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憶昔
“岐州上,中,下三寨,共有廂軍營兵三千四百余人,上寨一營五百余人,中寨兩營千余人,下寨三營數都,不到兩千人,其中騎兵不足一都之數,用來當傳騎,塘馬,在各寨之間傳遞消息。岐州地方并不大,就是江口近海一大島,南北三十余里,東西六十余里,有口一萬七千多人,丁四千余,由于島上平地少,山地多,東西至北有一半多地方為群山環換,島上耕地只有六萬余畝,多以菜田為主,岐州島民,多半打漁為生,少半種菜至府城販賣,島民并不富裕,亦不算貧困,若是沒有岐山盜為擾,島民能至山上開荒種地,捕獸射獵,賣菜也不必繞道躲避,怕是光景都會好過許多……這些是民生上的事,由呂知州去cao心。我要cao心的是三千多廂軍和如何剿滅陳于泰。按大魏軍制,廂軍每兵得鐵盔一頂,矟一把,每伍披甲兩副,每隊弓手八,步弓長弓一柄,弦兩根,箭三支只,雙插一套。這樣一來,是每什十一頂鐵盔,八柄弓,長矟三,障刀八,隊官披鐵甲,每伍有皮甲或鑲鐵布面甲。可惜現在國用不足,廂軍武備廢馳,據我所知,岐州廂軍,每隊只有盔一頂,布甲或有或無,每哨才有一兩副鐵甲或皮甲,每都甲不滿十,其余弓箭,弦,角,漆,羽等物,俱是缺額大半。每營應有一哨神臂弓,蹶張弩十,視情形撥付床弩,而岐山駐軍不要說床弩,神臂弓也是一面也沒有……” 徐子先說的嘴巴都干了,林斗耀心驚之余,對眼前這個宗室青年,心里真是生了忌憚之心。 先是寥寥數語,說了岐州駐軍人數,然后點明岐州為陳于泰所苦的民政,再下來談本朝軍制,軍械配合,岐州現狀,如數家珍,令人完全忽略了其過于年輕的年齡,而生出信任,倚重等感覺來。 “南安侯請茶……”林斗耀一時沒說話,而是叫下人奉茶。 徐子先飲了一口,放在一旁,對著林斗耀正色道:“伐岐山盜,水營不備,不可,兵馬不練,不可,器械不精,亦不可。此盜,非江灘戰時的烏合之眾可比。” “南安侯準備的如此詳細周到,某還有什么可說的?”林斗耀皺眉道:“只是常平武庫中也是難以為繼……” “算了,”林斗耀接著道:“叫苦沒有意思,此盜盤踞岐州多年,威脅港口和海上船只,岐州百姓以為苦,福州和對岸的漳州百姓士紳更是恨其入骨。補足岐州廂軍欠缺軍械,撥付八牛弩都是小事,我只擔心一點,蒲行風等諸盜聽聞之后,當如何?” “王直已經為我大魏節度使,康天祈在倭國掌握貿易,等閑不愿擅起刀兵。蒲行風,顏奇,劉旦三人,正在南洋和莫臥兒海面與泰西諸國交戰,同時支持滿刺加兼并三佛齊和蘭芳諸國,其力俱用在彼處,又有多少人能至我大魏?數年之內,怕是他們不來找我,我還要去找他們!” 這般豪言壯語,一般人聽了還會壯懷激烈一番,林斗耀卻是面無表情,想了一想,說道:“能否令靜海軍節度使派一些船只,水師官兵,至澎湖一帶協防一段時間?” “如果要安定人心的話,也是應在岐山盜覆滅之后。”徐子先道:“在此之前,王大將軍不會來。” “本官明白了。” 王直就撫前后,諸大盜約束陳于泰等小盜不能為患,各人算是有了默契,當然也是和蒲行風被牽扯在南洋一帶有關。 此事順利完成,王直若派兵到福建來,有翻臉成仇,落井下石之嫌,這個老狐貍是斷然不會同意。 若是陳于泰被剿滅了,則此前的牽扯了結,王直倒是能派一些兵馬過來,估計也是象征意義為多,并不會真心出力。 “若如此,本官靜侯佳音捷傳。” “定不會教帥臣失望。” 正事談畢,徐子先和林斗耀又無私誼可敘,當下各自抱拳一禮,算是會面結束。 林斗耀的一個幕僚走出來,滿面憂色的道:“大人,此人前來要了諸多好處,就怕還是不肯出力。” “我急什么?”林斗耀自嘲一笑,說道:“原本也無甚指望,若有戰捷飛奏對本官是意外之喜,若無也不會吃什么虧……徐子先相對趙王要弱上一些,本官助他一臂,此后就高臥府中,等著看熱鬧吧。” 幕僚若有所得,林斗耀的布置怕也是和京師的局面有關。 京師里韓鐘已經完成了對劉知遠舊部的清掃,對天子暫時都算是掌握了主動。 接下來韓鐘未必想著就這么老老實實的等著退位,天子已經在詔令各路世家豪族中人進京供職,陳篤敬的翰林學士知制誥就是其中之一,韓鐘當然知道天子的打算,無非是再扶植一個劉知遠出來。 