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碎花小鱷想了想,終于說:“嗯,那你去吧。” 明亮去了另一個世界,現在,漢哥的生活空空蕩蕩,他只剩下一件事——尋找那條橫行的人魚。 他已經打算好了,替明亮報仇之后,他就放棄乘州的事業,一個人去浪跡天涯。他又將變成一個風流哥兒,去拈惹天下的花草。 明亮沒了,他一下就失去了支柱。 為了找到衡彬,首先,漢哥去了省城。 衡彬出獄之后,并沒有在省城出現過。漢哥分別詢問了那些老同學,一個在證券所工作的女同學告訴他,衡彬就在乘州,他租了一套房子,天天宅在家里炒股,一直賠,靠老爸老媽的救濟過日子。漢哥問具體住址,那個女同學并不知道。 接下來,漢哥回到乘州,天天駕車在大街小巷轉悠,希望撞見衡彬。他不可能永遠不出門,這個垃圾至少要出來倒垃圾。 衡彬就像在人間蒸發了,漢哥一直沒見到他的蹤影。 這其間,很多女孩紛紛聯系漢哥了。她們對漢哥的情況了如指掌,見縫插針,希望得到機會。 漢哥沒心思。 他花重金雇了幾個人,滿城打探衡彬的消息。可是,非常奇怪,一直杳無音訊。 漢哥的眼睛越來越紅了。 兩個月之后,漢哥接到了證券所那個女同學的電話,她帶來了一個令漢哥震驚的消息:衡彬進了精神病院。 衡彬剛剛入獄,老婆就跟他離婚了,不久,她帶著兒子嫁給了一個賣建材的男人,那個人喪偶。 新組成的家庭竟然十分和睦。衡彬的兒子順利成長。 衡彬出獄之后,多次糾纏前妻,他的前妻東躲西藏,苦不堪言。 衡彬狗急跳墻,他威脅他前妻:“我現在一無所有了,如果你再不帶著兒子回到我身邊,我就殺了你。” 把明亮害瘋之后,他真的要動手了。 一天,衡彬的前妻很晚才下班,她走進樓門,跺了跺腳,發現燈沒亮。她忽然聞到了一股酒氣,猛地回過頭,看見一個男人用絲襪蒙著面,正舉起錘子朝她腦袋砸下來,她尖叫一聲,撒腿就跑,錘子砸在了她的后背上。她沖上二樓,大聲呼救,那個人已經追上來,再次舉起錘子,她本能地抱住了腦袋,錘子砸在了她的手背上。一戶鄰居聽見樓道里出事了,卻沒敢出來,只是在里面使勁兒踹門,大聲喊道:“哎哎!干什么呢?我們報警了!” 這個男人終于放棄了行兇,快速逃走了。 衡彬的前妻被送進了醫院。她后背上的傷并不嚴重,只是手骨被砸斷了。 她報了警,她肯定這個男人就是衡彬。 警察找衡彬調查情況,根本尋不到人。如果是一個正常人,就算他狡兔三窟,警察總能找到他。衡彬不一樣,他可能住在某個單位的樓頂,他可能住在郊外的橋梁下,他可能住在市中心的下水道。 衡彬一直跟兒子偷偷聯系著,詢問前妻家的情況。這一天,兒子打來了電話,告訴他,那個賣建材的男人去外地進貨了。衡彬覺得機會來了!晚上,他喝了很多酒,口袋里裝著一把尖刀,醉醺醺地去了前妻家。 前妻不在,只有兒子在。 衡彬問:“你媽呢?” 兒子說:“她去看電影了。” 衡彬說:“什么時候回來?” 兒子說:“快了吧。” 接著,兒子去給他倒了一杯水:“爸,你喝點水。” 衡彬接過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后在沙發上躺下來,說:“兒子,你睡覺吧,我等她回來跟她談點事兒。” 兒子說:“嗯。” 兒子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衡彬盯著墻上的鐘,眼睛越來越迷蒙,終于睡著了。 衡彬的前妻并沒有去看電影,她去蛋糕店取蛋糕了。今天是兒子的生日。 等父親睡著之后,兒子輕輕走出來,在父親旁邊坐下了。他含著眼淚看了父親一眼,盤腿打坐,閉上了雙眼…… 他的口袋里裝著一沓紙,那上面的劇情比弗林醫院恐怖一百倍。 尾聲 漢哥在乘州精神病院見到了衡彬。 太陽很好,衡彬坐在花壇上望天,紋絲不動,如果不是他嘴里噴出白色的哈氣,幾乎看不出那是個活人。花草干枯,上面斑駁有積雪。