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 貪欲
張明亮咪著眼,看著眼前的一座座高爐。 四周的礦工和他們的家屬聚集了好幾千人,遠處的群山并不高,到處都是長到人半腰深的野草,四周燒過幾次荒,到稀疏的林地邊緣就停止了。 在他們身后是大片簡陋的木屋區,還有用木制的棧橋和碼頭,幾艘百噸左右的小船停靠在岸邊,正在往下運送著各種物資。 中部這邊發展的極快,早前是用軍隊加丁壯民力開辟,軍隊拉練通往中部的道路是生生在荊棘灌木從中和密林中開辟出來的,此前只能容一兩人行走,還有拳頭大的蚊子和毒蛇為患,令人膽戰心驚。 經過這一段時間,道路還是那樣的道路,但中部這里已經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中部這里是有小塊的平原和大片的丘陵地貌,密林較少,處于山勢的平緩區,再往北才又有高山的樣子,不過也是有港口和平原區。 整個東藩島的平原,大體就是在南部占一半以上,中部和北部加起來有三成,島的東側最多只有一成,那里是大片的高山環抱,根本沒有大片的平原區,所以中山王府的開發計劃,根本不涉及東部。 中部這里開發的相當順利,夯實地基,建造木屋生活區,少量的磚塊被蓋成了礦區的建筑和修筑了高爐。 另外大量的人力和少量的畜力是用來修路,連通兩個鐵礦區和一個煤礦區。 暫且來說,東藩還沒有開挖礦井的打算,基本上就是在淺礦脈開采挖掘鐵礦石,這才是需要連接兩處鐵礦礦脈的原因所在。 淺表層的鐵礦石儲量未必有多少,兩個礦就保險了,最少十年之內,不需要太擔心鐵礦石的儲量問題了。 再加上一條連接煤礦的道路,三條道路加起來超過五十里,動員人力過萬人……主要還是這里沒有充足的畜力和器械,時間又不允許慢慢經營,大規模的運送人員過來最省力。當時連港口都沒有修好,府軍將士和警備士動員了四千余人,直接用拉練的形式走過來,還有幾千民力直接坐船到海邊,當時沒有碼頭,直接在海邊下水趟水過來,包括一些基本的材料,是大船放下小船運上岸的,可謂是十分艱苦了。 現在有了碼頭,雖然簡陋,運輸人員物資,包括牛馬都方便的多,下一步如果財力允許,就是大規模的修造建筑了。 在張明亮和眾人眼前,除了靠近煤礦的高爐區外,遠處還是起伏不定的丘陵,這里和北部也不同,北部的平原區有幾個大社,開墾出了一些土地,種植方式和開墾方式都相當原始,不過對于土著來說,只要收成超過種子糧就算穩賺不賠,畢竟他們就算不開地,也只能打獵捕魚和采摘野果,野菜來果腹,有一些糧食收入,總比沒有的好。 中部這里沒有人丁過萬人的大社,那些小的土著部落沒有能力開地,所以大片的丘陵區都長滿了荒草,如果從遠處看,人和馬車就象是在大海中漂伏不定的小船,時高時低,有時候人和馬車被荒草掩住了,就象是海上的小船被海浪給擋住了,或是干脆傾覆了一樣。 靠近礦山和道路兩側的荒草已經被清理或燒荒過了,這是為了杜絕蚊蟲,防止瘟疫。 包括水源地,流入營地生活區的是重新開挖疏浚過的渠道,也是為了防疫防病。 一切水到渠成,做這些事,前后用了三個來月左右的時間,在呂宋二盜來犯之前就已經開始著手進行,到現在都快十月了,第一座高爐終于要出鐵水了。 在張明亮的左手邊三百步外,就是一座高聳的鐵爐。 兩丈多高也就是八米冒頭的高爐在建州也是首屈一指了,爐身已經看的出來是一個酒瓶形狀,爐身有一多半是在地下,爐身如瓶,其口廣丈許,底厚三丈五尺,因為要方便加料,爐身大半在坑里,坑底是用磚,上半部份是耐火泥,從爐頂下看就能看到爐身里也涂了耐火泥,這些泥都是加鹽調制,可以耐受高溫。 