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204. 雨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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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運火車頭兒噴著白白的煙兒,拖著四五十節車廂,啯篤啯篤往北去,而綠皮子客車從北面來,也緩緩地進城站去。太陽往西邊去了,河邊的梧桐樹、楊柳樹遮住了一小片河面,綠蔭蔭的給人以些許凉意。 自成家到散家,猶如那朵飄過公園小丘阜去的云兒,倏忽間便不見了,天上依舊是藍色的一片。阿明像是剛做完了一場惡夢,這場夢里只有酸苦,苦得他悔恨交加。 “都是雜種冸矮子害的!都是變態章經理害的!”阿明悶頭抽煙兒,暗暗地恨。 “阿明,書兒讀得越多,頭腦子就想得越多,越復雜,像我,吃飽睡好,一天過去。你不要想得太多,把握眼前,便是快樂。我們所要做的,就是趕緊把剩下的西瓜賣完,晩上好去放松跳舞兒?!毙$妼捨堪⒚?。 “唉!小鐘,如果我們有條件,就用不著在這么大的太陽底下賣西瓜了,在舞廳里坐坐,涼風吹吹,茶兒喝喝,音樂聽聽,多舒服?!?/br> “阿明,你看旁邊那個工地上,還有那么多建筑工人在起墻頭,扎鋼筋,拌黃沙,他們可比我們辛苦多哩!都像你這樣坐坐不做生活過輕松日子,杭州上百家舞廳還不夠呢!” “小鐘,我現在對跳舞,好像也有癮了,時間差不多到了,舞曲便會在耳邊響起來,兩只腳兒也癢庠的要動。如果早知道跳舞有這種樂趣,我二十多歲搞團工作時,就可以跟他們學了,可惜一段最好的歲月,就這樣無聲無息過去了。你死掉的那個是不是因為你常去跳舞而打你?” “郊區的人,老思想、死腦筋的多,總以為跳舞傷風敗俗,不是件好事兒。有時空閑下來,我就和村里的幾個小嫂兒一起去跳跳,按時回家,根本沒想過要在外頭搞七捻三,只是興趣,放松放松而已。但不管我向他如何解釋,他總是像把鎖鏈似的,要鎖住我的雙腳,生怕我飛走似的。他越是這樣管牢我,我悶在家里頭越難受,有時有了機會,就偷偷摸摸跑出去跳。他知道了,就拳頭巴掌,打得我身上全是烏青。后來他越來越過分了,即便我不出去跳,一不順他的心,扁擔、凳子全拿來打。再這樣被他打下去,不死也要殘,我實在受不了了,就提出了離婚?!?/br>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興趣,如果這興趣被扼殺了,那做人也就沒多大快樂、多大意思了?!?/br> 金鳳凰歌舞廳散場了,跳舞的人紛紛出來。阿明兩人放開喉嚨,叫賣著西瓜,人們見西瓜樣品的籽兒黑黜黜,rou兒紅篤篤1、水羅羅2,價錢也比商場里便宜些,買的人不少。 “阿明!你急個套賣起西瓜來了?” 一聲叫問,阿明抬起頭兒一看,原是小燕,旁邊站著冬萍。 阿明:“???是你們兩個呀!” 小燕:“阿明,這個是你老婆?” 阿明:“嘿嘿,是的,是的。你們在這里跳舞?” 冬萍:“基本上每天下午來坐坐。” 阿明:“冬萍,那你現在舞應該蠻會跳了?我聽阿芳說,春桃人影兒都沒了,你曉不曉得急個套一回事?” 冬萍:“她炒股票、炒期貨虧了不少,也不曉得到哪里避債去了,我也不炒股了,在小燕店里幫幫忙做?!?/br> 阿明:“冬萍,你同我在開國際玩笑呀!你一個市長夫人,居然在做生活?” 小燕:“阿明,冬萍的老公翻船了,劈了無期,在衢州一個監獄里服刑,所有家產包括她做股票的錢都被抄沒了。冬萍沒生活來源,就在我店里做。” 阿明:“???這樣的!想不到!想不到!那冬萍你同你老公有沒有離婚掉?” 冬萍:“離了?!?