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右相計較(補昨天大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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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是吳王之后……”徐子誠臉上傲氣更明顯了。 文宗諸子,一個封太子,就是后來的成宗皇帝,諸皇子中有兩位封王,一位就是趙王,另一位是在江陵的吳王。 徐子誠是吳王之后,同輩皇子諸兄弟中,最慘的就是南安侯府,荒唐無行的皇子,給了少量財物直接封在福州不聞不問,雖然成宗,趙王,也未必強到哪里去,不過在文宗一脈的后人中,提起南安侯府,當(dāng)然都是充滿鄙夷之意,現(xiàn)在徐子誠的臉上,就有相當(dāng)明顯的鄙視之意。 “京師居,大不易。”徐子誠傲氣凌人的道“一向聽說南安侯府窘迫,我看你帶這么多人,可不是打著饑荒上京?不該講的排場就不要講,還憑白得罪人。” 這人倒真是人如其名,實誠的很。 顯然是這位國公世子上京襲爵,聲威顯赫,結(jié)果徐子先一來,武卒和牙將都是精壯漢子,舉手投足又是有明顯的軍人氣息,將三百余人的吳國公府的聲勢都壓了下去。 徐子誠感覺被人搶了風(fēng)光,心中大為不憤,如果不是近支兄弟,怕是說話就更難聽了。 劉益在一旁突然拍了自己脖子一下,罵道“哪里竄出來的傻貨,這個天還出來咬人?” 眾人忍不住要笑,徐子先回頭瞪了劉益一眼,自己臉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出來。 徐子誠自是聽出了言外之意,臉色漲紅,手已經(jīng)按在腰間儀刀之上。 吳國公府的牙將多半穿著武官袍服,數(shù)十人簇擁在徐子誠身側(cè),一旦徐子誠下令,就會沖過來與劉益等人廝打。 徐子先倒是無所謂和吳國公府的人打一架,若是叫人欺上頭上也沒有反應(yīng),誰會將他這個國侯世子看在眼里? 睦親館里的官吏們可是隔著遠遠的,擺出一副事不關(guān)已的模樣來,如果徐子先敬畏對方國公世子的身份,退避忍讓,這些長了一雙富貴眼的狗才,底下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非來。 就在此時,有人叫道“清涼傘,有宰執(zhí)儀從過來了。” 劍拔弩張的態(tài)式一下子緩和下來,徐子誠狠狠看了劉益一眼,又盯著徐子先看了幾眼,再轉(zhuǎn)頭看朱雀大街上的情形。 果然是宰執(zhí)儀從,一柄清涼傘在大道上相當(dāng)顯眼,沿途的官吏人等紛紛退避,有人站在一旁,多半的人抱拳行禮,態(tài)度都是相當(dāng)?shù)墓е?jǐn)。 在京師,一柄清涼傘代表的是大魏最高的權(quán)柄,兩府只有左相,右相,兩位大參,三位樞密,一共七位宰執(zhí)夠資格打這把清涼傘。 除此之外,就算是親王,國公,或是三司使,六部尚書,集賢殿大學(xué)士,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御史中丞,太尉,節(jié)度使,任何高官顯貴,都是不夠資格。 在清涼傘前,就算高貴如親王,也得退避在旁,讓宰執(zhí)的儀從先行。 當(dāng)然京師之中,也根本沒有親王,杜絕了這種尷尬局面的發(fā)生,宰執(zhí)尊貴,親王也尊貴,且是宗室的臉面,朝廷也是不愿叫這等事發(fā)生,有傷皇親宗室的體面。 宰執(zhí)儀從也有不同,左相和右相才夠資格用百名元隨,大參與樞密則是用七十人,眼前的儀衛(wèi)元隨浩浩蕩蕩前來,一看之下就是有百人之多,很顯然是政事堂的宰相元隨。 “左相?右相?”眾人驚疑不定,宰執(zhí)雖是聯(lián)名,但樞密正使位在大參之上,大參位在副使之上,左相和右相位在樞密使和所有大參,副使之上,左相韓鐘則是權(quán)力網(wǎng)的最頂層,上頭只有一個天子官家,除此之外,無人可以在韓鐘之上。 右相徐夏商與韓鐘都為宰相,稱為右相是本職稍遜,雖然都是封國公,開府儀同三司,但韓鐘是中書令兼尚書左丞,徐夏商是中書侍郎兼尚書右丞,兩人俱加平章軍國事,對軍國大政,財計,吏治,軍務(wù),俱有決斷之權(quán)。 兩府唯一伸不進手去的是廢除門下省后加強的御史臺,御史中丞地位超然,不受兩府管轄,只對天子負責(zé)。 另外就是有“計相”之稱的三司使,三司使專門負責(zé)財賦倉儲轉(zhuǎn)運諸事,侵奪戶部權(quán)力,這是本朝遺留下來的特色之一,原本國初之時有感于諸使雜差眾多,至宣宗朝改革吏制和軍制,使名實合一,去除了很多無謂的官職,將官,職,差遣等諸務(wù)合一,取消了無用的宮觀使,節(jié)省了相當(dāng)?shù)呢斮x支出。 計相地位重要,雖在兩府之下,也是較為超然,不怎么受到政事堂的轄制。 “左相不可能。”徐子先莊容道“是右相老相國來了,我們準(zhǔn)備上前拜見。” “有你們什么事?”徐子誠斜眼道“右相老人家要來,也是來見本人。” 也怪不得徐子誠這么說,南安侯府地處福建這樣的偏遠地方,遠不能和在江陵的宗室比影響力。 吳國公府更是財雄勢大,在江陵擁有強大的影響力。 徐子誠本人即將襲爵成為正二品的國公,官爵地位止在親王之下,也是朝廷相當(dāng)貴重的顯爵高位了。 徐子誠襲爵后還不必考鎖廳試就能為官,江陵大都督府現(xiàn)由周王執(zhí)掌,有幾位副都督,前代吳王就是副都督之一,朝廷已經(jīng)有明旨,吳國公襲爵之后,回江陵任大都督府副都督,協(xié)助周王提管江陵的過百軍的廂軍兵馬。 若以如此身份,右相又喜歡宗室中的有為青年,前來召見,似乎除了徐應(yīng)誠之外是沒有別的可能。 徐夏商坐在四輪大車之中,車輪滾滾向前,這位年過七旬的老人已經(jīng)須眉皆白,他已經(jīng)不耐煩瑣碎的政務(wù),另外也知道從天子到韓鐘,劉知遠,張廣恩等人,無不是盼著他趕緊走人,將右相的位置讓出來。 老人也感覺無可不可,京師的一切都已經(jīng)叫他無比失望,如果他年輕二十年,憑著崇高的威望還可以與這些人斗一斗,甚至面斥天子也一樣能做得,成宗皇帝就被徐夏商斥責(zé)過,唾沫星子噴了皇帝一臉,官家也只能下朝后叫宮女送毛巾來擦臉,連抱怨的話也不敢說。 但現(xiàn)在徐夏商已經(jīng)老了,精力衰頹,每天只能睡四個小時就驚醒,睡眠不好,精神不濟,全身無不酸痛……這一切都使他無比懷念自己的青年時期,那時候也是一樣一夜只睡四小時,第二天還能精神奕奕,與人論文,談事,讀書,一點兒也不覺得疲憊。 就算是五六十歲時,看那些浩瀚如海的奏疏,分析其中蘊含的深層用意,對徐夏商來說也并不困難。 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七十三歲,精力衰頹,體能不支,身體脆弱的似乎倒下去就起不來。猶如風(fēng)中之燭,似乎一陣大風(fēng)吹過來,就能將這位老人殘余的生命之火給吹滅。 徐夏商倦了,大冷的天,馬車?yán)锷~爐,還蓋著厚重的狐皮在身上,猶自手腳冰冷。 如果不是事情要緊,徐夏商不會這么走這么一趟,睦親館徐夏商也來過幾次,不過是視查館舍,并不是來拜會誰……就算是哪一家的親王,也當(dāng)不起徐夏商的登門拜訪了。 海內(nèi)文宗,名儒,宗室中的長者,加上一連串的官職,勛,階,還有受封潞國公,隨便哪一條,徐夏商都有資格傲視任何人,哪怕是天子和左相韓鐘。 “相爺,”仆役在馬車邊上稟報道“吳國公世子在外求見……” “徐子先嗎?”徐夏商睜了下眼,想了想,說道“是徐子誠?我不見他,告訴他,襲爵之后,給我趕緊離開京城。” 馬車外徐子誠聽的真切,一張白臉漲的通紅,他恨不得馬上鉆到地底下去,這不是自己找上門尋來的晦氣? 不知道老相國是不是貪嘴吃了什么生冷東西,鬧了肚子,怎么就這么大的火氣? “老相國身有不適?”徐子誠猶自嘴硬,在外頭道“侄孫帶得有好醫(yī)生在身邊,晚上叫他到府上去給老相國看看身體……” 徐夏商拉開車窗,兩眼如鷹一般的盯視著徐子誠。 徐子先在一邊看到了,心中也是一驚。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徐夏商就是一個儒生氣質(zhì)老者,和善,友好,學(xué)識淵博……吳時中現(xiàn)在是名儒,但徐夏商是格物致知另外一個派別的創(chuàng)始人的發(fā)揚光大者,其學(xué)說通行南北,被很多書院認可和傳播,吳時中在這方面還有不小的差距。 原本以為應(yīng)該是和善的長者,令人如沐春風(fēng),誰料徐夏商竟是在眼前暴露出這樣的一面? 這種銳利的眼神,還有臉上的戾氣,哪象是傳聞中扶攜宗室后輩,對人淳淳善誘,喜歡教導(dǎo),提攜后輩的宗室老相國? “你不要以為你打什么主意,我不明白。”徐夏商盯著徐子誠,厲聲道“趁早收了你的糊涂心思,給我老老實實的回江陵去,若不然,死之有期!” 徐子誠不敢再說什么,低著頭,自己都不知道回復(fù)了什么,在徐夏商嚴(yán)厲的眼神盯視之下,徐子誠狼狽不堪的告辭離開,館舍中人也不敢再看熱鬧,諸多官吏迎上前來,把吳國公府的人帶到幾個院落里分別安置。 “南安侯世子來了沒有?”徐夏商脾氣上來,一時下不去,口氣還是相當(dāng)嚴(yán)厲的詢問著下人。 饒是徐子先在刀鋒林立之處沖鋒陷陣,凜然不懼,此時也是有些頭皮發(fā)麻。 眼前此老可是相國,宗室重鎮(zhèn),大魏人口口相傳的名儒,哪怕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挑糞苦力,得閑也會議論徐夏商老相國是天上文曲星轉(zhuǎn)世,來輔佐大魏天下太平五十年。 這樣的人,評點人物,甚至訓(xùn)斥,都會很快把風(fēng)聲流傳開來,就算徐夏商不動用朝廷公器,不會貶斥免職自己看不慣的官吏或宗室子弟,但風(fēng)評一傳開來,對個人的形象是災(zāi)難性的結(jié)果。 只是這當(dāng)口也容不得徐子先躲開,而且他也有些驚奇徐夏商的來意,料想其對自己應(yīng)該不是抱有惡意……當(dāng)下上前一步,抱拳長揖,口中道“侄孫徐子先拜見老相國。” 以宗室行輩計,徐夏商其實行輩只比徐子先高一輩,但其拜相封爵,都是以國姓世家的身份,不算宗室,所以宗室中也是相當(dāng)有默契,按年齡來稱呼總是沒有錯。 以徐夏商的年齡,就算徐子先叫一聲太爺爺也是夠的著,自稱侄孫總是沒錯。 “哦,你就是明達?” 徐夏商眼神突然變?nèi)岷土耍纯醋笥遥f道“老夫是專門來看你的,你在南安的事做的很好,沒有辜負老夫的信任,南安捷報傳來,令我高興的很。宗室之中,雖有敗類,也是有你這樣有出息的子弟,老夫心里欣慰……” 徐子先再次躬身,說道“若不是老相國信任提攜,侄孫也沒有機會展布……” “是了,是了。”徐夏商坦然道“這事老夫也是要居功不疑……人要成事,三成靠自身本事,六成靠運氣,一成靠貴人提攜。老夫勉強算是提攜過你的貴人吧。不過,我可不要你的報答,你能為宗室,為大魏,多效忠,多出力,就算是回報了。” “侄孫敢不以死報國?” “死就算了,大廈將傾的話,盡人力就好。”徐夏商突然大發(fā)牢sao,說道“有人要自己尋死,也只能由他。” 