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活脫脫一個笑話。 現(xiàn)在回想起來,自他來了蘇州后,似乎是著魔了一樣,什么規(guī)矩體面,通通都丟了個干凈,連自己都認(rèn)不得自己了。 李玄斂起面上的笑,神情恢復(fù)淡漠,猶如從前一樣清冷貴氣,眉眼帶著漠色,輕輕頷首,“你說的極對,哪里來的情分,不過本分罷了。” 阿梨聽到這話,心里一松。 李玄接著又道,“起來吧,你是自由身,也不必跪我。” 阿梨站了起來,李玄便很快轉(zhuǎn)過了身,抬聲叫了谷峰。 谷峰很快推門進來,見李玄背對著自己,一旁的薛主子,則眼睛微紅,不知兩人起了爭執(zhí)還是如何。 李玄頭也未回,沉聲道,“送人回蘇州。” 送薛主子回蘇州? 谷峰一愣,委實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很快,李玄便疾步回了內(nèi)間,疏離淡漠的背影,看得他心驚。 他仿佛又看到了,薛主子剛“死”那時的世子爺。 身上不帶一點人氣。 谷峰沉下心思,朝阿梨恭敬道,“薛主子隨我走吧。” 阿梨點點頭,不厭其煩糾正了最后一回,“侍衛(wèi)長不必叫我主子,叫我薛梨便好。” 谷峰哪里敢,他心知阿梨可是日后的世子妃,怎敢以下犯上,剛想說點什么,卻見阿梨已經(jīng)踏出門了。 谷峰去準(zhǔn)備馬車,阿梨卻沒著急走,她去見了鄭老夫人。 她進門時,鄭老夫人已經(jīng)醒了,安神藥的藥效還未過,她躺在榻上,垂垂老矣的模樣,身軀佝僂著。 她進來后,鄭夫人和鄭嘉荷俱看向她,鄭夫人更是直接喊了句,“柔姐兒……” 阿梨仍舊是原來那一句,清清淡淡道,“夫人認(rèn)錯人了,我不是您的女兒。我想同老夫人說幾句話,不知方便不方便。” 鄭夫人如今是徹底糊涂了,說好的認(rèn)親,如今怎的鬧成這幅模樣了。但鄭老爺不在,她無人可問,又怕得罪了武安世子,只好點頭答應(yīng)。 阿梨謝過鄭夫人,走到老夫人的床榻邊,蹲下、身,輕輕去握老夫人的手,輕聲道,“老夫人,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您的柔柔。柔柔若是知道,家里還有您惦記著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鄭老夫人手顫巍巍去擼阿梨的袖子,碧青的袖口被擼得很高,露出一截嫩生生的手臂,肌膚雪白、毫無瑕疵。 “紅痣呢?柔柔這里有兩顆紅色的痣,柔柔有痣……”老夫人渾濁的眼眸盯著阿梨的手臂,粗糙的手一點點摸,“柔柔,你的痣呢?痣呢?” 老夫人找不見,越發(fā)著急,手上也失了輕重。 阿梨的手臂被她劃破了幾道口子,血珠子一下涌了上來。她咬著牙,并不喊疼,只由著老夫人發(fā)泄。 身后盯著兩人的鄭夫人卻一下子慌了,上來攔著婆母,“娘,您記錯了,哪來的痣,柔姐兒哪里有痣……” “明明就有!”鄭老夫人一口咬定,兩行濁淚邊流,邊道,“我養(yǎng)大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有的!有的啊……” 老夫人還在嚎啕大哭,鄭夫人一邊攔著她,一邊朝鄭嘉荷大聲道,“帶你三jiejie出去!” 老夫人聽到這句話,反應(yīng)更為激烈,“她不是柔柔,她是假的,我要我的柔姐兒……” “我命苦的柔姐兒……” 鄭嘉荷走到阿梨身邊,不等她開口,阿梨便主動踏出了門,屋內(nèi)老夫人悲愴的哭聲,還如在耳邊,那扇薄薄的門,并攔不住什么。 