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深淵
夜已過半,晝星隱綽在薄薄云層中,光芒微弱看不真切,天幕之下卷席著涼風,乍冷凄寒似是一夜間竟入了冬。 可現下分明初春,竟叫一陣亮亮夜風吹亂了節氣溫度。 燈火搖晃映出胥莞在窗前來回踱步的剪影,外頭庭院里樹影晃著枝丫直直卷動著房內本就不太平的光暈,那時候情況緊急得很,傅說也盡力維系隊伍秩序,難耐車馬受驚,畜生慌亂間怎可能聽得懂人的指使,傅說便將她從車里扶到了自己的馬背上,兩人共駕著一匹馬才躲了身后一片狼藉。 那時情景若不是子嫮替他們前頭拖著時間,想必不僅是那些陪嫁首飾貢品,就連胥莞都會落入部落蠻人之手,如今胥莞損失了些陪嫁東西,人完好著得救了,卻是子嫮,仍著下落不明,若是叫蠻人綁去了,日后就算救回來,也是有了污點的女子,若是出了意外…… 胥莞越想心中越慌,空空憂心著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無力著頹然坐在床榻上,淚珠子簌簌落下來,暈著暖色燈光憔悴不堪。 這夜色幽長,胥莞實在憂心難眠,那邊姜如笙受了驚嚇正孱弱在床榻上,這一路不順暢她也是受苦的女子,吟雀打聽了消息說是明色擔心著后頭姐妹隊伍進不快,便催著馬夫小廝用了命趕馬,才造成了事故,頭上受了碰撞傷,其他地方倒是沒什么大礙,眼下正暈在房間里,身邊草藥師丫頭貼心照料服侍著,想必明日便會轉醒過來。 胥莞聽著這一番緣由,心中不免琢磨,論當時情況危急著看,她這番作為雖是焦躁了些,但終究是為了大局著想,弄巧成拙罷,自己受了傷還連累了車馬后頭的人,可總感覺哪里有些不如人意,胥莞嘆了一口氣,點著手帕拂去臉上淚珠,與明色尚未接觸過,先下懷疑旁的人自然是莽撞的。 她起身扶到房門口,外頭的風仍是迅猛強悍的,撕裂聲嚎著似是隱著一只雙目紅光虎視眈眈的猛獸,胥莞心中又沉了幾分,眉頭悲傷深深蹙著,這樣狂肆的夜中,子嫮究竟何在啊? 草原上風頭正是最猛勁之地,休息站里留著鄒容守衛著,莊裘帶著精銳人馬去探尋今日襲擊部落蠻人的所在之地,為的是尋找子嫮下落,若是真的被那蠻人抓著了,便是要不惜代價將人救回來的。 傅說則帶著下人們在這廣袤漆黑的原野上四處尋著,火把在肆虐風中搖得厲害,風勢如劍割得人眼生疼,下人們一聲一聲呼喊著“子小姐,子小姐……”聲音之大臨近力竭,卻被狂風吹卷得沒有半點回響,天地面前,萬物塵埃一般。 傅說一邊朝前趕著,口中呼喊便未曾斷,眼睛半瞇著摸索許久,兜兜轉轉卻未聽得半點回應,只有山間凜冽回旋的風聲與商王旗金龍圖騰旗幟的獵獵作響,喊著喊著,眼圈早已紅得一塌糊涂,說好要等他回去尋她,說好要好好保護自己,竟如此冒險只身引敵,若不是擔心讓人識破她會功夫這般秘密,又何至于被人強追不舍,最終失了蹤跡。 突然,后邊有人高喊著,“傅禮官,這邊好像有人。”風聲傳來的聲音微弱,傅說卻聽得真切,全然失了一身清冷氣魄朝那邊肆意奔過去,山坡下被下人們圈了個不小的圈,傅說喊著他們讓開,猛沖著擠進去,身形頓著,臉上的愁容越發深重,猶如秋夜里冷凝的霜凍,不經意間便寒得深沉。 甄意與阿蠻正交錯著暈躺在絨毯一般的草地上,若不是阿蠻身后枯死的木樁子擋著,這兩人早就順著狂風被吹到更遠的坡下邊。 火把搖晃得厲害,兩人的傷勢看不真切,只是兩人衣衫均被碎石樹枝撕破,頭發凌亂著黏著臉上傷痕的血水,早已叫風吹得干了,看這傷勢痕跡應是從山披上滾落下來造成的,目前尚不明兩人身上是否還有其他隱蔽傷處,便命令著小廝小心些將兩人護到休息站。 目送著甄意與阿蠻被人抬回去,傅說回身看了看不見低坡的下坡路,心中隱隱不安,全身顫抖著,眼眸涌動著人不可見的咆哮,猛然回身朝剩下的人命令道,“子嫮小姐身份尊貴,是大王呈天意降福的女子,大家不可馬虎,尋得之人,本官與大王重重有賞。” 他身后的下人們高舉著火光,紛紛附和著,“喏。” 說罷,傅說便帶領著人群小心朝坡下邊走過去,越是走到下邊,寒氣越重,風勢銳不可擋,可腳下的草苗卻長得堅韌茂盛起來,一腳踩下去竟有種莫名懸空的感覺,引得眾人越發小心謹慎起來。 不覺天色竟蒙蒙微亮起來,透著微光探一探,朦朦朧朧的見得到手指,可身上的涼意竟未被暖上半分,只覺得越是朝前邊走,腳下的寒氣越甚,逼得人心頭打顫,傅說眉頭緊鎖著,突然聽得前頭一聲凄慘的叫聲,只這聲音越來越遠,還未來得及詢問,便從前頭腿軟著跑來一個人,噗通跪在他前頭,那人嚇得不輕,似是險些經歷生死一般,“傅禮官,前頭,前頭是懸崖!” 若不是走在他前頭的那人慘叫了一聲掉下去,他拿著火把去探究竟,才發覺自己腳下還有一步距離就是萬丈深淵! 傅說心中驀然一涼,撥開人群朝前頭大步邁過去,引著眾人的火把光才見得前頭早已斷了的的坡路,他站在懸崖邊上,全身似是被抽走了筋脈力氣一般,直直跪了下去,目光空洞如是靈魂歸了神明。 剎那間,山間的風停了,東升朝陽閃著萬道光芒沖破著寒霧薄空,照著傅說前頭猛獸獠牙一般幽暗的深淵,他嘴角僵了僵,直直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