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124. 賄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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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搜腸刮肚地在準備“人生漫談”的講課稿時,當他寫到德國作家讓?保爾“人生在這里有兩分半鐘的時間,一分鐘微笑,一分鐘嘆息,半分鐘愛;因為在愛的這分鐘中間他死去了”這句話時,再也寫不下去了。 他傷心不已地看著水仙花,心里頭翻滾著一浪又一浪的酸楚。白雪般的花瓣兒早些日子就已焦癟癟了,就像已衰老下去的女子的容顏;檸檬黃的花蕊也變得淡羅羅了,干澀澀得沒以往那么地精神了;即便你湊得很近去嗅聞,再也聞不到令人心醉的幽香了——看來如何再換清水再曬太陽也挽救不了它的枯萎了。 劉三姐走了,跟在鄭經理的屁股后頭走了,往高處走了。她要去籌備西雅咖啡館的開張,臨走的那天上午,在走廊上她與同事們打招呼,看阿明的那一眼不知是依戀還是無奈,叫他難受得要死。她的倩影兒轉出鐵皮門兒的時候,阿明幾乎要掉下淚兒來了。而當她釘著鞋釘的皮鞋兒聲走下樓梯漸去漸沒時,他的心兒也隨之像深夜里死寂一般的蒼涼。 半年時間,他與劉三姐的舊情剛剛蓬勃地再一次爆出芽頭兒來,就這么曇花一現,匆匆地便過去了。 “唉!人生譬如風塵朝露,譬如白駒過隙,譬如花草苦海,總之人生如夢。古人說得不會錯的。” 阿明暗自嘆息著。確實,他自己的人生都寫不好,搖里鋃鐺1的,一忽兒想升官,一忽兒想發財,隨波逐流,總之活到如今是苦味多,樂趣少,這叫他如何再寫得下去呢? 他提起筆兒又擱了下去,腦子里就像被雨霧籠罩著一般糊里又糊涂,望著櫥窗里的亮閃閃的金杯發呆。 “‘嘆人生,如花草,春夏茂盛;待等那,秋風起,日漸凋零。’” 丙千哼唱著京劇《讓徐州》中的詞曲兒,背著手兒進了阿明的辦公室。 他知道阿明在寫“人生漫談”的講課稿,這曲兒似乎是有意唱給他聽的。阿明抽出一支煙兒給他,并給他點燃了,尷里尷尬道:“難寫!難寫!自討苦吃!” 丙千彎下腰兒眇了一眼,笑呵呵道:“人生,入黨,要大談特談理想,大談特談信念,要突出一點,就是貧窮、落后不是社會主義,建設成有中國特色的全民共同富裕的‘四化’,這才是真正的社會主義,這要靠大家齊心協力,共同奮斗。” “但現在國家在號召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社會主義消滅了舊社會人剝削人的制度,你看現在社會上又出現了不是資本家的資本家,不是地主的地主,貧富差距正在逐步地被拉開,這寫起來要自圓其說,繞來繞去的實在很頭疼。” “事物、社會總是螺旋式上升的,在矛盾著前進的,要用唯物辯證法來看待問題的主次矛盾。你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 阿明體味著丙千的話,隨他進了辦公室。 “阿明,黨總支已討論決定了,將把原先的在缸兒巷口子上的上城醬酒中心店的辦公室隔成三大兩小的房間,以解決公司人員的住房困難問題。這事兒我們基建科辦,你趕緊打個報告上去,我會去鄭經理那里幫你踢一腳的。還有意思一定要做到家,鄭經理是實權派,他家住在哪里你知道嗎?” “這個我知道。” “不要跟任何人說起此事。你趕緊打報告,晩上最好十點以后去鄭經理家意思。” “謝謝你了,丙千!” “阿明,呵呵,這就是人生,實實在在的人生。那些個空對空導彈,使些花拳繡腿足矣。記住,報告要寫得越緊迫越好,房子到手了,就是你大了,懂嗎?” 阿明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再沒有心思寫那“人生漫談”了。外頭寄公籬下那么多年,衣服都沒地方放,飯菜都沒地方燒,再說年紀也二十六了,金窠銀窠不如自家的草窠好,所以他略一思索,立馬寫起申請住房的報告來。 下班的時間還沒到,他就像蒼條兒射箭似的,急煞烏拉地趕回勞動路,向阿爸姆媽說明情況后,要了300元。他匆匆地挖了一口飯后,摜下碗盞便去官巷口的杭州食品商店買了一只最大的金華火腿,一條牡丹牌過濾嘴煙兒,還有六盒雙寶素,荔枝、桂圓各兩袋,統統塞在一只白色的編織袋里。 街上漸無人影了,夜風越來越冷了,阿明候在能看得見鄭經理家的小巷暗角落里,冷得牙齒直打架兒。 鄭經理家的那扇窗戶緊閉著,里面墨冊鐵黑的。 阿明生來頭一遭做這事兒,之前只在報紙上、街頭里看到過、聽到過,對官場上的生意場上的賄賂恨之入骨。如今自家卻迫不得已要做這見不得陽光的齷里齷齪的事兒,再聯想到馬上要去黨校給積極分子上理想教育課了,不免生出些可恥而又可笑的悲涼。 他感到腳兒冷,一邊輕跺著腳兒,一邊看著沉甸甸的袋兒,不由得恨起鄭經理來了。