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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通房寵在線閱讀 - 第106節(jié)

第106節(jié)

    阿梨猛烈地掙扎起來,下一秒,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我,阿梨,是我。別怕,是我……”

    阿梨猛的抬起臉,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薛蛟原本就比尋常人更白的臉,在積雪的映襯下,越發(fā)顯得冷白。

    小巷有穿堂風刮過,阿梨冷得一哆嗦,下一秒,身上便被披了件玄黑的披風,帶著暖意的披風落在肩上,頓時擋住了那股刺骨的寒風。

    阿梨終于回過神來,“薛蛟,你怎么會在宮里?”

    薛蛟卻沒正面回答,而是垂下眼,替阿梨攏了攏披風,小心系好那系帶。他系好那系帶,下意識看了眼阿梨隆起的肚子,卻很快移開了視線,低聲道,“我?guī)愠鋈ァ!?/br>
    說罷,牽了阿梨的手,朝外走。才走出幾步,還未走出那小巷,鋥地一聲,數(shù)柄紅纓槍來勢洶洶襲向薛蛟的面門。

    薛蛟反應極快,一手護著阿梨,一手提刀,雪白的刀刃一閃,那紅纓槍被齊刷刷攔腰砍斷,槍頭落在雪地里。

    紅纓落在雪里,紅的刺眼。

    “大人早知你有反水之意!薛蛟,把人交給我們!”

    薛蛟眉眼一抬,眉眼間再無方才的溫柔,陰狠兇悍,勾起唇,輕輕將阿梨推回巷子里,低聲道,“別出來。”

    阿梨還未來得及有什么反應,就眼見薛蛟與那些人纏斗在一起了。

    阿梨靠在墻上,感覺有什么順著大腿往下流,她不敢低頭去看,只在心里無聲念著,再等等,再等等……

    片刻的功夫,薛蛟便已經(jīng)斬殺了那數(shù)人,回身奔回巷子里。

    阿梨緩過那陣疼,咬牙站起來,迎上薛蛟,想問他的情況,“你……”

    薛蛟卻猶如知道她要問什么一樣,言簡意賅道,“我沒事,走,我?guī)愠鋈ァ!闭f罷,拉過阿梨的手,二人踩著雪,一踏一個腳印,走出那條小巷子,重新走上那條夾道。

    可兩人不過短短跑了一刻鐘,便遇到了不止一隊人的堵截,薛蛟悍勇,縱使是以寡敵眾,也未曾落于下風,仿佛他站在那里,就沒人能夠越過他。

    隨著最后一個人的倒下,薛蛟也猶如脫力一般,坐了下來,背靠著墻。

    阿梨奔過去,撕下衣擺替薛蛟包扎,眼淚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掉了下來。薛蛟渾身都是血,阿梨一邊包扎,手一邊抖。

    薛蛟原閉著眼喘息,此時卻是睜開了眼,垂眸望向給自己包扎腹部的阿梨,忽的抬手,摸了摸阿梨的發(fā),低聲道,“阿梨,別怕,我在。”

    阿梨一閉眼,眼淚珠子一連串往下掉,從蕓姨娘到現(xiàn)在的薛蛟,每個人都在保護她,用命保護她。她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今天一天發(fā)生的事情,已經(jīng)讓她的情緒緊繃到了極限。

    這條路好像永遠也走不到頭一樣,阿梨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絕望過。

    薛蛟閉眼休息了片刻,睜開眼,看著阿梨,低聲道,“阿梨,你聽我說。我的人在西宮門接應,你朝西宮門去。這樣一路打一路跑不行,太慢了。衛(wèi)臨發(fā)現(xiàn)有變,一定會親自帶人過來捉你,你是他最后的底牌。”

    阿梨拼命搖頭,“不行,我們一起走。”

    “阿梨,你聽我說!”薛蛟低喝一聲,他咬緊牙根,道,“我?guī)е悖扔诙嗔藗€累贅。你會拖累我,你明白嗎?不是別的,你會拖累我!明白嗎?你乖乖走,我很快就來找你。”

    阿梨愣住,眼淚無意識順著面頰往下淌。

    薛蛟卻是笑了,肆意灑脫的笑容,抬手慢慢替阿梨系好散開的披風系繩,又用粗糙的掌心蹭掉阿梨的淚,含笑道,“小梨花,別弄得和生離死別一樣。我這個人,別的本事沒有,命硬的本事一等一,爛到泥里都死不了。”

    說話間,又有人從拐角處跑出來,是來找他們的人。

    有人在說話,“人在那里!”

