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天色將將破曉,中庭溯風寒涼,院中幾人俯跪在地已有一個時辰之久。 趙連雁立于前方,握緊拳,抬頦厲聲問道:“所以說?你們連消息都沒遞出去,就被趕回來了?” 他們垂頭默認。 趙連雁簡直怒極,來回踱步,高聲訓斥:“我看你們是被趙嚴正丟在柳府養廢了,清閑日子過得久,成了一堆草包!” 趙連雁揚聲質問,聲音驀然冷戾:“主事者誰!按軍營紀法懲戒,領頭者,水火棍叁十責!” 春昭面色發白,額上冷汗涔涔,點頭應是。 春曉嚇得腦子一懵,說她們被養廢,實則不假。叁年前她們便被安插在柳府,在外圍做最輕松的活計,唯一的任務便是打探柳夫人的起居,現在的功底和少時相比,早已遠遠不及。 更何況,大少爺眼力過人,往常是從未在乎過她們這些婢女,可那天被喊去,不僅令人看了她們掌中的刀劍繭,還觀之下盤步伐、骨相輪廓。 但凡習武者,絕逃不過查探。 這叁十棍責下去,命倒還在,可的的確確是要吃一番大苦頭。 這是她的過失,怎能讓jiejie承受。 她腦中千回百轉,心焦如焚,眼看趙連雁就要走遠,突然梗著脖子大喊,“世、世子!我有江小姐的要事相報!” 果然,前面的人停了步子。 趙連雁稍頓,屏退了他人,轉頭瞥向她,目若寒星露電,神色冷冷:“你最好能說出個一二來?!?/br> 春曉被他睨得腿軟,聲音顫顫,低聲稟告:“江、江小姐第一天晚上,確實喚了您的名字?!?/br> 趙連雁掀開眼,提起一抹嗤笑:“誰教你們的,一則消息,還能掰成兩瓣兒討賞?” “不不不,不止這個?!彼缶o袖角,慢慢開口,“昨兒個白天晨睡時……她也叫了您的名字?!?/br> “你是說……她連著兩天都在念我?” 春曉聽他聲音不似那般冷酷,便知自己沒想錯,又急忙道,“對。江小姐念了好半晌,一直說……” 她面上發紅,還是硬著頭皮說完了:“說……‘趙歸林,你別動,我來找你?!恢蹦钪@句話,奴在屏風后聽得一清二楚?!?/br> 趙連雁聽到這話,凌厲的氣勢軟化了些許,烏濃的鳳眼也微微彎起來,問,“當真……?” “絕無一字妄言。”她舒了口氣兒,緊接著又說,“大少爺也聽到了,他當時……當時就在江小姐的榻邊坐著?!?/br> 榻邊。 他在心里念著。 欣喜之后隨之而來的便是嫉意和悵然。 畢竟他們才是真正的夫妻。 縱使已經知道他們多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聽到這種字眼,還是讓人心煩意亂。 可若柳濯月要是真的足夠自信,又怎會著急忙慌的把探子全揪出來。 他這位最最從容不迫、萬事成胸在竹的兄長,也有慌亂的一天。 趙連雁不免有些卑微地想,只要確定江漾心里還在意他,這就夠了。 “他有對江漾不好嗎?” “大少爺他對江小姐……向來是很好的?!?/br> 趙連雁毫不掩飾的“呵”了一聲,反問:“我難道會比他差?” 春曉可不知道這話該怎么回,鼻尖凝了一串兒汗珠,應聲道:“奴并無此意?!彼幸庖怨Φ肿铮杂种?,“若是還需要丙探們的地方……” “得了。嘴放嚴實點就好?!壁w連雁打斷她,轉身走了,混不在意道,“你們還沒一只狗有用些。” “……”她此時真不知這嘲罵竟是實話。 待趙連雁走后,她領了減罰去找春昭。 她扶著春昭走,有些出神。 “怎么這副神色?主子罰你了?” 