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升官
文康十八年上元節,帽兒街北邊的顧府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其繁華錦繡比往年更甚。此中有個緣故,皆因顧府主人顧培生年前新升任了戶部尚書,晉身二品大員,讀書科舉之人無不是為了為官做宰,顧培生出身寒門,幼年喪父,寡母一人將兩兄弟拉扯大,顧培生兩兄弟當年同中進士,兄長顧培生被點了探花,先帝引為奇事,親自召見了兄弟兩,還同左右近臣嘆道“兄弟同中進士,縱然在書香門第之家也是罕見,何況這二人出自普通農戶,從小無名師教導,更無父親扶持,卻能勤奮苦讀,所受苦楚更甚旁人百倍,今日有此成就,實屬不易。”先帝還感嘆普通百姓之家也有優秀子弟,偏偏很多因為家境困頓,無法讀書進取,下令戶部撥款,于各地多多興建書院學堂,鼓勵讀書科舉,當然這些舉措最終受實惠的也只有一些繁華城鎮,那些偏遠鄉下地方,終究也不能如皇帝的初衷,惠及他們。 如今且說顧府這個年過的自然是極為順暢,顧尚書的老母親顧老太太原本一個農家老婦人,如今卻有個二品大員的兒子,她母以子貴,其誥命也跟著往上升,如今也能稱為“太夫人”了,老太太整個過年都是樂呵呵的,且顧尚書又孝順,見著老母高興,更是用心奉承,雖則升官的事不好張狂,但適逢過年,家里披紅掛彩、酒席戲耍卻是不過分的,只哄得老太太天天合不攏嘴。上元節這天,顧府早早將采購好的各式各樣的花燈掛上了,顧家的太太奶奶們忙得腳不沾地,預備著晚上的酒席晚宴。 顧二奶奶挺著大肚子,也不曾閑著,坐在屋里聽著管事娘子回事。 顧家請了一班小戲子進府,因為是預備著給老太太看的,到時一群女眷丫鬟,也怕沖撞了,顧二奶奶聽得管事娘子說人進來后已經先安排在了預定的地方,專門派了八個婆子照管這群人,進來的人數、東西、物什都一一點清楚了,唱戲的行程等也吩咐好了等等零零碎碎的,顧二奶奶覺得也差不多了,囑咐管事娘子“老太太高興,你只管用心理這一攤子就好。別的倒是小事,只別叫他們亂走亂撞,也別叫丫頭們去他們跟前,唱完戲老太太給了賞就領他們出去。咱們家又沒養這些個人,外頭的戲子總不能叫了放心,記著出了事不只我沒有臉面,你也別在我跟前辦事了。” 管事娘子忙諾諾的應了退下。 二奶奶也起身想去婆婆那邊回話,周姨娘勸阻她道“我的奶奶,你這都什么時候了,我去同太太說就是了。” 二奶奶何嘗不知道自己要生了,可是若要周姨娘去回話,到底顯得不尊重,便笑道“這一胎倒是個乖巧,我懷的也輕松,走一遭有什么。” 周姨娘氣她逞強,賭氣道“怕是擔心我這個做姨娘的沒有臉面的,不能給二奶奶辦事。” 顧二奶奶哭笑不得,苦笑道“說這些話有什么意思,我如今半點不敢拿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姨娘只好將大毛衣服給她披上,想扶著她過去。 顧二奶奶同她道“你別去了,你在這里照看著。” 又湊在她耳邊道“今天心里總有點慌,怕不是這一兩日的事了,我不出現不好,你在家里幫我預備著。” 逢年過節的,家里忙亂,生孩子萬事不齊備不行。 周姨娘點了點頭,二奶奶若是要生,還是自己看著才放心,好在季國公府年的接生婆子是早送來了。 周姨娘想想還不放心,讓人去外頭請了樊娘子進府,樊娘子出身醫學世家,頗通醫術,但是女子不能行醫,樊娘子平時也只是給一些官員女眷看病,經常往來季國公府。 樊娘子一個守寡女人,靠著季國公府,就是是年節下,也是得來的。 婆子悄悄地從角門帶著她進了府,送到了周姨娘這里。 周姨娘一番好話,樊娘子心里倒是受用,何況二奶奶前兩胎也是將她接進來住著,這也是怕生產時有什么情況,接生婆子處理不了,若生的時候順利,大夫自然用不上。這世上多的是 因生孩子死去的女人,別說家境貧寒之家,就是家境富裕的人家,女人也常因生子出問題,二奶奶在這上面向來是不會虧待自己的。樊娘子以前經常見到諱疾忌醫者,也有些官眷嫌棄她女子身份,心里面頗為喜歡二奶奶的爽利。 