阿梨心里覺得難過,又愧疚得厲害,下意識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傷口很淺,血沒留幾滴,自己便止住了。 要是這里真的有痣,那便好了…… 只是,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 阿梨自嘲一笑,打算要走。 一旁的鄭嘉荷上上下下打量著阿梨,忽的道,“你真不是我三jiejie嗎?” 阿梨回頭看她一眼,被嬌養(yǎng)長大的小姑娘,眉眼都帶著肆意嬌氣,從來不懂得委婉二字,想問什么,便直接問出口了,無所畏懼的模樣,同李元娘有幾分相似。 她不討厭李元娘和鄭嘉荷這樣的女孩子,甚至,是有些羨慕她們的。 阿梨輕輕點頭,“抱歉,我不是。” 鄭嘉荷歪著頭,忽的燦然一笑,眉眼天真,直白道,“幸好你是假的。其實,我才不想要什么jiejie,鄭家有我一個女兒,便夠了。” 說罷,鄭嘉荷轉(zhuǎn)身,似乎沒察覺自己說出多么惡毒的話,頭也不回地走了,腳步都帶著輕松自在。 阿梨怔了怔,原來這鄭家,只有那個可憐的老夫人,是真的在惦記那個走丟了的柔柔嗎? 那個小姑娘,真可憐啊…… . 回到書肆,已經(jīng)出了正月了。 她不在,有劉嫂和伙計幫襯著,書肆生意倒也還算不錯。 阿梨一回來,先給劉嫂和伙計多發(fā)了一個月的月銀,兩人都是老實的性子,收了銀子,做事更賣力了些。 平靜的日子,一日日過,天漸漸就暖和起來了。 院里的一株梨花,不知怎么了,今年生得格外好,剛剛?cè)氪海汩L了幾個花苞了。 阿梨一日起來,推開窗戶,看到那星星點點的粉白花苞,還愣了一會兒,繼而露出個笑容。 坐在榻上的歲歲奶聲奶氣喊她,“娘!” 阿梨才回過神,轉(zhuǎn)身去抱她,開了門,雇來照顧歲歲的沈婆婆已經(jīng)來了,她手腳十分勤快,已經(jīng)把早膳做好了。 沈婆婆擦干了手,從阿梨懷里,接過歲歲,笑著道,“來,婆婆抱咯。” 歲歲不太認(rèn)生,沈婆婆帶孩子是一把好手,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帶大了好幾個,照顧歲歲很上心,歲歲也十分喜歡她,朝她咧著嘴笑。 沈婆婆笑得瞇起眼,抱她去屋里吃早飯,喂過早飯,又同阿梨說了聲,帶歲歲在院里曬太陽了。 今日天氣好,不冷不熱的,沈婆婆抱著歲歲,慢悠悠在院里走,一會兒指著梨花,一會兒指著樹葉,逗得歲歲直笑。 阿梨見狀,回了屋,換了身衣裳,帶了帷帽,打算出門談生意。 她如今做生意越發(fā)得心應(yīng)手,從前和人談的時候,總有些發(fā)憷,心里不太有底,但如今卻好了許多。 等談了生意,回到書肆,剛到晌午,太陽正是最好的時候。 阿梨進了書肆,要了賬冊,坐在圈椅上,一手撥著算盤,一邊算這幾日的賬。 梨花木桌上放了個小茶壺,壺口冒出白霧,里頭泡了碧螺春,蘇州本地產(chǎn)的,阿梨十分喜歡,微苦帶甘,清香四溢。 一壺茶喝完,賬目也算清楚了。 書肆不大,盈利也一般,但自打他們給附近幾家書院免費提供了旬考獎品后,來的客人比起從前,多出不少。 看著日益增多的身家,阿梨心里略安心了些,俗話說得好,手里有銀子,人才有底氣么。 她收好賬冊,剛要起身回后院,卻見書肆門外來了個人。 打眼一看,是個書生。 