春曉低頭想了想,感慨道:“jiejie……咱們世子爺喜歡的女子,居然真的是……” 還未說完,便被春昭急忙忙打斷。 “慎言。” “我知道,哎……我又無排編的意思?!彼猿砸恍?,眼神落在自己與jiejie相牽的手上,“我只是覺得有些慨嘆罷了?!?/br> 世子何等身份的人,都可以勇敢追求、不計后果,她為什么不行呢。 她不著痕跡地和春昭又靠近了些,低低慰問:“jiejie,傷口痛不痛啊,我去拿點藥油給你搽一搽,可莫留了印子?!?/br> 春昭笑了笑,隨意拿指尖在她眉心一點:“你個好丫頭?!?/br> —— 風緩天晴,抄手游廊兩邊的芍藥全都開了,江漾在階庭下的垂花門邊上坐著,后邊一串兒滴翠般的薜荔藤蘿,是背陰處,灌著涼颼颼的風。 小小不知道從哪鉆了出來,嘴上又叼著個書簽。她這次沒好好看上面寫了什么,只隨手放在袖中。 它今天吃了足足兩大海碗牛rou骨頭,把江漾嚇得不輕,好好揉搓了一番毛絨絨的肚皮,沒瞅見有什么異常才放下心來。 不過幾天的時間,它就圓了一圈。 江漾愁悶中又覺得好笑,整個院子,食欲胃口最好的居然是只狗。 梅玉溫身孕已快有六個月了,正是險要的時候,柳嘉許幾乎是一下早朝就寸步不離地跟護著她,旁人候在一邊,都覺得融入不進去那個氛圍。 柳濯月回來之后,梅玉溫更是大手一揮,直接免了本就寬松的晨昏定省。 她當然是好心,可她卻也不知道,柳濯月已經在耳房次間里睡了八宿了。 江漾和他這些天都沒說過什么話,每次想要開口,話頭就像堵在喉中,終究是回不到過去了。 兩兩相顧,她卻覺得尷尬,如坐針氈。 日光逐漸斜下來,被層層亂云掩住,那一溜兒的熱意便也沒了,江漾縮縮肩膀,覺得冷得有些過頭了。 可她也不想喚下人拿衣裳過來。 翠濃和那個小廝成婚之后,連孩子都揣上了,來她這拜訪了幾次,害喜害得厲害,江漾也不讓她折騰了,只說好好養著便是。 也不知怎么的,這些日子里她身邊的丫鬟換的勤快,不是這兒摔了就是哪兒燙了,前些天更是離譜些,兩個隨侍婢女直接贖了生契回了家里去。 她還覺得那個叫春曉的丫鬟怪喜慶的,音色清脆討喜,念話本子的時候生動活潑,有點子憨憨的可愛。 新來的都是生面孔,一大群婢女輪值,眼神兒一刻不離她,人太多了,名兒她都記不清。 捏緊了袖中的書簽,她好像知道柳濯月在擔心什么。 江漾靠著椅子半躺下來,拿了條帕子蓋在臉上,整個人都沉在了蔭叢中,也不顧及身子是否會受寒,告訴自己,睡著就好了,腦子里也不用塞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柳濯月行步走來時,她倚著雕花柱上睡得正香。面容姣好的少女,腳邊躺著一個圈成團的白色小狗,身旁是茂盛的芍花叢,清濾的光浸下來,仿佛是開在錦繡堆里細白茉莉,添著一抹別樣的靜謐安然。 這要是他一個人的該多好。 他走近過去,輕輕拿指尖勾勒她眉眼,撓得她輕晃兩聲,嘴里嘟噥著什么話。 他彎下腰,聽見她小小的哼聲,“小小,別鬧了……” 沒聽到旁的話,他心下居然一松。 小狼犬在他剛來時便醒了,歪頭盯他,尾巴輕緩晃悠,圓溜溜的眸子里竟有些許茫然。 柳濯月微微挑眉,拿食指抵住唇,輕輕道:“別吵醒了她。” 小小仔細看了會兒他的臉,松了繃緊的后腿,繼續蹲坐在江漾裙腳下做趴伏狀,熱烘烘的身子就搭在她腿邊。 看著乖得很。 也不怪乎她喜歡。 —— 首發:яǒǔяǒǔщǔ.χy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