徐夏商說了一句,自知失言,說道“進館舍里頭說話。” 在眾人矚目之中,徐夏商的元隨持矟,矛,長刀,或是手按儀刀,將閑雜人等全部隔開。宰相元隨,就算官員亦不敢沖撞冒犯,很快將館舍門前清理出來,徐夏商推開要攙扶的仆役,說道“我還能活幾年,走路還是能走得……” 穿著紫袍的老人在前,徐子先亦步亦趨跟隨在后,睦親館的館丞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來伺候,這一下當(dāng)然是給徐子先等人安排了上等房舍,打掃的精舍不說,陳設(shè)精致,家俱也是很新,地方也是很大,估計是睦親館里最頂級的院落了,非親王不得啟用。 徐夏商對這些并不在意,他為相十余年,這等事見的太多了,不過是不起眼的小事,也不會有御史不開眼到這種地步,來挑這么點小事的毛病。 “明達你定親了?”徐夏商坐定之后,劈頭就是問徐子先的婚事。 “是定了昌文侯府家。”徐子先等奉茶的小吏帶人出去,這才答說道“侄孫幼時,先父就和昌文侯府約定了親事……” “也是你自己爭氣。”徐夏商道“昌文侯府的陳篤敬還好,有他先祖陳汝信的風(fēng)采,他的那些兄弟子侄,目光短淺的多,象樣的少。不過,能與你聯(lián)姻,他們畢竟還算是有些眼光。” 徐子先哭笑不得的道“老相國過獎了,侄孫愧不敢當(dāng)。” “你有什么不敢當(dāng)?shù)模俊毙煜纳痰馈鞍刺娴脑O(shè)計,宗室,文武官員,加上各地議會,算是形成一個穩(wěn)固的三角,互相牽制,也可以彼此協(xié)力,宗室替代掉的是太監(jiān),議會,報紙,替代的是宗族和生員之力,加上文武官員,彼此制約,不使一家獨大。結(jié)果歷代官家只是壓制宗室,加上報紙未能與監(jiān)察一體,只能報些花邊新聞和邸抄上的東西,威力大減。大議會也沒弄的出來,現(xiàn)在弄到尾大不掉,各路離心,中樞強力還好,一旦中樞出事,地方必定離心,非弄成東漢年間的亂象不可。而又畢竟不如東漢末年時各地太守形同諸侯,只會彼此扯皮,徒然內(nèi)耗……老夫斷言,若真有中樞乏力,外敵大舉入侵之時,怕就是大魏亡國之期到了!” 徐子先看著眼前垂老待死之人,內(nèi)心之中真的是充滿敬服之情。 魏制有些不倫不類,既不似漢時那樣重地方官,給地方官軍政大權(quán),這使得諸朝以弱被滅,而漢獨以強亡。 漢之郡太守就能率數(shù)萬步騎,征亡逐北,殲滅來犯的草原騎兵,甚至威懾匈奴,使其不敢南犯。 赫赫有名的李廣,便是漢之郡太守之一。 而自唐時,藩鎮(zhèn)為禍,雖然有回鶻吐蕃先后入侵,失北庭安西,然而終唐一世,契丹,吐蕃,回鶻最多sao擾邊郡,不能真正進入大唐腹地內(nèi)境,其原因就在于強藩林立,各鎮(zhèn)軍力強大,異族不能侵入大唐境內(nèi),其因就在于此。 而后來中樞亡于黃巢這樣的流賊之后,反使各鎮(zhèn)失去主心骨,互相攻伐,契丹由此而起,更有石敬塘這樣的藩鎮(zhèn)之主為了自家富貴,割讓幽云十六州,導(dǎo)致漢家失北方防線,后來兩宋一直被北方游牧民族壓著,后人以弱宋相稱,其實宋人重步兵極強,而且財力充裕,所以中樞對軍隊一直指揮如意,將帥不能自專,杜絕了自立和成為藩鎮(zhèn)的可能。 就算南宋末,各地將帥也是拼死奮戰(zhàn),蒙古攻南宋前后五十年,一直不能突破,后以南北夾擊之策,使南宋消耗了大量財力物力,最終南宋并不是敗亡于軍事,而是實在財政上無能為力,挽回不了荊襄大局,最終力戰(zhàn)不敵而亡。 明的敗亡,令人扼腕,甚至有很多細節(jié)令人痛恨到惡心的地步。北宋之亡,是心肌梗塞式的死法,突然,令人促不及防。 南宋則是戰(zhàn)至最后一刻,實在無能為力,若其在堅持二十年,則以北元蒙古人內(nèi)爭加上財政壓力,忽必烈也不會再持續(xù)的攻打南宋,南宋可如越南和朝鮮還有日本那樣存活下來,也算個不錯的結(jié)局。 