張明亮在他們建爐時也在一邊看著,很多事他只知道大概情形,真看到這些人動手時才覺得佩服,怪不得做事畢竟還是要找內行人來做,就拿這爐子來說,就算張明亮看過圖形,知道每一個施工要點和細節,真要做起來恐怕也是抓瞎,倒是很多大字不識一個的工匠,做這些活計的時候十分熟手,幾乎沒什么困難就將爐子主體建了起來。 與普通的高爐不同的就是在高爐的爐頂部份又挖了一個坑,砌起了一個小磚房,主體結構是用蜂窩狀的耐火磚結構,再挖出一條通道,通道爐子的鼓風口,也用磚砌好,然后在磚房上面也有磚砌成一條通道,靠近爐頂,通道的中間砌起煙囪,設置了一個凸管結構,然后將風扇裝在煙囪后方,用人力搖,這樣重的煙塵可以從煙囪出去,而輕的熱空氣可以被風扇扇回蓄熱室,這樣的話,爐內溫度足夠,煉鐵的熱度大為增加,出鐵速度快了三成。 爐頂也改造過,加強了蓄熱,從種種細節來說,傅謙設計的這個高爐,蓄能高,出鐵快,另外還省了很多炭火成本,總體來說,這個鐵場的利潤最少要比普通的高爐多出五成。 “要出鐵水了。” “快了,快了。” 楊釋之站在張明亮身邊,此時面色一整,也是道:“明亮兄,是要出鐵水了吧?” 眾人都感覺到無邊無際的熱力似乎是將所有人都籠罩在內,建州變亂之后,南安疏散,楊釋之先到岐州港,暫且無事,又知道東藩鐵場快要大規模的出鐵,于是先跟著福船到南安港,再坐小船到中部港口,正巧也是趕上了眼前的這一幕。 張家是汀州的鐵業大世家,楊家則是經營鐵業的大家族,此時此刻,也是不由得心情變得異常激動。 今日就是預計開爐的日子,早晨起,整個鐵場內就很忙碌,很多手頭沒活計的人也圍攏在爐子邊上,等著開泥塞出鐵水,高爐下和耳室都是繚繞著火氣和煙霧,扇爐的人此時是最忙碌的,張明亮和一些有經驗的老礦工在一旁監管著,防止出現意外情況。 靠近高爐幾十步時就感覺熱浪蒸騰,再往近些便是看到爐子中間的泥塞已經被打開,鐵水自爐中滾滾流水,順著預先設好的軌道不停的涌了出來。 在場的都是鐵礦的老手,鐵水流了大約兩刻鐘多的功夫,待流的差不多了,楊釋之一臉激動的道:“明亮兄,這一爐恐怕不止四千斤,怕有近五千斤呢。” 楊釋之又接著道:“這一爐鐵出的甚好,我看鐵水中雜質并不多,鍛打出精鐵怕也要省不少事情。” 楊釋之經營鐵業最少三十年了,以他的眼光來看,雖然只是鐵水,但可能因為爐子的溫度高的原故,出來的鐵水通紅透亮,雜質確實少的多,被他這么一說,各人均是點頭。 張明亮笑著指向高爐一旁的蓄熱室,笑道:“這爐子確實熱能較高,而且用的是焦炭,雜質少是必定的事情。” 鐵水出來,待成型后還要將鐵材拿到炭火上加熱,然后鍛打,去除雜質之后就是從生鐵變成了精鐵,沒有加熱鍛打這一道程序,生鐵里的雜質太多,這樣的鐵是沒有辦法出售賺錢的。 出來的鐵水雜質原本就不多,那么鍛打時所需要的炭火成本和人力成本自然就大為減少,減下去的當然就是利潤,這是很明白的事情。 出鐵的數量多,質量高,傅謙只不過是一個新人,居然做的比三十年的老手還強的多。 張明亮也算是因禍得福了,避難跑到東藩,卻是被中山王信任,主持這邊的礦業大局,受傅謙的直接統領,傅謙又是中山王府官吏群體中權力相當大的一位,張明亮的地位也是不問可知。 再加上這邊的鐵場運作順利,張明亮的地位只怕還會再高。 甚至以一個被通緝的商人家族的子弟,將來可能會搖身一變,成為官員。 楊釋之看著張明亮,沉聲道:“焦炭很貴啊,一擔抵得上三擔煤吧?” “確實。”