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進了房間,里面和其他旅館大同小異。只是通風不好,有一股霉味。碎花小鱷找了找,竟然沒有窗戶。 她放下背包,在床上坐下來,忽然很想哭。 這個世界對她太不公平了,目前,她只是沒有機會,否則的話,她一定會發起反擊。她夠狠,只是沒有兇器。 這時,她聽到了一個很細微的聲音,好像一顆扣子刮在了門板上。 她站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門口,貼在門上聽。外面很安靜,但是她能感覺到有人在呼吸。 她在門口站了很長時間,外面再沒有響起什么聲音。也許是太疑神疑鬼了。 她低頭看了看,門下有條縫兒,食指那么寬。她慢慢地趴下來,一只耳朵貼在地面上,用一只眼睛朝外看,腦袋“嗡”一下就大了——門口赫然出現了一雙腳!那是一雙藍白色運動鞋,系著紅鞋帶,鞋子很長,一看就是男人的腳! 這是誰??? 碎花小鱷想突然打開門,看看這個人的長相,卻沒有勇氣。 她站起來,低低地問了句:“誰?” 外面還是沒有聲音,但是碎花小鱷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迅速飄遠了。 等了幾秒鐘,碎花小鱷慢慢打開門,外面沒有人,她探頭看了看,一個男人的背影拐個彎兒就不見了,碎花小鱷甚至都沒看清他穿什么衣服。 碎花小鱷追過去,看到了旅館的門半敞著。她朝旁邊的小窗子看去,那個老板娘正在立柜里翻找什么東西。 她邁出旅館,朝街上看,人不多,步態悠閑,沒有穿藍白色運動鞋的人。 她慢慢走回來,心里開始打鼓,這個家伙是色魔,還是那個藏在暗處的人? 她回到房間,看了看門鎖,螺絲都松動了,很不堅固,別說一個大男人,就是她,只要用力都可以把它拽開。 怎么辦? 換個旅館? 手機驟然響起來,是飯飯打來的。 碎花小鱷知道飯飯肯定要勸她回去,她迅速想了想該怎么說,這才把電話接起來。 飯飯:“小鱷,我們看到你留下的信了,你在哪兒?” 碎花小鱷:“回家了?!?/br> 飯飯:“你媽同意你退學了?” 碎花小鱷:“我還沒見到她?!?/br> 飯飯:“你肯定沒回家!趕快回來!” 碎花小鱷:“我不要你們管!我不會回去的!” 飯飯:“小鱷啊,我知道你害怕了,我跟你說實話吧,那瓶可樂是季之末給你買的!那根棒球棒是我撿回來的!那天晚上,在涼亭里的那個人是季之末!” 碎花小鱷愣了半天才說:“你們想干什么?” 飯飯:“故意嚇你玩的!” 碎花小鱷:“你們有病嗎?” 飯飯:“其實最早也沒想嚇你,那天快下課的時候,我和季之末出去了一趟,買冰淇淋,她花的錢,你沒吃著,她就給你買了瓶可樂,直接放到寢室了,然后我們又去了教室。你問我們的時候,我看季之末不想說,我也就沒說。” 碎花小鱷:“那根棒球棒呢?” 飯飯:“我在樓道里撿的,我和季之末都不想要,就放在你那兒了?!?/br> 碎花小鱷:“季之末為什么在涼亭里嚇唬我?” 飯飯:“她沒想嚇唬你,她經常一個人去涼亭里坐坐,她那性格,你懂的。那天晚上,正巧碰見你從學校外回來。其實她也不確定那個人是你,她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睡著了,第二天她對我說,她好像在涼亭那兒看到你了。我跟她說,要是碎花小鱷問起你,你別承認,嚇嚇她,省得她總一個人往外跑?!?/br> 碎花小鱷:“那個池塘是怎么回事兒?” 飯飯:“那里確實沒有池塘。你之所以看到了,可能是前一天夜里下雨留下的積水。不過,我表姐講的那件事是真的,我從來沒對季之末說過,不然她肯定不敢去了?!?/br> 碎花小鱷猶豫起來。 她在這家旅館的109里,忽然開始想念學校的那個109了。 飯飯說:“你現在在哪兒?我和季之末去接你?!?/br> 碎花小鱷說:“我在八寶旅館。不用你們接,我打個車回去?!?/br> 飯飯說:“好的,我們去校門口等你。” 碎花小鱷說:“我還是從那個豁口鉆進去吧。我警告你們,以后不許嚇唬我玩了,我跟你們的關系沒那么近!不然,你們會后悔的!” 飯飯說:“好了好了知道啦,小心眼兒!” 碎花小鱷“啪”地掛了電話。 她背起背包,來到門口,正要開門,又把手縮回來。她輕輕趴下來,從門縫兒朝外看,只看到了對面的門縫兒,不見那雙鞋,這才站起身,打開門走出去。 她沒有驚動旅館老板娘,直接出去了。 這個地方不是城中心,街上車不多。等了一會兒,一輛紅色出租車開過來,在夜色中,它的紅有點兒像凝固了的血。 碎花小鱷攔住它,坐了上去。她還是坐在了后座上。 看了看司機的背影,三十多歲,很瘦。碎花小鱷感覺他的體態很眼熟,忽然想起他就是拉自己進城買mp3的那個194!他回過頭來笑了笑,問:“去那個夜校?” 碎花小鱷說:“是。” 她在心里又嘀咕開了——就算乘州再小,怎么也有幾百輛出租車吧,為什么她總遇到這個司機呢? 