/br> 阿明:“那有沒有再婚?” 冬萍:“阿明,你當是買菜呀,那有介容易的!” 阿明:“可惜!可惜!” 冬萍:“有啥個好可惜。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阿明,你不上班了?” 阿明:“落班后同老婆出來做做第二職業。” 冬萍:“那一車西瓜有多少好賺?” 阿明:“好好差差吃過用過二三十塊有的?!?/br> 冬萍:“你老婆姓啥?” 阿明:“我老婆姓鐘。小鐘,這是我讀小學的班長叫冬萍,這個也是同班同學叫小燕?!?/br> 小鐘同冬萍、小燕打了個招呼,塑料袋兒里各裝了一只西瓜一定要送給他們。他們不肯收,小燕硬塞了十塊錢給阿明。 小燕:“阿明,有空的話同老婆一起到我店里來坐坐。” 阿明:“好的,好的。” 天氣預報臺風要來了。那一天后半夜,果然起風了,吹得頂棚兒嚓里索落響,滿街兒翻舞著落葉兒,漸漸地飄起小雨兒來。 “小鐘,臺風要來了,你平時這么辛苦,這兩天就休息休息。88年那場臺風太可怕了,房屋、大樹、電線桿倒了不少,也壓死了不少人,沒必要去冒險?!?/br> “阿明,西瓜快落市了,這幾天來沒啥錢兒賺,這樣的天氣,販子比平??隙ㄒ僖恍鞴弦埠觅u一些,不賣太可惜了?!?/br> “那少進些,萬一踫上暴雨,也少擔些心?!?/br> “我有數,你放心好了?!?/br> 早晨起來去上班,風兒更緊了些,吹得農貿市場里亂七八糟各色各式的遮雨布兒像大濤般地起起伏伏;雨兒也更大些,從墻檐頭滴落到塑膠棚兒上,滴滴答答叮叮當當的仿佛是舞廳里的音樂拍子。市場里的顧客稀稀拉拉的,雨傘也被風兒吹得翻轉過去,像湖里頭攤開的荷葉兒。阿明替小鐘擔心,這樣的日子還有幾個汪德鬼來買瓜呢?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了,阿明跨上自行車就往景芳小區趕。那時小區剛剛建造好,但不少路兒還未全部鋪好,坑坑洼洼泥泥濘濘的。這一天小鐘是從新塘路水果市場進的貨,被風雨拖住了,也就停在一處報欄墻下避雨。 “小鐘,這里離水果市場太近了,生意差,賣不出價錢,趁臺風還沒大起來,我們趕緊拉到城里頭去賣吧?!卑⒚骺粗卉囯m比平日少些但只賣掉兩只的西瓜,有些擔憂。 “阿明,我聽說紅太陽這幾天在辦秋季商品展銷會,那里人肯定要多些,要不我們拉到那里去賣?!毙$娤氤鲆粋€新地方。 “紅太陽是市中心,管得很牢,恐怕不行吧。萬一大臺風來了,廣場上也沒個躲風避雨的地方,那就要吃苦頭了。” “我們去試試看,不行的話,就再換個地方。” 他倆拉著車兒上路了。阿明踏,小鐘一手推自行車,一手推三輪車。風大,路又泥濘,雖然很吃力,可阿明覺得還是要比拉魚輕松多了。一來拉到了小區的門口,想歇就歇下來叫賣一些時間,西瓜不會爛,魚兒可要死;二來車輪陷入泥坑里,拉魚憑一己之力,很是吃力,而有小鐘推車,那就好多了。 到了紅太陽廣場,已是正午了,他們在電信大樓前的樟樹下停穩了車兒。廣場上稀稀拉拉來來去去的人也不多,阿明和小鐘先后去旁邊的小面館吃了一碗面兒,然后坐在小花壇邊上耐心地等待顧客。 一點一過,天氣不對頭了。大片大片的烏云從東邊翻滾過來,天空忽然間墨冊鐵黑了。夜里頭有路燈光,而白天里沒有,所以天黑得一塌糊涂,比夜晩還要黑百倍。低沉的悶雷一個接著一個隆隆,時爾有霹靂炸響,似雷公爺不滿人間什么似的發出最強的怒吼。豁閃婆也揮舞著威嚴的銀鞭,在深邃無際的天空里甩開千萬條千萬縷電光,也似不滿人間什么似的要驅除黑暗??耧L呼嘯而起,如同萬千頭奔獅騰虎在吼叫,挾著摧枯拉朽的力量,將樟樹的大枝條攔腰折斷,將花壇里的花花草草盡向披靡。滿天的廢紙兒、落葉兒、塑料袋兒亂飛,仿佛無數的惡魔兇鬼在亂舞。豆粒大的暴雨狂瀉直下,剎那間把個廣場變成了一片汪洋?;鞚岬乃畠簼L滾地涌向低洼處,在那里打著激蕩的漩兒,而下水道滿溢了出來,翻冒著一朵朵濁花。 