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到中南門市場以后,芳華才知道這里雖說是一個大市場,其實更確切地應該是個大的農貿市場。 靠近碼頭的那端是家禽市場,中間是蔬菜蛋類的,再過去則是干貨糧食。 穿梭在買菜的大叔大嬸中間,芳華和承飏兩個小青年顯得有些突兀。當然,這樣的市場對芳華來說,暫時也提不起太多的興致。 兩人在市場就那么隨波逐流般溜達了一圈,準備離開的時候,芳華被一家門口擺著各種蛋類和五谷雜糧的店吸引了目光。只是吸引她的并不是店里的買賣的東西,而且那個白發蒼蒼的店老板。 店老板的年齡因為滿頭的白發反而猜不出來,只是那白發留的很長,盤著一個發髻在頭頂,上面還插著一根木簪,花白的胡須也很長,拿著根小皮筋扎著,身上穿著的正是漢家的深衣,這身裝扮倒不像一個買菜的老板,而像一位不知哪里來的高人。 此時的“高人”正悠閑地靠坐在竹椅上閉目養神,在這還不到四月的天里,拿著個大蒲扇輕輕地搖晃,那態勢大有一種姜太公釣魚的悠然自得,跟周邊叫賣拉客的攤販們形成了鮮明而強烈的對比。 離開中南門市場的一路上,芳華因為好奇一直在跟承飏打探:“他為什么要穿著我們古代的深衣?他是道家或者修行的人嗎?” 對于這個老板,承飏也是印象深刻的,只是自己能知道的也不多,依稀只是聽說老人家家里似乎一直都有穿古代漢家服飾的習慣,多年前有次偶然碰見他兒子來店里也是這樣的裝扮。 至于為什么穿?承飏并不知曉,也許是因為單純的喜歡,也許是一種漢民族的情懷!只是,在這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農貿市場里,他們成了最讓人回憶的存在! 出了中南門市場,站在市場后面的大馬路上,承飏思尋著在有限的時間里該帶芳華再去哪里逛逛好。 “柳樹灣你去過嗎?”現在離兩人最近的去處便是這里了。 芳華搖了搖頭,柳樹灣知道是知道,只是自己每次進城都步履匆匆,買了點東西就急急忙忙往回趕,自然,辰陽城里去過的地方少之又少。 “那我們就去這里?!背酗r笑著指了指路的前方,“那頭就是柳樹灣了,那里啊有很多有特色的吊腳樓,我以前讀書那會兒就愛去那里瞎逛?!?/br> 聽到承飏說自己愛去,芳華從心中對柳樹灣也有了一種莫名的喜歡,頓時心生向往。 柳樹灣離中南門市場很近,就在市場后面那條大馬路的盡頭,沿著沅江岸邊高低起伏的石巖崖壁,建立著一排排的吊腳樓,高矮各異屋角傾斜的樓房,你擠著我我擁著你,依山傍水地矗立在沅江邊上,遠遠望去,那吊腳樓就像長在懸崖上一般,疏密有致,富有韻律。 讀高中的時候,只要能出來溜達,承飏每每必去的地方便是柳樹灣了。那一條條青石板鋪設的小巷,那支撐在坡地上,或者立在峭壁上的一幢幢吊腳樓,還有那用木棍支起的木窗外飄曬的各色的衣物,都是承飏青春年華里對辰陽城最直觀而留戀的回憶。 只是不知道,那時候在巷子邊賣炒瓜子營生的老阿婆還在不在。 水泥馬路在柳樹灣的入口處戛然而止,承接它的便是一塊塊墨青色石板鋪成的路,也許因為年代久遠,來來往往的人又多,每塊石頭已經被踩得光滑發亮,慢慢地,慢慢地,向巷子深處延伸。 比起中南門市場的喧囂,這里便顯得安靜多了,路的兩旁那些古老的房子,青灰色的屋檐,矮矮的墻角爬滿青苔,無時無刻不散發出歲月的氣息。 這個時間,老房子里的人們有的已經開始忙活晚上的飯食,搬著個竹板凳坐在家門口摘菜葉,是不是抬頭看看過路的人,或者跟鄰居們說上幾句話。 