一只臟兮兮的灰老鼠出現了,它試探著從草叢中探出腦袋,看到衡彬沒反應,膽子大了些,慢慢走出來,衡彬還是沒反應,老鼠徹底放松,溜到他身旁,開始吃他的衣角,衡彬還是沒反應…… 漢哥慢慢走過來。 老鼠一下鉆進草叢,不見了。 漢哥走近衡彬,叫了聲:“衡彬。” 衡彬看了看他,沒搭理,繼續望天。 漢哥說:“我是你的老同學,漢哥。” 衡彬還在望天。 漢哥說:“我們搞過一次老同學聚會,熱鬧極了。” 衡彬還在望天。 漢哥說:“就缺你一個。” 衡彬突然把臉轉向他,怪怪地笑了一下:“其實我去了。” 從精神病院出來,漢哥去花店買了一捧紅玫瑰,駕車去了東郊墓地。 這時候,太陽已經快落山了。 除了漢哥,墓地沒有一個人,松柏上的鳥在嘰嘰喳喳鳴叫,它們在歌唱永恒。 漢哥把鮮花擺在明亮的墓前,蹲下來,注視著墓碑上明亮的照片,輕輕地說:“明亮,我多希望愛人之間也有一條通道,讓你能聽見我,我也能聽見你……” 明亮無言。 漢哥說:“我要對你說,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知道這話很傻,但是你愛聽,是嗎?” 明亮無言。 漢哥說:“你去了一個我去不到的地方,剩下我一個人了,我不知道該怎么過。我也要離開了,雖然現在還沒有確定方向,但那一定是個很遙遠的地方。不過,我會回來的。你想問我什么時候回來是嗎?” 漢哥轉頭看了看旁邊自己那塊墓碑,用手指了指“1973—”后面的空白處,說:“這上面該刻什么日期我就在什么日期回來,你等著我……” 背后有人踩著積雪走過來。 漢哥回頭看了看,愣住了,竟然是碎花小鱷!她穿著綠色羽絨服,很厚,顯得她更加瘦小了。 她走到墓前,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后慢慢站起來。 漢哥說:“你怎么來了?” 碎花小鱷說:“我來告訴她,衡彬去了弗林醫院。” 漢哥一愣:“你……干的?” 碎花小鱷說:“我干的。” 漢哥說:“你怎么做到的?” 碎花小鱷說:“很簡單,我找到了他的兒子,給他講了第七感。” 漢哥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罪有應得。” 一陣冷風吹過來,碎花小鱷抖了一下。 漢哥說:“你還回佳木斯那個農場嗎?” 碎花小鱷說:“我留在乘州了。” 漢哥說:“繼續讀書?” 碎花小鱷說:“不。” 漢哥說:“找工作?” 碎花小鱷說:“以后再說吧,目前我只想……歇一歇。” 漢哥說:“我要走了。” 碎花小鱷說:“去哪兒?” 漢哥說:“不一定,信馬由韁吧。” 碎花小鱷說:“你的6s店呢?” 漢哥說:“不要了。” 碎花小鱷說:“為什么不要了?” 漢哥說:“它會像風箏線一樣拽著我,我需要徹底解脫。這樣吧,我把它送給你。” 碎花小鱷說:“為什么送給我?” 漢哥說:“我在乘州也沒什么親戚,總不能隨便送給一個人。不管怎么說,你都是我妻子的親生女兒,就算是明亮留給你的一份遺產吧。” 碎花小鱷說:“我不會要的。你把那輛兩輪轎車留給我就好了。” 漢哥說:“沒問題。” 碎花小鱷說:“謝謝。” 又一陣冷風吹過來。 漢哥說:“你怎么抖得這么厲害?” 碎花小鱷說:“我很累……我一直在撐著,其實我已經站不住了……我能扶扶你嗎?” 漢哥的心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 他伸出了胳膊。 碎花小鱷一下抓住他,接著就癱軟在了地上。漢哥感覺到,她的身體那么輕,就像風中的一根羽毛。 漢哥把她扶起來,說:“走,我們回家。” 碎花小鱷非常虛弱地說了句:“嗯,回家。” 墓碑上的明亮靜靜地望著漢哥和碎花小鱷的背影,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