阿明他倆盡管披著雨披,但根本抵擋不住狂風暴雨,渾身濫濫濕了,滿頭像被淋蓬頭3淋了個透。阿明看看霹雷閃電厲害,急忙拉起小鐘,逃到電信大樓下面去躲。 暴雨下了大半個鐘頭方才停了下來,可是氣壓依然很低,悶得人很是難受。水兒漸漸地退了下去,滿地落葉斷株,一片狼藉。到了三點多光景,廣場上有些人起來,也有人到車攤兒前來問買西瓜。阿明他倆正做著生意,忽然有兩輛拖鞋爿兒吉普車和一輛南京牌大卡車開了過來,咕嘎地停在了路邊,從車上跳下七八個城管人員來。 阿明他倆看見了,叫聲不妙,急忙收起鉤兒秤、拉起車兒想逃,但已來不及了。他們團團圍著車兒,其中一個為首的人瞪著眼兒,朝他倆兇巴巴地看。 “你們不曉得廣場不能亂擺攤的嗎?”那頭兒說。 “我們第一次來,不曉得,真的不曉得!”阿明回答。 “你們違反了市容市貌管理條例,人不拘留和罰款,東西都要充公!” “我們下崗沒工作,要養大人、小孩,混口飯吃,下次再也不來了,不來了!”小鐘求情。 “混飯吃?人人都有大人、小孩,大家都像你們這樣亂七八糟混飯吃,城市還像什個樣子?”頭兒不留情面。 他手下的人就七手八腳把西瓜搬到吉普車上去,阿明他倆拼命阻攔,但他們人多勢眾,毫無辦法。西瓜搬完了,他們要將三輪車搬上大卡車去。小鐘掙脫了城管的手,大叫大喊著沖了上去,攔在車后頭,死活不讓他們搬。 阿明看著新三輪車要充公,心痛死了,也上前去討饒:“西瓜充公了我們也沒話語說,三輪車就還給我們吧,我們還要靠它吃飯呢!” 頭兒攔住阿明,邊揮手叫狗腿子拖開小鐘,邊對阿明道:“三輪車不充公,你們明天、后天照樣出來賣,根據市里規定,凡在廣場上無證亂擺攤的,商品、工具一律充公!” “你們開這個展銷會,開那個推銷會,可以霸占整個廣場,一排槍都是攤兒,收取攤位費,我們就這么擺了一擺,東西就要全部沒收,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豈有此理!”此時的阿明頭腦子發脹發昏了,氣頭噴出腦門來。 “有理沒理,你同政府去說,我們只管市容市貌!”頭兒不肯放阿明一馬。 “你以為你們都是好貨呀!香煙、老酒、瓜果、衣服日里頭沒收了去,晩上分分、便宜買了都帶回家去,你以為老百姓是木頭,都不曉得呀!你們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去?也太兇太黑了!”阿明牙齒咬得咯咯響。 “你對我們執法如果有看法,可以去各級部門投訴,我們是依章辦事,你再話語蠻多,就把你弄進去拘留、罰款!”頭兒仗權欺人。 阿明一聽要拘留、罰款,曉得私斗不過公,民斗不過官,無權不同衙門斗,就吃癟了,不再多說??墒切$娺€在死死地拖住三輪車不讓搬,幾個城管像強盜似的,拖的拉的,掰開她的手指頭,硬是把三輪車搬了上去。 小車大車一溜煙去了。這三輪車要300多塊,阿明他倆rou痛不已,小鐘竟然流下眼淚水來。忽然間,她搖搖晃晃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鐘,你急個套了?急個套了?” “阿明,我頭昏腦漲,胸悶氣塞,渾身無力?!?/br> “你搪不搪得牢?搪不牢的話,我送你去醫院看毛病?!?/br> “你讓我坐一會兒再說。” 坐了些時光,阿明看小鐘的臉孔越來越蒼白,虛汗淋漓,似乎更嚴重了些,不敢再耽擱了,急忙扶她上了自行車后架子上,推著去環城西路口的市中醫院看病。。。。。。 【注釋】 1紅篤篤:杭州話,鮮紅之意。 2水羅羅:杭州話,水分多之意。 3淋蓬頭:杭州人對洗澡用的一種出水器的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