大魏的情形和漢唐不同,與兩宋也有不同,在中樞來說,重相權(quán)和宋類似,但對地方的經(jīng)營又和漢相仿,只是地方官有牽制,并不如漢的地方官員擁有生殺予奪的實權(quán)。 這就是徐夏商所說的情形,地方有離心力,又沒有誰能一家獨大,真正統(tǒng)合大權(quán),形成強大的藩鎮(zhèn)。 這樣的格局,只要中樞一失序,地方會離心的同時,又統(tǒng)合不起抵抗外敵的力量,只能紛紛自立,旋即被滅。 崇德帝在燕京將破之時,想令山東東路,西路,北上津海迎天子南下,結(jié)果地方離心離德,根本無人能應(yīng)下這沉重的擔(dān)子,待山東地方好不容易湊了兩萬余人北上,結(jié)果傳來燕京失陷消息,十幾個軍的兵馬立刻作鳥獸散,敵軍未至,自己就先崩潰了。 “這是天不假太祖壽元,留下來的后患……”徐夏商嘆道“太祖原本是在中樞設(shè)大議會,為別是宰執(zhí)和六部尚書,寺卿加上諸殿學(xué)士等執(zhí)政重臣,加議政大臣名義,數(shù)十名元老重臣組成大議會,這樣宰相權(quán)雖重,由執(zhí)政議政大臣組成的議院足可制稀。議院之中,連宰相也只是普通議員之一,眾人平等,就算權(quán)臣要收買,壓制,得費多大功夫和心血?諸多軍國大政,用人賞罰,甚至太祖是打算宰相定五年之期,至期滿后由大議會推薦,甚至皇子不肖,大議會可以處罰,或是免爵,或是流放,這樣可以使宗室子弟都警惕自愛,促其向上。至于報紙,書籍開放,亦是太祖立意,原本是要在各處設(shè)監(jiān)察院,查察官員有無貪污舞弊,與鄉(xiāng)黨宗族聯(lián)手魚rou百姓,或是陰圖自立,以私害公,報紙為監(jiān)察耳目,可以設(shè)采訪點,廣訪民情登錄,以為輿論來促監(jiān)察,與各地的議院配合行事,使得地方文武官員不敢結(jié)黨營私,損公肥私……可惜太祖在位不到二十年,諸多展布只是剛剛開始,結(jié)果弄成現(xiàn)在不倫不類的樣子。人都說宣宗皇帝最肖太祖,其實他棄守遼東,哈密諸地,使西羌興起,后有東胡之患,加上不肯遵太祖遺訓(xùn),不設(shè)宰相任期,不立議院,以為會掣肘天子,結(jié)果呢……” 徐夏商猛烈的咳起來,徐子先連忙將茶水端上去,自己內(nèi)心卻是如驚濤駭浪,一時半會都說不出話來。 現(xiàn)在看來,大魏太祖是穿越客是實錘了,自己并不是穿越到某個不存在沒被記錄的歷史空間內(nèi),而是在某個不同的平行空間。 從徐夏商述說的這些東西里來看,應(yīng)該是最高層的核心機密,大魏的機構(gòu)設(shè)制,有前朝遺留,比如中書省政事堂,還有樞密院,三司使,六部諸寺卿制。 也有一些獨特的東西,比如官制名實合一,行政效率較快,重道路,驛傳,邸抄公開,允許報紙發(fā)行等等。 對學(xué)校和掃盲較為重視,把民間百分之五的識字率硬是提升到了百分之十五左右。 軍制較為合理,早年對火器發(fā)展較為重視。 出現(xiàn)了四輪馬車,雖然在南方運用不多,但京師之中馬車數(shù)量較多,但道路沒有得到根本改善,運力還是依賴海運和運河為主。 對土地兼并和發(fā)展工商,對外貿(mào)易的態(tài)度,相當(dāng)?shù)募みM,由此也帶來工商過于發(fā)達,導(dǎo)致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區(qū)相對貧困,比如現(xiàn)在荊湖南路和北路的慘狀。 當(dāng)然,京畿一帶,包括河北兩路,河?xùn)|路,秦鳳路,永興軍路,這些要么是塞北,要么是西部邊路,工商落后,農(nóng)業(yè)也不行,地方相當(dāng)窮困。 