不怪阿梨一眼看出他的身份,蓋因他穿著書院發(fā)的深色長衫,頭戴方帽,身材高而瘦,但并不瘦弱,五官端正,眼神清明,舉止正派,進來后,并不四處打量,更不似旁人那樣,一進門便盯著阿梨。 他進來后,便同伙計拱了拱手,道,“書肆掌柜可在?” 伙計自然朝阿梨這邊一指,道,“您來得巧,掌柜的恰好在。” 梁慎行順著伙計指的方向,看了過去,便見一個婦人打扮的女子,坐在梨花木桌邊,一身鵝黃粉藕的裙衫,烏黑的發(fā)垂在胸前,木簪束發(fā),眉眼生得極為好看,令人一看,便不自覺生出些好感。 梁慎行看得一愣,臉不自覺一熱,但很快回過神,朝伙計道,“多謝小哥。” 謝過伙計后,梁慎行才朝阿梨走過去。 出于男女之防,還隔著不遠的距離,他便停下步子,道,“小生梁慎行,乃東林書院學(xué)生,聽聞書肆招賬房,前來謀事。” 他說話時,恭敬有禮,微微拱手,并不似其他書生心高氣傲,且又是東林書院,這可是蘇州最好的書院。 阿梨不著痕跡打量了眼梁慎行,對他第一印象不錯,光是他方才待那小伙計的態(tài)度,便極為難得。再者,他方才知道她是書肆掌柜時,并沒因她是女子,便露輕蔑之色。 第一印象不錯,阿梨卻也沒急著點頭,只道,“先生先試幾日,若你我都覺得合適,再簽聘書,可好?” 梁慎行自然點頭應(yīng)下,約好第二日上工,便一拱手,出了書肆了。 拐過幾條街,稱了幾兩rou,又買了些菜,梁慎行走近一個破落院子,理了理身上的深色長衫,才輕輕推門進去。 屋里榻上歇著的老婦聽見開門的聲音,忙睜了眼,費勁要坐起來,沙啞粗糙的聲音問,“二郎,怎的回來了?” 梁慎行將rou菜放在桌上,去扶母親坐起來,邊道,“先生告病,便放我們歸家了。” 梁母這才放心點頭,去握兒子的手,她是常做繡活的,指尖厚厚的繭。她殷切道,“你好好念書,別惦記娘。娘在家里好好的,什么都不缺,你jiejie幾日便來看我一回,我好著呢。” 梁慎行俱點頭應(yīng)下,道,“兒子曉得。” 梁母又殷殷囑咐了一番,無非便是叫他不要為了家里的事,誤了科舉之類的話。 梁慎行一一應(yīng)下,梁母便趕他去書房溫書了。 等兒子一走,梁母面上的笑,便落了下來,嘆了口氣。 她的二郎,學(xué)問本事,樣樣都好,只唯獨一樣,運勢太差。縣試府試,場場都是頭名,那時候誰不羨慕他們梁家。 那時候二郎才幾歲,便有好些人家要上門,同他們結(jié)親。門檻都差點被踩破。 后來,二郎他爹病沒了,好不容易熬了三年,還以為要熬出頭了,結(jié)果婆母又沒了,一拖就是六年。 從前人人贊她兒子是神童,出了這事后,人人都來笑她,說她兒子沒這個運道,還有那等子惡毒婦人嚼舌根,說下一個死的就是她。 梁母咬緊牙根,她才不會死,她就是熬,也要熬過五月的院試!她非但不死,還要看著二郎當(dāng)大官,娶賢惠媳婦兒,她還要帶孫子呢! 就讓那些子沒見識的婦人嚼舌根去吧! 呸! . 西北 蘇追騎在馬上,看了眼西北大營的將領(lǐng),朝他們擺擺手,淡聲道,“不必送,我這便走了。” 西北是邊疆,外族常年侵?jǐn)_,鮮少太平,蘇追自經(jīng)武舉入行伍起,便一直在西北鎮(zhèn)守,這些年南征北戰(zhàn),雖然也會去別處,但多半時間,都在西北。 除了原來的鎮(zhèn)遠侯厲大將軍,這些年,就屬蘇追在西北的時間最久了。 他這回,是被陛下召回的。 其實,倒也不算是召回,只是換個地方,進京當(dāng)官,還升了一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