張明亮點點頭,將各人請到爐子下方去,剛剛是站在爐子上首,整個爐子是和地勢相當等高,從側面一繞,可以看到鐵水還在散發紅光和熱量,另一面的蓄熱室則有高爐的三分之一高,一伙礦工正在把蓄熱室邊上的炭火撥開,原本燒火扇風的人也都散了開來,張明亮指指那些沒燒完的焦炭,笑道:“這是燒剩下的焦炭,我算過了,經過蓄熱,每爐可以節省三成左右的焦炭,這樣算算成本的話,與此前也相差不多,而鐵水純度高,出鐵率也高了很多,算來還是賺大了。” 眼前的蓄熱室和焦炭煉鐵都算是新鮮玩意,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創舉。 有了這蓄熱室,爐子的溫度變的很高,連帶著蓄熱室的外墻溫度也是極高,傅謙早就算過,煉鐵要一千二百度左右的高溫,練鋼出鋼水的話就要一千六百度,目前就是耐火磚和結構還不合格,不過可以慢慢摸索嘗試,將來可以不停的出鋼,鋼價十倍鐵價,只要源源不斷的生產出來,一爐鋼就是半爐銅錢,利潤要大出許多。 “焦炭也是有煉焦法。”張明亮笑嘻嘻的道:“就是用開了孔的窯放入煤塊,在邊墻用開火孔點火,煤塊燃燒,煤層逐層加熱燃燒,熱氣經過導火道循環持續燃燒,但并不燃燒徹底,大約,想暢著心思花錢是別想了。不怕何兄笑話,上回出兵的事,咱們借機弄了幾文,兄弟才趁機納了兩房妾,若是沒那筆錢,想納妾也是癡心妄想。那些小娘們,沒錢跟咱們這老粗?” 何得清聽明白了劉杰的意思,當然也是他自己想說的話,當下哈哈一笑,說道:“這一次殿下又撥付十萬貫錢,三萬石糧,還有一萬多石雜糧,咱們騾馬不多,兵力是三萬余人,這點錢糧夠干嗎使的?” “指揮以上,每人多少得分點。”劉杰道:“最后落在咱們手里頭的不過萬把貫錢,出兵放馬,擔心受怕,提著腦袋去拼命,才摟這么點錢,過份嗎?那些文官,平時當著大老爺威風八面,打仗就縮在后頭,戰后還得報銷大量錢糧安撫地方,狗屁安撫,找幾家大戶立幾個粥棚就算安撫了,事后錢糧還不是多半落他們手里了。” 劉杰說起來便是憤恨難平,兩眼中滿是怨恨的目光。 廂軍將領隸屬地方,和廂軍將士一樣,待遇較差,廂都大將的俸祿比起禁軍的軍都指揮還差的遠,朝廷的各種賞賜多半是賜給禁軍,很少惠及廂軍。 只有出兵打仗的時候,會撥付一些錢糧出來,禁軍也是拿大頭,廂軍只分到一小部份。 就算如此,如果把趙王幾次撥付的錢糧都分到下頭,對廂軍的士氣也是不小的提振。 只是劉杰,何得清等人,又怎么會將錢糧如數撥付下去? “錢咱們便分了。”何得清道:“糧食拿幾千石出來,大半的咱們拿給糧商賣了換錢,現在精糧已經四貫一石,江南,山東,京師一帶的精糧更貴,很多福建路,兩浙路還有荊北的大糧商均是把精糧收了去北方買賣,賺的更多,咱們把精糧給糧商,換些糙米,豆子,廂軍他娘的能吃飽肚皮就不錯了,管他精的還是粗的。” “這話有理。”劉杰頗為贊同,但還有些猶豫,他道:“營中可是一直有人鬧事……” “還敢反了不成?”何得清道:“現在大軍云集,征討流賊,知道厲害的理應在此時小心謹慎才是,真的有人敢鬧事,掛在軍法上頭,斬首示眾!” 這廝不僅貪婪,而且心黑手辣,劉杰卻并不反感,反而覺得何得清的話相當對頭,不禁拱手一禮,笑道:“一切都聽何兄的。” 何得清還拜道:“你我二人不分彼此,同舟共濟。” 劉杰又看向岐州方向,咬著牙道:“都說中山王厲害,流寇一起來也慌的棄南安別院跑了,他娘的,等老子路過南安,非一把火將鎮子燒了不可。” 何得清對此無可不可,當下只是微笑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