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歡聲
南安澤鎮的商行眾多,很多都是福州城里開設的分號,因為這里靠近江岸淺灘,船只從這里上岸的不少,所以城中各家商行在這里均有分號,也是希圖在過往商人中撿漏的想法。除了上回被查抄的蒲氏商行外,蒲壽高的正經分號也有一家,此外,王府,國公,各個大員都在這里開有分鋪,除了別院這里,水口鎮船只更多,商行不僅多,規模也大。谷口那邊近建州,往來的外路商人不少,商行數量不多,但不少是外路商人開設,一旦有所糾紛,很容易引發兩路之間的糾葛,鬧成大事。李儀這時說道:“團練使這個委狀一下,估計鎮上的商行會格外熱鬧……蒲家的掌事人蒲壽臣,泉州林家船行的林定一,楊氏絲行的楊釋之,鐵行是汀州是張家的張明亮,這幾人都是大家巨室派在鎮上的人物,老實說,福州的情形較為特殊,大商號未必把最得力的人派到府城里去,在這里,反而是更精明外露的人在當家。一旦攤派到這些人頭上,他們可是未必能有多樂意,甚至合而反抗,也是很有可能。”孔和皺眉道:“說句公道話,原本就是本地的商人吃虧,外來的和尚好念經。”眾人都是不語,孔和的話不好聽也是事實。本朝由于鼓勵海貿,對外來商人收的只有契約,也就是交易稅,稅賦種類收的少,額度也比較低,外來的商人,大賺其利,本地商人還得有若干國稅和地方稅的負擔,利潤無形中就低了不少。蒲壽高的蒲家,在大魏已經過百年,但始終未曾入籍,就是要占了外來商人的便宜。在京師還有四方館,專門招待那些外來的使臣,對外來各國的商人也是招待,貧病破產的外來商人,也是照顧的相當妥當,在朝廷來看這是撫育外夷,傳播天朝仁德于外朝,對地方上和百姓來看,未免厚此薄彼,有失公平。地方上的巨家大戶,原本就滿懷怨氣,平素負擔已經不小,就算團練是為了卻敵御外,保衛地方,大道理是沒錯,只要一搞攤派,準定會生出事非。“我二叔,趙王殿下對我可真是關照。”徐子先并不生氣,倒是開了一句玩笑,在場的人臉上都露出苦笑神色來。“安席了,請各位都坐。”徐子先笑著請眾人坐下。徐行偉,魏翼,李儀,孔和,秦東陽等人依次就坐,傅謙和陳道堅等幾個侯府吏人,徐子先也拿他們當自己人看,也是請到了座中坐下。“秋高氣爽,今天要大吃羊rou。”大魏現在吃豬rou也并不少,但中產之家,還是以吃羊rou為主。福建這樣的地方居然也是到處都有人放著羊群,在后世可是相當罕見,可見飲食習慣也是斗轉星移,時世變遷而發生著變化。徐子先令人用水煮著大塊的上等羔羊rou,再以醬油,韭菜,生蒜,腐乳等調成醬料,水煮羊rou配醬料,這在當時還算新奇吃法,各人一嘗之下,只覺得新鮮可口,香氣和醬料的口感混合,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新鮮感。“真是耳目一新。”內宅小宴,小妹也出來敬一輪酒,魏翼神情變得瀟灑飛揚,說話聲調也大了幾分,喝了一杯之后,魏翼笑道:“明達現在真的是能者無所不能,連吃食也做的這般出色了,莫非是天授?”眼前一桌菜,不管水煮爆炒,都是有叫人感覺新奇的做法,魏翼的贊揚,可不算是太過夸張。徐行偉笑道:“我臨行之際,還能大飽口福,也是不虛此行。”徐子先道:“子張兄要提前入京?”(本章未完,請翻頁)“是的,不在家過中秋了。”徐行偉道:“京師講武堂和右相老人家都催促了,著我快點兒去上任。”“聽說徐子威也要入京了。”兩個消息一起來,確實有叫人悚然一驚的感覺。旁人不好說,徐子先緩緩道:“看來京師中頗不安靜,子張兄至京,要多加小心,謹慎持重,不要涉足政爭。”徐行偉點頭,說道:“我是右相保薦入講武堂當教習,等明年考試之后,不管中與不中,都會盡快離京。”“徐子威呢?”“他原本是去當親衛郎,聽說天子親自下詔,令為執戟郎,也就是帶御器械,要到御親當護衛了。”本朝武人,要么是在外朝樞密和兵部管制之下,分為禁軍和廂軍兩大體系,禁軍也就是野戰精兵,不一定全部在京,各要緊地方都有禁軍,比如福建就有五個軍的禁軍駐守。在河北京師地方,禁軍人數達到近二百個軍左右,也是本朝禁軍駐守最為密集的地方。京師駐軍,除了禁軍之外就是郎衛,由親衛郎和羽林郎為外朝守備,歸郎中令統管,當然上也有樞府和兵部,多重牽制,以防生事。內廷之中,就是帶御器械,分為執戟郎和執金吾等郎官,一律從六品,可以說是大內護衛,一律冠以帶御器械的名號,非宗室勛親大臣子弟不能任此職,徐子威原本是外朝郎衛,要積累資歷才能入內朝為帶御器械,這一下算是節省了幾年的年資。當然趙王嫡子不必在意這些熬資歷的事,只是從細處來看,皇帝如此心急召兄弟入內廷,怕也不是什么好兆頭。“反常即為妖。”李儀憂心忡忡的道:“天下事不怕不順,就怕反常,聰明人做事往往急功近利,行事反常,反而比笨一些的人更容易壞事。”