這300元錢兒,阿爸不知道要拉多少趟車兒上赤山埠,辛辛苦苦不去說它,尤其可恨的是,劉三姐被他弄走了,弄得自家像只懸著的吊桶,里頭空空蕩蕩的。 原先早上起來灑掃庭除后,阿明會靜羅羅地捧著杯兒傾聽著樓梯口那熟悉的腳步聲,這幾天來再也沒有令他激動的聲音了。他想象劉三姐也沒時間來跳舞了,而那些個來跳舞的女孩也沒有令他眼兒放亮的——這舞會還有意思再辦下去嗎? 所有的美好不期而來,又倏忽如云煙,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不是夢,又是什么? “人生如夢!”阿明喟然長嘆。 將近十一點,一輛波羅乃茲4出租車在大門口咕嘎停了下來,一會兒鄭經理家的燈亮了。阿明拎起袋兒,緊跟著跑了上去。 “領導,才回家?”阿明把袋兒放在了門后,摸出一支鳳凰牌過濾嘴煙兒,遞給鄭經理。 “阿明,這么晩了,有事?”鄭經理脫著外套,彎下腰兒接阿明的點煙。 “領導,是有件事兒,想領導能夠照顧一下。” “啥事兒?坐下說。” “這是我的申請住房報告,領導,實在困難,只能、只能來打攪你了。” “‘一直以來借宿單位,個人問題因無房而遲遲得不到解決。。。。。。現對象已談了一年余,等房子結婚,望領導視我之實際困難,照顧解決住房。。。。。。’阿明,沒聽說,也沒看見你有對象呀!” “領導,嘿嘿。” “保密工作做得這么好?” “嘿嘿。找的是外單位的,相貎兒不好,所以不帶到單位來,所以。。。。。。” “你那個袋兒是什么意思?” “嘿嘿,領導,一點意思,一點意思。” “你先回去,房子這事兒,我一個人說了不算數。” 阿明告退了出來,忽然間感覺到自家做了件十分踏實的事兒,雖然出了血2,但付出總有回報的。鄭經理笑呵呵的,看來錢兒真的能通神,有這一袋兒的東西打基礎,在分房子時,他自然不會黑了心吞下不回報他的下級吧。 “阿明,中午來我家一趟,腳踏車騎來。”第二天一上班,丙千在沒人時悄悄對阿明說。 “丙千,有啥事兒?”阿明有點糊涂。 “你來了就知道了。”丙千說完,朝阿明嘿嘿一笑,走了。 太陽從烏云中爬了出來,照得中河亮亮的。岸邊的柳樹兒、青草兒綠綠的,給黑瓦白墻的清吟街抹上了一層nongnong的春意,只是中河的水兒太臟黑了,泛著油羅羅3的光,還有點兒臭烘烘的——那河邊兒開出不少個體小飯館來,廚房里的污水直接排放到河中去了。 阿明一跨進丙千的家門,就瞥見了放在條凳兒邊上的編織袋兒,心里頭頓時陰沉了下來:“丙千,急個套一回事?” 丙千笑兮兮道:“阿明,中午沒事兒,把它拿回家去,自家慢交交吃去。” “鄭經理。。。。。。” “老板清個老早就拿到我家里來了,叫我同你說下毛子5不要再做格種事體了。” “丙千,這下東西退回來,看來房子的事體要糟完了。” “我早上在他面前幫你踢了一腳,他笑而不答,糟不糟完還不好肯定,過段日子那邊隔好了,分時就曉得了。” “如果分不到,又賄賂領導,印象弄得木佬佬差。唉!犯不著呀犯不著!” “阿明,做任何事兒要么不做,做了就不要悔。人生如爬山,一個山嶺爬過去了,一個更高的山嶺又來到了面前,盡自己的體力,爬不動了,也只能在路邊坐下來,抽根煙兒,喝口水兒,歇一歇再爬。而當你歇下來回頭看時,爬過的山嶺已是在你的腳下,盡管已是云啊霧的隱隱約約了,看不清了,但爬過的路是不會忘記的。” 阿明把東西拿回了勞動路,姆媽急了,連聲問東西送得是不是太輕了,是不是領導看不上眼。他也搞不靈清鄭經理為啥要退回來,只能安慰姆媽幾句。 隔了一天,寶生打電話來,說小露的姆媽一早到菜場里來尋他,要他幫忙買些筒兒骨,因為小露腳底一滑,從五樓滾到了四樓,左小腿骨骨折了。 阿明將近兩年沒看到小露了,被寶生一說,急忙叫他留些筒兒骨,明天早上來拿。當天晩上他又趕回勞動路,拿了兩盒雙寶素,荔枝、桂圓各一袋。他要上小露家去看看她,畢竟過去的時光他還是有些留戀的。 天兒蒙蒙亮,阿明收了5斤多筒兒骨,沿著延安路、湖墅路一直往北踏。當他汗出淋淋跑上五樓,冷不防與一個小伙子撞了個滿懷。 阿明正要撳電鈴時,那人問道:“你找誰?” “我找蔣阿姨。”阿明回答道。 “你找我姆媽?” “是的,是的。你是。。。。。。” “我是她兒子小波。” “哦,你是小露的阿哥。復員回來了?我叫阿明,聽說小露骨折了,送些筒兒骨來。” “是的,復員了。快進來!快進來!我姆媽中班在睡覺,你先坐一下,我去叫她。” 蔣阿姨起來了,小波說他要趕去教工路省廣播電視大學做錄像,先走了。 “小露,阿明來看你了!”蔣阿姨邊叫阿明坐,邊朝小房間喊。 “蔣阿姨,我進去看看她。”阿明有點兒迫不及待了。 【注釋】 1搖里鋃鐺:杭州話,搖擺不定。 2出了血:喻破費了錢財。 3油羅羅:杭州話,油膩。 4波羅乃茲:波蘭生產的一款兩廂小轎車,八十年代在中國普遍作為出租車使用。 5下毛子:杭州話,下次,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