    薛蛟握住刀柄,站起身來,看了阿梨一眼,只留下一句“走”,便提起刀朝前沖了過去。

    原本輕輕松松就能揮舞的刀刃變得越來越沉,一招一式也越來越吃力,薛蛟咬著牙,堅持著,一刀刀砍下去,劈過去,一步都不曾后退。

    我當你哥哥那些年,未曾保護好你,如今便是舍了這條爛命,也要護你安全無虞。

    薛蛟砍倒一人,鮮血濺在他的臉上,他頭也未回地喊了句,“走啊!”

    阿梨咬著牙,最后朝后看了一眼,遠處是熊熊燒著的大火、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以及薛蛟的身影。

    阿梨回頭,拼了命地朝前跑,身后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至一點都聽不見了,阿梨踩著軟綿綿的雪上,就在她幾乎已經(jīng)感受不到雙腿的存在時。西宮門就在眼前了。

    一駕馬車停在那里。

    第121章

    看著遠處那輛馬車, 阿梨先是眼睛一亮,下意識心里一松,朝那馬車跑了幾步, 但旋即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她喘著氣, 退了幾步,后背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 裹在厚重的披風里,也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阿梨望著那輛安安靜靜的馬車, 心里忽然升起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仿佛是直覺一般, 她屏息退了幾步。

    馬車簾子猛地被掀開, 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鰜砹耍挠牡? 猶如雪夜里的鬼火,讓人毛骨悚然,后背生涼。

    “六娘子讓我好等啊。”

    那張素日里溫和無害的臉, 藏在昏暗的車廂里,唇邊帶著笑意, 連那聲“六娘子讓我好等啊”都透著股難以言喻的親昵。

    阿梨卻在那昏暗的車廂內, 一眼看到了旁邊生死不知的谷峰, 衛(wèi)臨一只手, 牢牢扣著谷峰的脖頸,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阿梨都仿佛聽到了頸骨被大力壓迫時的聲響。

    阿梨朝后退的步子一下子停住了。

    衛(wèi)臨倒是毫不意外, 依舊親昵稱呼阿梨為六娘子,柔聲道,“六娘子真是聰慧。六娘子這般純善, 想必不愿這侍衛(wèi)死在你面前吧。噢——”衛(wèi)臨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樣,道,“對了,還有薛蛟。”

    “薛將軍驍勇善戰(zhàn),是個難得的良將,我不能暴露身份,本是真心想將他收到麾下的。只可惜,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我對他寄予厚望,他卻反水于我,真是叫我好生心寒……”

    阿梨想到為她斷后的薛蛟,胸口一滯。

    衛(wèi)臨倒是依舊不忙不亂地道,“不過,縱使薛將軍悍勇,能以一敵百,等到天一亮,他也必死無疑。”說完,居然親和一笑,朝阿梨看過來,道,“六娘子知道為什么嗎?我這個人,是個小人,小人麼,自然日日夜夜怕人背叛我,所以呢,我給薛將軍用了點藥。”

    阿梨聽到這里,臉色一白,咬牙道,“你放人,把解藥給他,我同你走。”

    衛(wèi)臨果然一笑,驀地松開了扣著谷峰的手,撫掌大笑道,“六娘子真是聰慧,我是極喜歡六娘子這樣的聰明人。”

    阿梨壓住心里的惡心,一步步靠近那馬車,直至三步之遙,才開口,“你先放人,把解藥給谷峰。”

    “好!”衛(wèi)臨極其爽快,從懷中掏出個瓷瓶,手一抬,瓷瓶落到了谷峰的身上,咕嚕嚕落到地上。

    谷峰面上全是血,費勁睜開眼,看見阿梨,眼眸一亮,“世子妃,世子在尋你——”

    阿梨心中一痛,想到不知在何處的李玄,想到懵懂的女兒,想到不知生死的薛蛟,想到云潤,想到冬珠,想到蕓姨娘,甚至想到了謝貴妃……她一直被他們護著,她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他們?yōu)樽约憾馈?/br>
    她想活著,但不能踩著那么多人的尸骨活著。

    阿梨走過去,將瓷瓶塞進谷峰手里,低聲道,“解藥給薛蛟。”她抬臉,看向一旁托腮看著這邊的衛(wèi)臨,冷靜質問,“那日與我同乘的丫鬟在哪里?”