車開動了。 碎花小鱷說:“問你個事兒行嗎?” 194表情不太正經地說:“問吧,我只回答你不知道的?!?/br> 碎花小鱷沒弄懂他什么意思,接著說:“那天我下車的時候,你說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司機皺了皺眉:“哪句話?” 碎花小鱷說:“涼亭?!?/br> 司機笑了:“我拉過你們學校的學生,很多都是從那個豁口溜出來的,我聽他們說過?!?/br> 碎花小鱷松了口氣。 生活就像一塊橡皮泥,你把它捏成美好的形態,它就朝你微笑;你把它捏成恐怖的形態,它就朝你齜牙。 可是,她的心里依然殘留著一些疙瘩,依然覺得哪里還有問題,并沒有得到實際解決。她靠在了座位上,慢慢地想。 飯飯沒問題,她在水中沒倒影,那是夢。 季之末呢?她為什么總去那個涼亭? 碎花小鱷一直覺得這個女孩有點兒怪異,有點兒陰森,跟她一個寢室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不過,碎花小鱷剛入校,不可能換寢室,接下來,她還要跟這個女孩睡鄰鋪,她必須壓制內心的反感和排斥。想想她人性化的一些細節吧,比如她有點兒小氣,每次刷牙只用一點點牙膏;比如她跟家里人通電話的時候,口氣總是那么冷硬,一看就是從小嬌生慣養;比如她喜歡大眼睛的男生…… 出了城之后,碎花小鱷的注意力從季之末轉移到了這個司機身上。 前面沒有一輛車,出租車卻不加速,一直慢吞吞地朝前開,那不是正常的慢。碎花小鱷有了一種猜測,司機好像正在做著某種決定,他很猶豫。碎花小鱷還感覺到,他的決定并不光明,透著一股罪惡之氣。 她后悔上車前沒有把車號發給飯飯。上次她給她發過,鬼知道她是不是給刪了。 碎花小鱷掏出電話,直接打給了飯飯:“你們現在就出來吧,到公路上等我。” 她沒有說“飯飯”,因為一聽那就是女孩的名字。而且,她用了“你們”一詞,你們可以是兩個人,也可以是一百個人。 飯飯說:“我們離開寢室了,去了涼亭那兒,那個豁口被堵上了,我們又來了校門口。你到哪兒了?” 真是奇怪了,晚上碎花小鱷出來的時候那個豁口還在,這么短的時間就被堵上了。從今天起,再出來可不容易了。 碎花小鱷說:“快了,我坐的是一輛紅色出租車,一會兒見?!?/br> 在碎花小鱷打完電話之后,出租車更慢了,好像在停車場尋找車位的那種速度。 碎花小鱷從反光鏡里盯著194,194盯著正前方,并不和碎花小鱷對視。 碎花小鱷盡量友好地說:“您能開快點嗎?我幾個男同學在等我?!?/br> 194說:“兩個女同學。” 碎花小鱷心頭一冷:“你說什么?” 194從反光鏡里看了看她,笑了:“我猜的。” 碎花小鱷本來坐在194的背后,現在,她移到了最右側。這樣,她可以看到194的半張臉,半個表情。如果他要侵害她,必須停下車來,只要他無故停車,她打開車門就跑,至少兩個人之間隔著一輛車。 194見她換了位置,扭過頭來看了看她,說:“你別怕,我從來不占便宜?!?/br> 碎花小鱷沒明白他想說什么。 194又說:“不管我想要什么,肯定按行情付錢?!?/br> 碎花小鱷一下懂了:一個女生,總是夜里朝城里跑,而且剛才他親眼看見她從旅館里走出來,返回學校……他以為她賣。 碎花小鱷說:“師傅,你別想歪了,那個旅館是我家開的。我懂你的意思,我回去看看同學里有沒有做那個的,您給我留個電話,如果有,我可以給你們牽線?!?/br> 194稍微想了想,然后說:“好!”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了碎花小鱷:“謝謝你啊,小meimei。我喜歡身體小的,嘿嘿?!?/br> 碎花小鱷看了看那張印刷粗劣的黑白名片,在心里罵道:“雞的身體小,你自己去買一只吧。” 兩個人經過這番對話之后,194終于心無旁騖了,一踩油門,出租車像箭一樣射了出去。 很快,出租車就開到了弗林學校門口,果然,飯飯和季之末在那里等著。 碎花小鱷交了車錢,下了車,飯飯沖過來就抱住了她,好像分開了三個月似的。 194在車里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飯飯和季之末,這才掉頭離開。 三個人走進校門,沒見到保安。飯飯說:“我保證今后不再嚇你了,那么小的膽兒!你也別嚇我們了,不要動不動就退學,我們多擔心哪!” 碎花小鱷沒說話。 她看了看季之末,季之末避開了她的眼睛。 路上不見其他學生,那些樹一動不動,好像都在盯著回歸的碎花小鱷。 三個女生剛剛走進寢室,燈突然滅了,好像就等著她們進門一樣。 又是熄燈時間。 碎花小鱷打開手機,借著屏幕光,從背包里掏出洗漱用具,然后走出了寢室。飯飯說:“怕不?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