“奉常的話說的好。”魏翼舉杯道:“當浮一大白。”“小心別把自己灌醉了。”徐子先笑著說了魏翼一句,接著道:“年底我會派王府賓客至京師,正好也感受一下京師情形。”“不能不去,不宜久留。”魏翼官紳世家,消息靈通,這時才正色道:“現在明達要做的是打穩根基,不管朝局怎么變化,有退步余地是最好不過。”徐子先微微點頭,看來自己要扎根別院的心思很對,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時局詭異莫測。不要說去管京師風云,連福州府城也盡量在力量不足時不摻合,這個宗旨拿定了就最好不過,不必擔心太多。“中秋時昌文侯府雅集,明達最好參與。”魏翼又提醒道:“你的名氣維持不了太久,如果能寫出佳作,未嘗不是揚名的好路子,名氣越大,做事就越是事半功倍。”“燕客兄放心,我到時會去。”徐子先舉起杯來,與好友,部下們一起同飲,酒一般,但下肚之后,滋味感覺還算不錯。……“吳府的老仆來過了。”晚間掌燈時候,徐子先往外走時李儀拿著張單子走過來,一臉笑容的對徐子先道:“世子真的是釜底抽薪,這一招用的妙。”“可以欺方正君子。”徐子先掃了一眼,見是吳時中歷年的積欠,多半都是藥行醫師和生活用品的欠帳,可見此人為官多年真的是一清如水。李儀也是嘆道:“現在官風吏治不比往年,太祖年間不必提了,仁宗到文宗年間官風尚儉樸厚實,奢靡浪費者少,公使錢數額小,也沒有誰會用完。自武宗到成宗年間,官風士心就是大變了,官員在任上狎妓游玩,把公使錢用的精光,一文不剩下,這在文(本章未完,請翻頁)宗之前可是從未有的事情。到今上雖然力圖挽回,但幾十年的積弊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掃除的。何況……”李儀有話不好直說,徐子先當然會意,何況就是當今天子行事激切,全無政治手腕,就看眼下朝局混亂,黨派林立互相攻訐,置黨爭于國事之前的情形,就知道天子馭下的本事有多么的失敗了。“我們不多談別的事。”徐子先道:“不到四百貫,加上到別院這邊安家,先打掃南樓招待這個大儒,打寬點算,大約拿五百貫出來就差不多了。”李儀道:“這樣是差不多,不過下官要提醒世子,雖然又有朝廷賞的一千貫,現在開支卻大的多,而且團練費用尚且沒有著落……”“我知道,我知道。”徐子先默默算算,此前小妹給的錢已經用的精光,李誠的家產還有不到千貫,加上朝廷賞的一千貫,府中尚不足兩千貫錢。現在每個月的入帳卻是比以前要多的多,大約每月能入帳三千貫到四千貫左右,這筆錢接上來,最少侯府養一都的牙將并不吃力,不過若拿這錢想養團練,那也是癡人說夢了。想來想去也是啞然失笑,總歸是在錢上打轉轉。這也是叫徐子先警惕,怪不得歷來成大事的,都先足糧足餉,所謂廣積糧,還在修城練兵之上,不足餉,怎么足兵?不管是個人還是收入億萬貫的朝廷,沒有錢就難以為繼。以徐子先冷眼旁觀,大魏官制,軍制,將領素質,都較明清時為高,但現在還有嚴重的邊患和內耗,以工商貿易這么發達,造成現在的這種局面,徐子先感覺,主要原因還是在財稅收入不足之上。為什么工商海貿發達,最后朝廷卻窮困不堪,根子還是在文武官員和勛貴宗室的特權上,大量的不納稅人群使得納稅人群負擔變的更重,怨氣從生,矛盾和內耗也由此而生。這種情況持續久了,沒有外力也可能導致內部重新洗牌,要是有外力,就更容易難以維持,加速崩潰。很多時候徐子先懷疑大魏太祖也是穿越客,但似乎魏太祖也沒有找到太多辦法,王朝早期是文武并重,抑制和任用宗室,勛親,徹底抑制太監,地方上不設行省,各路彼此制約,內部也是重重制約。緩解兼并是用對外擴張,比如國初的征日本和安南,征云南,征西域等諸多戰事,獲得了不少土地糧食和白銀,緩解了國內矛盾,但時間久了,還是走回到老路上來了。“拿去處理吧。”徐子先腦海里念頭頗多,一時間情緒也是有些復雜,將單子看了幾眼后對李儀道:“吳博士的所有積欠,一律在中秋之前替他還完。”李儀道:“要不要去知會吳博士一聲?”“千萬別。”徐子先笑道:“做人情就是要足尺加三,咱們把這事做了,他遲早知道,必定得領咱們的人情,到時候我再親自上門請一次,估計也就能成功了。把這事提前說了,惡形惡狀,市恩挾報,咱們成什么人了,惡感一生,想彌補就完了。”李儀聽完,拱手拜道:“世子是不是真的這般年齡,我看比老侯爺在人情世故上還要老練的多。”“人情練達即文章。”徐子先感慨道:“不過我還是不希望把心思用太多在這等事上,足餉,足兵,這才是我需要做的。”“下官感覺世子一定能辦的成。”李儀感慨道:“現在下官才知道,果然有的人是天生聰慧,或如楚莊王那樣,此前以為是凡鳥的,真的是一飛驚天。”徐子先大感慚愧,擺手不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