兩人沿著這條巷子慢慢走著,迎面走來幾個老婆婆,手臂上挽著竹籃子,竹籃里放著幾把干凈的青菜,可能是去沅江邊洗菜吧,菜葉上還占著些晶瑩的水珠。 即使不認識,承飏還是笑瞇瞇地跟她們打了招呼:“阿婆,去洗菜了呀?”而幾位阿婆也高興地回應著:“是呀,跟你對象出來走走呀?”就像好久不見的熟人一般。 一旁的芳華有些懵憧,待阿婆們走過后,詫異地問:“你們認識?” 見承飏笑著搖搖頭,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這樣的感覺,讓芳華覺得這里并不像在縣城里,而像自己的家鄉,人和人之間,鄰里之間那種發自內心的親和是與生俱來的鄉情。 在一條巷子的拐角處,承飏果然沒能再看見那位炒瓜子的老阿婆,取代她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婦人,只是她賣的不再是炒瓜子,而是當地現做的一種糕點油糍粑和剩飯糍(拿煮熟的糯米飯油炸的一種食品)。 逛了這么久,想著芳華中午也吃的不多,承飏這次沒有征求芳華意見,他知道,就算問了,因為害怕自己花錢,芳華也會說自己不餓。 “阿姨,麻煩給我們兩個油糍粑兩個剩飯糍?!币娪猩馍祥T,這位婦人很高興,麻利地腕上一塊糯米面團,用手捏成一個窩窩頭狀,在里面舀上兩勺綠豆渣,揉搓成了一個圓餅,小心地放入熱騰騰的油鍋中,瞬間,小圓餅在油鍋里滋滋作響,不一會兒,就變成了一個黃橙橙的,外皮酥脆的油糍粑。 乘著婦人做糍粑的功夫,承飏有些心存不甘地打探起那位炒瓜子的阿婆來。 “你問的是劉婆婆呀?幾年前就過世了,她可憐喲,丈夫孩子孫子一大家子當年都被天殺的日本鬼子投炸彈給炸死了,后來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就靠著賣瓜子做營生,她病死的時候都沒個后人送終,后事都是公社跟我們街坊們一起辦的?!?/br> 說起劉婆婆,這位婦人似乎有很多的感嘆,而讓聽著的承飏和芳華也滿腹的惆悵和傷感。 與婦人道別后,承飏情緒明顯有些低落,走了很遠后還忍不住再回望下那個拐角處,渴望在時光的微醺中能再見見那位穿著青布衣衫,頭上盤著青紗,總是對他們這些學生或者孩子帶著慈愛的笑意,招呼著他們可以抓把讓她賴以為生的瓜子當零嘴的阿婆。 芳華默默地跟著承飏,對于當年那場日軍的轟炸,芳華多少也聽村里的老人們說過,曾經傲立在辰陽城中,有著悠久歷史的文廟也是毀于當年的那場轟炸中。 只是那位阿婆,雖然她不知道承飏和他又是什么關系,但她知道,此時此刻,一向如和煦陽光的他是難過的。 清爽的風從江邊吹來,帶著特有的濕潤的氣息,吹亂了別人晾曬在窗外的衣裳,卻吹不開包裹在承飏身上的憂傷。 這樣的承飏讓芳華也開始有些難過,只是自己一向嘴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寬慰寬慰他,所以不假思索下,芳華大步跟到承飏的身邊,緊緊牽住了他的手。 承飏詫異地轉頭看著芳華,小巷兩邊不知是誰家先飄起來了陣陣的炊煙,借著暖暖的陽光,讓整條小巷籠罩在一片朦朧中。 這淡淡的煙淡淡的霧,淡淡的陽光,淡淡的景致,還有兩個手緊緊牽握在一起的身影,風依舊安靜地吹著,整條小巷忽然變得那樣的沉寂,卻又顯得一切都是那樣剛剛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