    衛(wèi)臨挑眉,“還活著。城郊八里村一戶姓劉的人家,地窖里。”說著,順手從袖中丟出塊玉佩,道,“信物,帶過去,他們自會放人。”

    阿梨默默拿過玉佩,不再理睬他,將玉佩塞進谷峰的手里,低頭看向谷峰,“你聽到了,云潤在那里。孩子還小,不能沒有娘,我們走之后,你就去救云潤和冬珠。”

    說完,阿梨沉默了片刻,才很輕地開口,“替我告訴李玄,嫁給他,是我最歡喜的事。我從來不后悔。我很早就喜歡他了,嫁給他,不是因為歲歲的身份,也不是因為別的。”

    阿梨心里忽然很后悔,這些話,不應該也不適合讓人轉達的,她應該當著李玄的面親口告訴他的。但那個時候,她覺得沒必要說這些,他們過得很好,沒必要將這些話宣之于口。她覺得李玄應該知道的。

    可現(xiàn)在,阿梨忽然很怕,很怕李玄永遠也不知道這些。

    應該早點說的……

    肚子又開始疼了,阿梨卻只是抬手護著小腹,什么也沒說,看了眼谷峰,便踏上了馬車。

    她坐進馬車里,衛(wèi)臨倒是信守承諾,將谷峰弄了出去,隨手丟在路旁,然后便回了馬車。

    阿梨平靜撩起簾子,看著谷峰站起來,馬車緩緩動了起來,漸漸離谷峰、離那座宮門越來越遠,遠到都看不見了,阿梨才放下被凍僵了的手。

    然后,一個暖烘烘的小手爐被塞了過來,阿梨下意識就要甩出去。

    “不是我準備的,”衛(wèi)臨按住那手爐,道,“是薛蛟準備的。”

    阿梨這才沒反抗,將那手爐攏在手里,護在小腹前,整個人縮進厚重的披風里,她又累又疼,沒任何折騰的力氣了。

    馬車搖晃著,衛(wèi)臨托腮,注視著阿梨藏在昏暗一角的臉,那張臉很白,白得幾乎沒了血色,折騰這樣一晚上,就算是衛(wèi)臨這樣的男子,都覺得有些吃力,更遑論一個離臨盆不遠的孕婦了。

    衛(wèi)臨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殘忍了,忽的開了口,“生我的那個女人,死之前,肚子里也懷著孩子。”

    阿梨一下子警惕起來,看向衛(wèi)臨。

    衛(wèi)臨卻渾不在意阿梨的警惕,繼續(xù)淡淡說著,“她不像你娘,出身名門,自小被當做太子妃養(yǎng)大。她母親是暗娼,最掙不到錢的那種,幾個女人結為姐妹,搭伙租個破屋,門口掛塊桃紅的布,不用什么招牌,來來往往的販夫走卒,都知道這屋里是做什么營生的。但西北那個地方,常年戰(zhàn)亂,誰手里都沒幾個子,她們還是有上頓沒下頓,還有找了樂子不肯給錢的。她就生在那樣的破屋里,父不詳,長大十一歲的時候,她母親得了臟病,人沒了。她輾轉進了軍營,照樣做那種營生。”

    衛(wèi)臨語氣平淡說著,仿佛說的是旁人的故事一樣。

    “她生了一張不錯的臉,做了一段時間之后,被新來的大將軍相中,大將軍愛潔,從那時起,她便只要伺候大將軍就行了。后來她懷了孩子,大將軍說讓她生下來,她還以為,自己終于熬出頭了。私底下還在做著夢,也許是大將軍的正妻不能生育,所以大將軍才會允許她生下孩子,她私底下偷偷教我,日后見了大將軍的夫人,要規(guī)規(guī)矩矩喊嫡母,要討嫡母喜歡。”

