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別離
子家被賞賜的封地距離都城安陽路途遙遠,這一路上卻十分平順,為數不多的小山丘也是溫馴十分,上得輕松,下得平穩,子嫮坐在商宮迎送的馬車上,倒也沒什么不適,離家的愁苦漸漸隱去,放眼車中實在煩悶,便撩開窗帷,一路欣賞起各色春光來。 春風和煦如同綢緞子劃過臉頰一樣,舒服得愜意,舉目望去四處皆是綠瑩瑩的草色,隨地起伏回落,一眼望不到邊,映著九重藍天薄云,蒼茫浩瀚如此叫子嫮難免心中安慰,在空山這些年從未見過如此寬闊偉岸的景致,便狠狠吸了一口空氣,蕩漾在身體里別樣的舒心。 一直跟在車旁邊的甄意見自家小姐心里明朗了許多,眉角也漸漸染上笑意,她身旁的阿蠻一如初次與人類生活的狼孩子,目光明凈卻有些空洞神態,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望著觸手可及的大好春光,子嫮不滿現狀,孩子氣地喃喃了一句,“若不是這錦繡華服穿在身上,我還真想騎馬在這大草原上馳騁幾番,這般純凈的氣息吸進肚子里,只怕三天不食也不會覺得餓。” 甄意被這一句逗得發笑,“小姐又想貪玩了,哪有女子進宮騎著馬的?” 遼闊草場上這一條隊伍浩浩蕩蕩迎風而行,隨風獵獵作響的商王旗幟颯然張揚著,迎宮的人除了傅說都穿著明紅色衣裳,像是在碧色綢緞上劃過一串紅瑪瑙,天際罕見的蒼鷹翱翔飛過,直直沖向太陽的方向,那誓要刺破天際的姿態,凜冽得不留后路叫人欽佩不已。 子嫮望了望隊伍前后就她這一輛馬車,心中不解,“甄意,不是還有其他一同進商宮的女兒嗎?我看著怎么只我一人?” 甄意替她理了理頭上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的發絲,才緩緩答道,“聽傅禮官說這條平坦的道是商宮里的姒洛夫人親自選來讓小姐走的,其他三位女兒小姐都是走著另一條路,聽說那條路比不得這條路平穩。” 清風繼而將甄意剛剛為子嫮整理好的發線吹亂,一縷青絲蹭到子嫮臉上,她心頭有些疑惑,“為何我偏偏這么特殊?只怕不能因為我母家原因顯赫才得到這樣好的待遇罷。” 商宮中有個先王小乙留下的遺孀,世人尊稱為姒洛夫人。 甄意似是認真想了想,眼珠子有些閃光,心中暗暗沉了沉,小聲道,“小姐,難不成姒洛夫人這是要先拉攏您?早就傳聞秦宮先王的先前夫人們都是各自為派的,若是姒洛夫人如此,您的心愿不是落空了?” 她自然知道自家小姐酣然胸襟,不愿參與這些小女兒爭斗,可若是自家小姐還沒來得及表明立場便被人推著進了這爭斗之中,那可如何是好? 子嫮神色重了幾分,心頭似幽幽盤著些許陰云,半晌才張口,“停車,讓傅禮官過來見我。” 前行的隊伍戛然而止,子嫮聽見有奔騰的馬蹄聲從遠方疾馳而來,一聲一聲格外清晰,能聽到馬蹄踏過青草將鮮嫩的草汁踩碎的嘈雜聲,這夾雜的草汁聲讓她好不容易沉寂的心又莫名煩躁起來。 子嫮撩開馬車的簾幕,甄意從馬車外邊伸手把她扶出來,一雙腳踏過馬車桿,傅說剛好駕馬從前頭趕回來,高頭大馬上的人把子嫮眼前的陽光遮得徹底,金黃色的光芒從那人身后灑落下來,勾勒出他周身清絕溫潤的輪廓,似是閃著一層光暈竟叫人有些移不開視線,逆著光的臉龐雖看不清楚神態,子嫮也知道他正望著自己。 他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走到子嫮面前,“小姐有事找我?” 子嫮眼睛被突然出現的陽光照得有些晃眼,便低頭行了個禮,“傅禮官,子嫮想與你借一步說話。” 傅說側身讓出一條路,謙謙伸手示意子嫮,子嫮朝身邊的甄意點點頭,伸手拂下甄意挽著自己的手,邁開腿走了過去。 草原上說是美麗,其實也沒什么值得贊嘆的風景,除了玉一樣純粹的天,就是這清風與草場,子嫮一步一步走在前邊,腳隔著鞋踩在軟軟的草地上,迎面一陣風吹過,掀起一片隨風而動的草浪,她停下腳步驀然回頭。 傅說看她眼圈紅紅的,心中頓時洶涌翻騰,張開口卻終究沒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嘆了口氣,“阿嫮,你哭了嗎?” 子嫮咧開嘴,笑得有些慘淡荒涼,“之前我從不會哭,今后就算我哭了,能安慰一句的人也不會是你。” 傅說胸口猛然炸裂,疼得他唇色有些蒼白,伸出手想要去摸,卻被她動身一閃,薄涼的手指只抓著一縷風,她站在更遠一點的位置看著他,風從她身后吹過,將散落的發絲吹到風中,裙擺衣袂吹起,竟有種若即若離伸手去抓卻仿佛怎么也抓不住。 她還是那樣笑著,“傅說,過去的事我們都別再提,這是神明上蒼為你我二人早就定好的命數,今后就做陌路人罷。” 相處了臨近十載光陰,這些年的情意如今早已見不得天日,子嫮只想著若是能互相釋然一些,今后的路他們都好走些,傅說睿智如此怎么聽不出這話里的意味,握著風的手漸漸緊成拳頭,頹然垂回身側,除此之外,還能如何? 許久,傅說才張口,清風帶著他的聲音傳來,“傅說有一中意女子,自幼時相識便一見傾心,如今這女子要嫁與之人是人上人,也是傅說崇敬的君主,如今別無所求,只求那女子安心度日,傅說無能無力,卻想在暗處護她一世周全,方能不枉此生。” 風乍停,靜落了一地悲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