在此之前,徐子先隱隱就有懷疑,感覺大魏象是一張畫了一半的半成品畫,現(xiàn)在看來,以魏太祖的雄才大略和諸多設(shè)制,都是因為天不假年而半途廢止了。 就算如此,大魏也還是有相當(dāng)?shù)幕盍蛢?nèi)在的力量,如果崇德帝是一個合格的帝王,仍然可以維持國家氣運,不至于落到最后那么凄慘的地步。 “和你說這些,”徐夏商喝了幾口茶水,接著道“是想叫你知道,一件事如果起了頭又沒有做成功,走歪了路子,想彌補是千難萬難。明達你還年輕,將來為人,行事,一定要記得,展布大勢,需得考慮很多,甚至還得是自己的身體……老夫年歲已高,沒有幾年光景,放下天下宗室,俱是庸庸碌碌為多。齊王是個人才,但性格有些過于內(nèi)斂溫和,能得人望,但不是雄主的材料。而且,他年歲也太大了,鎮(zhèn)福州還行,想做更多的事,就是無能為力了。只有你……” 徐夏商看著徐子先,正色道“將來能改變天下格局,將太祖諸多善政推行開來,繼續(xù)下去的,莫非就是你?” 徐子先嚇了一跳,倒是沒有想到,隔著四千里路的燕京城中,一位古稀老人,居然在對自己抱有這樣高的期望? “侄孫不敢說太多……”徐子先頗為艱難的道“以侄孫現(xiàn)在的身份,地位,權(quán)柄,想展布天下,是不是有些好高騖遠?” “這倒是老夫的不是了……”徐夏商感嘆道“風(fēng)雨將至,大魏國運不佳,想做事的人如逆水行舟,需得有大氣魄,大膽略,也得如履薄冰,萬般小心行事才是。只是宗室之中,我看來看去,有手腕,決心,意志,毅力奮發(fā)向上的青年,實在是太少了。而那些厚顏無恥,一心權(quán)位,甚至圖謀不軌的野心之輩,又是太多!” 徐子先這時隱隱明白,眼前這位以大儒之名名聞天下,其實不算是“純?nèi)濉薄?/br> 現(xiàn)在崇德帝明顯不是人君之望,不要說中興,能不能保住大魏天下也是難說的很。以徐夏商久在中樞的眼光早就看穿了崇德帝的虛實,而也是早就關(guān)注各處的宗室子弟中,是不是有可造之才? 怪不得齊王推薦之后,政事堂札是給了徐子先團練使的實職,而不是加官,階,勛或是加大賞賜錢財。 徐夏商這是要未雨綢繆,提前在各處觀察宗室中的杰出青年子弟,為將來做打算? 這個就有點太超前了…… 徐子先肯定不會接這個話茬,就算他心存欲望和野心,為了自保也得不停向上,但現(xiàn)在說這些,是不是太早了些? “你莫忘了你的身份……”徐夏商又咳了幾聲,說道“不是要你爭,而是要你做好自己的事,到時候自然有人替你爭……” “啥身份?”徐子先有些懵懵懂懂,今天他實在是被老相國給搞糊涂了。 “糊涂,昏聵!”徐夏商怒了,說道“徐子誠為什么來京多日就是不拖著辦襲爵,一直謀求想留在京師,不去江陵上任?你好好想想,你和他都是什么身份?” “文宗苗裔?” “對嘍!”徐夏商恨鐵不成鋼的道“這個身份,你自己不重視,難道別人會替你想起來?” 徐子先這時才恍然大悟! 老相國不是要謀反,也不是要策動徐子先謀反,而是走一條堂而皇之為國選擇儲君的路。 文宗后裔并不多,養(yǎng)成的皇子不過五人,太子早逝,留一子長成,就是后來的成宗,成宗無子,絕嗣,然后是次子吳王,現(xiàn)在吳國公一脈。皇三子就是趙王一脈,現(xiàn)居福州。皇四子就是現(xiàn)任的大宗正韓國公徐安吉,其以文宗皇子身份封國公,考鎖廳試,在外任職多年,后來中年之后一直無子,奉成宗之令回京任大宗正。 本朝的大宗正,向來是在遠支宗室中挑選,以防在京與各家宗室勾結(jié),或是處事不公,或是滋生野心。 徐安吉是徐子先祖父第一代南安侯的親兄弟,也是文宗皇子,若不是其無后嗣,大宗正是不可能由徐安吉擔(dān)當(dāng)。 徐安吉不僅無后,還拒絕了過繼,過繼宗子是當(dāng)時一般的做法,但也有不少人不喜歡過繼,寧愿絕嗣。 