    衛(wèi)臨淡淡看向阿梨,問道,“我學說話時 ,第一個學會的詞,既不是娘,也不是爹。而是嫡母。那個可憐的女人根本不知道,沒有什么嫡母,大將軍也沒有娶妻,表面上戰(zhàn)功赫赫的大將軍,背地里卻是個喜歡男人、卻不敢承認的懦夫。她鼓起的肚子,只是大將軍為了那段隱秘地、不能見人的感情,做的一個齷齪的美夢。她的存在,只是大將軍發(fā)泄欲望,刺激那個男人的工具。她什么都不知道,傻傻做著相夫教子的夢,希望有一日能被帶回將軍府,哪怕做一個姨娘,有一間可以安身的狹小屋子,就足夠了。又過了幾年,我長大了,大將軍喜歡的那個男人終于娶妻了,他和妻子有了一個女兒,生得很可愛,雪團子一樣。”

    “大將軍在帳子里看到那副畫,發(fā)了瘋,他日日喝得爛醉,發(fā)瘋一樣,誰都攔不住,連打仗之前都會喝。那個可憐的女人,就窩在帳子里,不明白大將軍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懷了孩子。后來,大將軍出事了,陣前飲酒,打了敗仗,被監(jiān)軍一紙告到皇帝老兒那里。”

    “日子一天天過,又來了個大將軍,他是來接手大將軍的事的,還帶來了圣旨。那天晚上,大將軍喝了很多酒,比以往任何一天都多,他喝得爛醉,然后——”

    衛(wèi)臨抬眼,似乎是在回憶那時候的場景,他慢慢地道,“然后他又發(fā)瘋了,他拿著劍到處砍,四處潑酒,點了火,整個帳子都燒起來了。那個女人渾身是血,卻還護著我,壓在我身上。你大約是沒嗅到過那種味道的,皮rou燒起來的味道,很臭,血滴在我的臉上,也很臭。”

    衛(wèi)臨說完這個故事,馬車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下來。

    阿梨縮在披風里,一動不動。她疼得有些厲害了,額上全是汗,唇色也慘白得很。她張了張嘴,“那個大將軍是誰?”

    衛(wèi)臨微微頷首,沒隱瞞什么,道,“殷擎。他喜歡的男子,是你父親,蘇隱甫。”他看見阿梨忽的一白的臉,卻主動解釋,“不過,蘇隱甫并沒有背叛你母親,同樣喜歡男子,他沒有和殷擎一樣哄騙你的母親,你母親比那個女人幸運得多。你母親從一開始就是知情的。”

    衛(wèi)臨說罷,不再多說什么,忽的撩開簾子。

    窗外遙遠的天邊,隱隱有一層白浮起來了,大約再過不久,就要天亮了。宮墻之上,鋪天蓋地的雪,潔白的、一塵不染的,仿佛蓋住了世間所有的污濁,洗凈世間所有的不堪。

    衛(wèi)臨望了眼那遙遠的天邊,忽的朝阿梨伸出了手,拉著她,微微一笑,一如當年那個宴上作詩的儒雅青年,眼里卻是冷的,無邊的寒意。

    衛(wèi)臨開口,“故事就說到這里吧,剩下的,有機會再和你說。六娘子,該隨我走了。”

    阿梨只感覺后背一寒,拼命掙扎起來,她拼盡全力的掙扎,在衛(wèi)臨眼里,卻是輕而易舉便能制住的動作。

    阿梨被拉拽著,衛(wèi)臨的手大力扣著她的胳膊,硬生生將她拉出了馬車。

    冷風迎面而來,阿梨下意識閉了眼,再然后,聽到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

    “阿梨!”

    第122章

    阿梨循聲看過去, 雪下得愈發(fā)大了,北風卷著雪粒砸過來,撞進她的眼睛, 頃刻間便化為雪水, 又冰又澀。

    她卻連眨一下眼睛都不舍得,牢牢注視著那個風雪中的人, 熟悉的身形,幾欲讓她落下淚來。

    是李玄。

    阿梨眼睫微微一顫, 故作堅強的那層偽裝仿佛一下子被砸碎了, 眼淚驟然便涌了上來, 是李玄, 他來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