周姨娘讓人將樊娘子帶下去安頓,又去將產房里里外外檢查了一番,加上季國公府的兩個產婆,連房間的一絲灰也沒放過。 周姨娘又格外囑咐了兩個產婆“生孩子都不知道什么時辰,嬤嬤們受累,這幾日還請cao勞些,如今家里面也忙亂,奶奶輩分輕,生孩子的時候也不好太過驚動,只能靠著嬤嬤們多cao心勞累了,等奶奶這肚子里的少爺或是小姐安穩地生了,奶奶自然有重賞。” 兩個嬤嬤笑道“說的哪里話,奶奶是咱們家的大小姐,這些事都是咱們分內的事,奶奶好好的,夫人也能安心了。我們倒沒什么,只來的這些日子,看著姨娘上上下下幫著奶奶做著這些是,難怪奶奶器重,就是家里夫人,提起姨娘,也是沒有不放心。” 周姨娘原本是季國公府的丫鬟,如今雖做了顧家的姨娘,但心里還是以二奶奶為主子,聽得這話也只是一笑“都是夫人和奶奶抬愛我。” 在婆婆譚夫人那里,顧二奶奶因為身孕得以賜坐,顧大奶奶站著,譚夫人看著禮單,眉頭微皺。 顧二奶奶看向妯娌,覺得妯娌也是一副為難的樣子,也不知道這張家送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譚夫人半點喜色也沒有。 顧二奶奶不動聲色地換了個坐姿,臨產在即,她實在也是不舒坦。 譚夫人放下禮單,笑著說道“人家這是笑話咱們呢。” 將禮單遞給顧二奶奶。 顧二奶奶粗粗看了一遍,心里明白了。 這禮單若說是簡單薄,那就錯了,張家權勢滔天,其實根本理會顧家這樣的新起之秀,可張家偏偏送來了賀禮,這禮單上的東西卻頗耐人尋味,全是金銀黃白之物。顧二奶奶是國公府出身,譚夫人是侯府出身,都不缺見識,知道自家這是讓人家羞辱了一番。 顧家根基淺薄,就算現在顧尚書位極人臣,也比不上京里這些世家大族,更何況是張家了。那是太后母族,堂堂的國舅爺,兩個一品國公府,單一個名頭拉出來都能碾壓顧家這樣寒門出身的官宦。 顧尚書是個能干上進的,他娶了出身侯府的譚夫人,又給兒子娶了國公府的小姐顧二奶奶,聯姻高門大戶,都證明了顧尚書想興家旺戶之意,譚侯府、季國公府也都是看重了顧家兩代探花郎的潛力投資自家女兒,到目前看來顧家也算發展不錯。 譚夫人嫁進顧家二十來年,盡心盡力地輔佐丈夫,可以說顧尚書能有今日,譚夫人的功勞絕對功不可沒。 現如今跟著顧尚書二十年宦海沉浮,也經歷過無數風浪的譚夫人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顧家這樣的官宦與張家之前基本上沒有任何來往,顧尚書出身不高,之前官位也不顯,張家根本就不可能搭理顧家,就是譚家、季國公府雖是京中望族,但一個子孫不盛,日漸凋敗;一個百年世家,置身事外,都與張家沒多大關系。顧尚書這一升官,也不知道怎么就讓張家看不順眼了。 譚夫人舉棋不定,顧大奶奶也不敢說話。 顧二奶奶又挪了挪自己的身子。 譚夫人問兩個兒媳婦“你們怎么看?” 顧大奶奶陪著笑道“禮單看著也不算輕了,咱們家與他們家本就沒什么特別來往的,這大概是為了老爺升了尚書一事。” 討好張家的人太多,等閑人家都入不到張家眼里,顧尚書干脆也不去貼這熱灶,前些年也不過是張家老太太、老太爺等人做壽什么的例行送個禮,送的東西大都不出彩,也引不起張家 顧二奶奶開口道“老爺升了二品大員,咱家從今往后在京里就不一樣了。” 不要小看顧尚書這次只是升了一級,從三品到二品在官場就是一道分明的溝壑,有些讀書人窮其一生能升到三品已經算是不錯了,顧培生能做到一部尚書,以后入閣拜相指日可待,何況顧培生還這么年輕。 的注意。至于年節來往,這是有親戚關系、師友關系或是世家之家才會送禮,也有那下級討好上級送的,張家不是他們的親友、世交卻主動給他們家送禮,除了為顧尚書升官一下,自然是不為別的,顧大奶奶這話說得沒差。 顧二奶奶卻知道譚夫人心中的顧慮,顧家素日并未向張家靠攏,張家主動送來這份連敷衍都懶得敷衍的禮物實在是讓譚夫人擔心了,張家若是看自家不順眼,只怕以后有的是麻煩,形勢比人強,這份有些失禮的禮物顧家還不能不收,張家不管是無心還是故意的,顧家這氣也必須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