韓鐘非坐以待斃之輩,只是要維持現在的局面,與天子正面對抗顯然是不成,甚至北伐之事也是要依天子之令而行,韓鐘能動手腳的,無非是福建這里的趙王府。 趙王還是盯著徐子先不放,誰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幕僚感覺一陣寒意,政壇上的這些大人物,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此前的敵人轉眼成盟友,此前的盟友轉眼就變成了敵人,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才能在這樣的局面里如魚得水? …… 三月初六日,在李儀等人查過黃歷之后,徐子先帶著陳佐才,陳道堅和另外十余個南安出身的吏員到岐州上任。 岐州這里,徐子先并不能自行任命官職,只能處罰,建言黜退或是拿捕,而新任官職還需要大都督府,安撫使司的同意方能上任。 這和團練不同,團練的文武官職只要徐子先保舉就可以了,而軍州官職,哪怕是從九品的寨監主簿,徐子先也是無權任命,七品之上,安撫使和大都督府也無權任命,需得報知京師兩府,由政事堂和樞密院決定,經由中書五房,吏部一起簽票用印下發,才算是完成朝廷任命官職的一系列舉措。 帶著這些人,不過是叫他們多增加經歷,同時徐子先身邊也不能無人。 諸人的身份,除了保留團練官職外,就算是徐子先的身邊贊畫幕僚,工資倒是可以從防御使的公使錢里開銷,事實上很多軍州主官的公使錢,一部份就是雇傭聘請幕僚的使費。 如果某個官員將公使錢全部用來修葺官衙,吃喝宴請,這就是很容易被彈劾,若是全取之歸于私宅,那就是相當犯忌,甚至很容易被斥責免官了。 徐子先在防御使宅邸里漫步時,看著記憶中熟知的一切時,突然蹦到腦海里的,卻是當年徐應賓私取公使錢給小妹留著當嫁妝的往事。 “看到這廊柱沒有?”徐子先指著二堂的一根廊柱,紅漆已經脫落大半,還有明顯的刀斫痕跡,徐子先笑著道:“當時我十余歲,跟著先君在這里居住,小妹當時更小,先君更寵愛她一些,帶著上衙辦事,我沒有人管束,從二堂到后園,不知道多少廊柱和樹木遭了殃。” 一旁吳畏三點頭道:“君侯當年將后園一顆葡萄給砍了,老侯爺罰君侯站,當時可是叫我在一旁監督計時。” “好多年前的事了。”徐子先瞇著眼打量著眼前一切,岐州在徐應賓之后又有兩任防御使,都是因循守舊不思進取之輩,當然,徐應賓的遭遇也是給了他們不小的警惕,當初徐應賓是宗室進士,任防御使后得到齊王的大力支持,雖然還是指揮廂軍,可是也有一營禁軍,調來的廂軍也是各種的精銳,就算這樣還是以慘敗收場,仕途受挫,繼任的防御使當然都是不愿多事,能保住現在的局面就不錯了。 徐子先眼中隱隱有殺機浮現,現在的他非當年吳下阿蒙,經歷過這么許多,也看的多了,聽的多了,徐應賓當年的事哪有表面上那么簡單,應該是被人設計,前方軍心不穩導致嘩變,后方后勤出了問題,被人突然斷了補給,將士潛伏山上多日,餐風露宿,加上有人煽動,多起嘩變,陳于泰率人突襲時,大軍猛然崩潰…… 一切跡象表明,就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腳,以致慘敗。 一個吏員進來稟報道:“呂知州在州衙宴請,君侯要赴宴否?” 徐子先道:“各寨指揮,副指揮,營統制,副統制,寨監,監主簿皆到了否?” “除了中寨,下寨兩位指揮外,其余人俱到了。” 徐子先搖頭一笑,果然李星五,董瑞祥這兩人未至,顯然是兩人自恃老資格,不欲在這樣的歡迎宴上露面。 廂軍中的老行伍一般就是這樣的作派,自忖資歷老,看不起新上任的主官,特別是徐子先這樣的青年宗室,被輕視和排擠就再正常不過了。 齊王肯定有所交代,但此前這兩個都指揮并沒有與徐子先打過交道,齊王又有意令徐子先自己收服這兩人,想必不會交代太多,兩人有此姿態,倒也相當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