成宗逝世時,趙王已經(jīng)有嫡長子,當(dāng)時的韓國公一脈無子,吳王一脈只有與成宗的同輩兄弟,第三代未出生,只有趙王有子,在成宗逝世前數(shù)日,趙王奉詔將長子緊急送入宮中,以皇子之名在宮中教養(yǎng)。 后來成宗逝世,雖無皇太子名義,身為唯一的皇子,崇德帝還是很順利的登上帝位,乃成大魏天子。 現(xiàn)在崇德帝也是沒有子嗣,大宗宗位之爭,顯然也是被很多有心人惦記上了,誰家能再送一個小子入宮,如趙王一般富貴和掌握權(quán)力,指日可待。 徐子先這一下徹底明白過來,為什么趙王對自己父子一脈百般打壓,提防,甚至不顧福州大局和宗親情誼,一定要以徐子威和徐子文壓制自己,甚至恨不得叫自己被蒲家的人殺掉才好了。 這里頭涉及到大位之爭,哪還有一點親情可言? 崇德帝無子,按例應(yīng)該是從文宗一脈第四代里挑選,但為了防范別家宗室起異樣心思,酌金一事,對很多實力雄厚,血脈也較為接近的宗親打壓的最為厲害,至此徐子先徹底明白過來,先掃除外圍那些野心勃勃的宗親,將大位繼統(tǒng)定在文宗一系,然后再定于趙王一脈,這應(yīng)該才是當(dāng)今天子和趙王聯(lián)手施為的最大目標(biāo)所在。 別家宗室的機會都不是太大,以大魏和華夏傳統(tǒng)來說,就算是崇德帝無子,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菑慕ё谟H里挑出人選入承大統(tǒng),遠支宗室可能也有豬油蒙了心的蠢貨,其實用不著廣泛打擊,崇德帝在酌金一事上大失宗室人心,也是因為打擊太廣,手段太蠢。 徐子先也是文宗一脈,當(dāng)今崇德帝的從堂兄弟,在宗親血脈上相當(dāng)接近,大魏的皇統(tǒng)也有過兄終弟及的例子,按徐夏商的說法,徐子先也有機會? 只要徐子先表現(xiàn)出色,文才武略俱是上上之選,力壓徐子威和徐子文,當(dāng)然還有那蠢貨徐子誠等人,崇德帝離世之后,由兩府,宗親,群臣推舉,誰的機會更大? 想到這里,徐子先也是砰然心動。 如果能入承大統(tǒng),以全國之力除舊布新,徐子先自信以自己的能力,數(shù)年之內(nèi),可以使大量的禁軍改頭換面戰(zhàn)力大增,強兵之后,再以舉國之力展布自己的施政,似乎更容易成功? “老相國的話,我是明白了……”徐子先沉吟片刻,還是搖頭道“天子尚在盛壯之年,且無失德,此議非臣子所敢想,所敢為。” 崇德帝其實人心盡失,最少在普通人和群臣眼里,皇帝不是一個有能力的天子,這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普天下的共識。 但所謂失德不失德,主要還是看個人德行。當(dāng)今天子不好女色,不喜財貨,宮中用度一減再減,皇帝儉樸到穿舊龍袍,雖然不至于到打補丁的地步,但比起大魏盛時,一身龍袍只穿一遍的奢侈,當(dāng)今皇帝在私德上確實是毫無可指摘的地方。 要緊的是天子還十分勤政,每天都在宣政殿或內(nèi)東門御門聽政,聽取兩府和諸部寺卿匯報國政,指示機宜,劉知遠就是在天子的親自提攜下,由小臣在數(shù)年間直至大參。 皇帝入手落子布局并不符合大魏的政局傳統(tǒng),很多人認為也是現(xiàn)在政局紊亂的根源之一。 但不論如何,皇帝勤政在表面上總是會被人稱許,從公德和私德兩面來說,崇德帝都展現(xiàn)了良好的教養(yǎng)和過人的克制能力,在經(jīng)歷了武宗和成宗亂政之后,其實在數(shù)年之前,人們對天子還是抱著善意和期望,一直到如今,還是有不少百姓覺得天子可以力挽狂瀾,使得大魏中興。 昨天忘更了,今天這章九千多字大章節(jié)補上,也就不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