” 連著三日,武丁皆宿在青鸞殿,第一日便罷了早朝,而后也未曾讓后宮女子們雨露均沾,她這狐媚禍主的名聲自然前朝后宮傳成了故事。 胥莞淡笑著揮手示意吟雀與甄意下去,便緩緩坐在了木榻軟墊上,樹下清風濾過了日光的炎熱拂面而來竟有些淡淡清涼,十分愜意,“你如今正在恩寵頭上,有人看不慣出言詆毀也是正常,何必這樣怨氣。” 婦好心頭浮動,“我怎么會在意那些流言,莞jiejie可知大王今日早朝上為著一句話斬了大臣鄧攝。” 狐媚也就罷了,還平生添上一抹人盡恐怖的惡意煞氣,實在叫人猜不透武丁這究竟是恩寵還是與她打趣,想到此處婦好便心生怒火。 聞罷,胥莞卻面上格外平靜,她問道,“那又如何?” 婦好震驚于她這一臉的不動聲色,心頭火氣不覺平靜下來,是了,那又如何,武丁本就是殷商的王,一言九鼎自然言出必行,鄧攝逆了他的龍鱗他就斬了便是,那又如何? 她不過是擔憂著因著這般行徑,子家在朝堂上會成為眾矢之的,父親子賞年邁,如何還能經得起朝堂上對立朝臣的冷言冷語,便呆滯道,“只怕旁的人不會在意大王,倒是會怪罪于我的母族,世人盡說大王將天下珠寶都收盡了青鸞殿,萬千寵愛之下,卻不知我心中擔憂何止沉重?” 后宮的女子哪一個放得下家族的擔子,胥莞自然明白她的擔憂,便語重心長道,“居安思危總是好的,若是你想避一避風頭,倒是可以與大王明說,瞧了這些日子,大王對你的寵愛自然是不假的。” 她身在其中實在辨不得武丁這強加而來的寵愛幾分是處于本心,又有幾分是因著她身后的家族,婦好啞然心中驀然生出一陣煩苦,有些話總是不便與胥莞明言,便轉了話題,“蘅庭放出來了?” 胥莞挑眉似是有些打趣她,“阿嫮身邊著許多煩事竟還關注著蘅姬?” 婦好笑道,“聽些叫人心頭愉悅的閑談總比悶悶生出病來好,不過聽聞她不是給姜妃施術的人,怎么大王還降了位分?” 胥莞的眼眸頓然有些暗淡,眉頭染上幾分憂慮,“位分降了,可如今住在瑤華殿中,與那人一個屋檐下,總感覺叫人不放心。” 婦好心中清明她不過是擔憂姜如笙的處境,便安慰了句,“大王已然加強了未央殿的防守,如今姜妃與夫人親近,莞jiejie還是安心下來吧。”眉眼一俏,壞壞笑道,“若是莞jiejie整日這樣清閑,那便是盼著大王今晚降臨望玥殿罷。” 胥莞聞言臉色立馬嫣然起來,微紅間倒不是羞怯,似是尷尬多一些,婦好看得分明,忙收了音問道,“莫不是我說錯話了?” 婦好身后的薔薇花墻嫣粉嬌媚,映著一墻的春色花景,胥莞瞧著她那雙明澈的眼睛十分出神,唇角微揚淡淡道了句,“方才聞到花香,想到一些過往之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