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展望
幾個悍勇的海盜沖向前方,羅四看到一個武官提刀在身,身后是逐漸變寬的疊陣,那武官胸前有大片的血跡,胸口的鎖甲上插著好幾支箭矢,胳膊上似乎也有一支,左膀子垂了下去,那武官卻是渾不在意,正面相迎,右刀起落,架,揮,擋,格,劈,連續的動作幾乎一氣呵成,如行云流水,毫無滯礙停頓。 羅四見識倒是不差,知道這用刀的武官是罕見的高手,任何抵抗在其刀下都毫無意義,而其身后更多的武官和武卒涌出來,海盜陣列已經被打崩了若干個缺口,在這些人身后,更多的武卒在更多的武官率領下紛紛沖入海盜陣列…… “完球了。”羅四喃喃道:“老子不想死在這里。” 不想死,就得想辦法,羅四左右看過去,中陣那里陳于泰還在拼命鼓勵士氣,令所有人上前補住被打崩的缺口,不少頭目引著人過去,接著被南安團練用陣列磨盤磨成一團團的血rou,羅四打了個寒戰,這場仗根本毫無指望,連弓手偏后的陣列也被攻擊到了,大量的弓手開始有崩潰的跡象。 最多不會超過一刻鐘時間,整個大陣都會崩。 羅四的眼光和判斷還是沒有錯的,他估計陳于泰和一些大頭目都看的出來眼下的局面,堂堂正正之師的官兵這么攻來,就算地形不利,被弓箭射的不善,但突進迅猛,打崩海盜的陣列只是時間問題,損失也不會很大。 這么打法,羅四這種人都知道是相當的不對稱,海盜根本不是這種經制之師的對手,何況南安團練算得上是經制之師里的精銳了。 當下不敢再耽擱,羅四連最親近的兄弟都沒有叫,只在吶喊聲中不停的后退,到最后時才叫了幾個得力的水手,幾個人開始往海邊跑。 更多的人都是和羅四一樣的選擇,海盜的陣后開始出現松散的逃散人群,如果有督戰隊的話這種情形可能要等一會兒才會出現,陳于泰感覺殊死一搏時不會有人想跑,他是高估了自己的號召力,同時也低估了人的求生欲。 逃到海上哪怕死在風浪或追捕之下,被人當野狗一樣打死,好歹是能多活幾天。 多活一天都會有人冒險逃走,何況茫茫大海,逃走的羅四等人不覺得自己一定會被官兵攆上,或是被各處的民壯給打死。 當徐子先率中軍亦成疊成沖入海盜陣列,雙方的力量達到了完全的不均衡,少量的幾百人的游兵和前鋒就使得海盜陣腳不穩,超過千人的本陣也形成一個個圓形的疊陣沖入敵陣時,海盜的陣列不可避免的跨了下來。 徐子先用的是和秦東陽一樣的刀盾,左手盾,右手刀。 他用長兵器不是很順手。 徐子先的刀術得益于秦東陽和劉益的教導,怎么閃躲,移步,發力,怎么保持體力和調勻呼吸,出刀的發力,臂展,手腕的運用,腰力的運用,還有眼和手的配合,這些東西都是在長久的訓練中才能得到。 這么久的時間下來,包括每天劈砍木塊,騎馬斬那些稻草人,若干次實戰,徐子先的刀術距離出神入化當然還差的遠,但是說已經算得上入了高手之門,應該也是沒錯。 身材高大的徐子先在人群中相當顯眼,他當然也是走在疊陣最前。 幾個瘦弱的海盜已經是半轉身或是眼神游移,在四周到處是砍殺聲,刀劈在人骨骼上的咔嚓聲響,長矟刺在鐵甲上的劃拉聲,人被刺中要害的悶哼聲,被刺在易痛處造成的慘叫聲,弓箭破空聲,地面上的箭矢原本很多,現在逐漸被踏平了,一雙雙軍靴踏在地面上,將箭矢踏到了腳下,或是踢到了一邊。 徐子先還是吸引到了相當的注意,中軍旗下披堅執銳,高大的身材和年齡,加上穿著的袍服,很容易叫人看出他的身份。 陳于泰在陣中也是急了,恨不得提刀沖殺過來。 但海盜的陣形崩潰已經是開始了,陳于泰根本就阻止不了。 更多的缺口被打開,一個個悍勇的海盜被圍殺,一個個頭目在哀嚎聲中被殺掉或捕獲,當徐子先用盾牌蕩開一支鐵槍,順勢還擊斬落某個海盜的頭顱時,整個海盜的陣列終于崩潰掉了。 大隊的海盜轉身潰逃,魚鱗陣的沖擊太過凌厲,他們根本不可能擋的住。 轉身逃走時很多人將后背露出來,前面的人擋住后面,后面的人用刀矟砍向前面的同伴,只為了自己能早些脫離身后的威脅。 在這種情形下,紅色中軍大旗左右搖擺,這就是令各部不必再保持與本陣的勾連,可以各自為戰。 劉益柱著刀停下來,在原地喘著粗氣,這種時候沒必要叫武官們帶頭沖殺了,他身上中了十幾箭,每支箭都插在皮膚之內,雖然未得深入,也是流血不少。 胳膊上的一箭有些麻煩,需得小心拔出箭頭,如果刺入骨中,很可能引發敗血癥,高熱不退,也是要命的事。 不過以劉益的身體,當不致于有性命之憂。 看著一個個疊陣轉為縱隊,武卒們小跑向前追砍斬殺那些逃命的海盜,劉益咧嘴一笑。 “他娘的,就一個承諾老子就得賣命,實在不值當的……” 秦東陽也沒有繼續追擊,他倒是未受一點兒傷,雖然一直沖殺在前,能有機會傷到他的海盜,卻是一個也沒有。 在戰場上,秦東陽開始游走觀察,看看每個武官的表現,看到劉益盤膝坐在地上,軍醫在替他去掉鎖甲,準備拔除箭矢時,秦東陽也只有搖頭一笑。 張虎臣和林存信,李福祥,金抱一,吳畏三等人繼續率部追擊,少年牙將出身的武官仍然是沖殺在最前端。 海島上到處是火光,喊殺,困獸猶斗的嚎叫聲響。 “諸君辛苦了。”徐子先的衣袍下擺上染了不少血,箭袍下擺收束的很高,這是他斬殺海盜時噴濺到衣擺上的。 徐子先令高時來幫著自己去掉鐵甲,一身輕松的走到劉益和秦東陽身邊,看著四處是火光的海島港口,笑著道:“此戰是超乎意料之外的輕松。” “現在是要看能不能殺掉陳于泰,或是生擒他。”秦東陽道:“若跑了陳于泰,就是相當大的遺憾。” “咱們的弱處還是水營。”徐子先道:“我已經令虎臣率部不追殺海盜,直入港口,盡量堵住所有人,估計還是會有駕船跑掉的,希望陳于泰不在其中。” 眾人臉上都顯露遺憾之色,確實是如此,如果這一次有水營配合殺過來,海盜進退失措,谷口這里根本布不了陣,直接就崩盤,損失肯定要比這樣硬沖硬撞要小的多。 可惜水營武卒現在還沒有結束新訓期,在新訓期結束后,會挑出一部份到東藩,一部份到岐州,一部份成為騎兵,再成立兩個營的水營開始水面訓練,水面訓練期最少也得是半年,也就是說一年之后,隨著若干新船下水,武器裝備裝配在船上,水營武卒逐漸成為老練的水手,那時候才談的上利用水營出戰。 現在,還是只能想想就算了。 秦東陽到底不放心,在一片混亂和火光之中提著刀走向前方,他要親自去部署抓捕或格殺陳于泰。 岐山盜就是陳于泰,陳于泰的象征意義比其余兩千顆腦袋還要強的多。 若逃漏了此人,這一場戰事雖然是不折不扣的大捷,象征意義就要弱上許多。 “君侯,”劉益面色有些發白,盤腿坐在地上仰頭道:“這一次大功立下來,朝廷怎么辦?江灘一戰好幾千,這一次又剿了盤踞岐山十來年的巨盜,總不能說是尋常匪盜了?若是朝廷不給封爵,怕是說不過去。” “南安公?”徐子先搖頭一笑,說道:“兩府會上奏,但不會堅持,天子一定不肯,估計會叫我知岐州,官升一級,然后再加封戶,賜金銀銅錢,還有絹,絲之類吧。” “還真他娘的小氣……小心眼兒。”穿著鐵甲,從火光中走回來的金抱一聽到了,不滿的嘀咕起來。 “甭這么說官家。”劉益開玩笑道:“我要是官家,對咱們君侯也不能放心,也太能折騰了。從京師回來不到兩月,剛同知岐州,任防御使,總得以為過半年一年的才能設法來剿陳于泰吧,這才多會功夫?怕是能驚的朝廷那幫子說不出話來……” 眾人俱是點頭,徐子先也是笑起來。他當然要笑,而且是無比的驕傲,自豪,和一種說不出來的愜意。 從此之后,他才是真的潛龍升龍,難以復制。 在此事之前,徐子先到底要受制于朝廷,受制大都督府,安撫使司。 此事過后,徐子先展現的能力已經超過了普通的禁軍,團練是他一手打造,指揮起來比普通的禁軍還要方便。 以現在朝廷的威望,天子的威望,能敢于在福建路對徐子先不利的人,寥寥無已。 甚至有齊王的幫手,徐子先已經可以考慮把手伸進駐在興化軍和建州,還有谷口一帶的城守營和江防營。 逐步趕走趙王的人,換上自己信的過的人。 徐子先夾袋里的人看似不多,其實在他的有意經營之下,備選的人手相當充足。 少年牙將過幾年就全面成長起來,都能保舉和任用到七品武官,放在福建各州府完全夠格當廂軍的營統制。 然后便是張家,林家,李家等福建本地的軍伍世家,將門子弟,用一個就等于用上其滿門的子弟,比如張虎臣,現在其在徐子先麾下風光得意,已經有幾個同輩兄弟也過來投效,徐子先對這些新人是一律不問家世,都得過了新兵營的訓練再說。 不過訓練,不入體系,個人武力再高也沒有意義。 就算是劉益,看著吊兒郎當的模樣,不也是在新兵營當教官時,生生把賭錢的嗜好給戒掉了?徐子先的態度相當簡單,就算有承諾,劉益本事也相當了得,不入體系,不聽指揮,不守軍紀,也是不會用他。 而劉益也是為了將來,咬著牙把賭博給斷了,只是這酒是難斷,好在相對于賭博,徐子先對軍官們喝酒和找女人,總不是管束的太緊。都是壯年男人,管的太緊,類似清教徒的管理辦法,就得有一個超強的理念來約束,何況就算是宗教化的軍隊,大頭目找女人的也大有人在,不必要太過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