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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老舞生在線閱讀 - 第70章 92. 緣遇

第70章 92. 緣遇

    三月里的天氣,風兒從斷河頭的弄堂里吹出來,還是冷颼颼的。阿娟圍著一塊藍紅相間的紗巾兒,大波浪型的短發齊肩兒,在陽光下泛著亮光兒。她上穿花呢格子短大衣,下著燈芯絨包腿褲兒,足登一雙撳扣兒半高跟黑皮鞋。

    阿娟聽到了叫聲,回轉身來,一看是鄰居阿明,臉色頓時紅了起來,兩只大眼睛也放出光芒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阿明,似乎不再是小時候拖著鼻里涕、風不拉幾的他了,站在面前的他,一套藏青色華達呢中山裝,表袋里插著鋼筆,二分頭,一雙皮鞋煞煞亮1,雖然說不上高大英俊,卻也斯斯文文、清清爽爽——因為今天他要上臺去領獎,所以穿弄得格外清爽些。

    “阿明,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你呀!”

    “阿娟,這么多年不見了,想不到在這里傍到你。”

    “跳到西湖里去抲賊骨頭,是不是就是你?”

    “我一看油票要沉到河里頭去了,就跳下去了。”

    “阿明,當時聽說是定安中心店的一個小伙子跳下去的,沒想到會是你。我曾聽牛鋼說起過你在華家池搞‘一批雙打’,你現在在中心店做啥西?”

    “做團工作、出納,兼圖書管理員。”

    “阿明,還是你有前途。”

    “阿娟,你現在在望江菜場里做啥西?”

    “單位組組長。”

    “還不錯嘛。”

    “那有你好,表起早,又輕松。你是不是還住在勞動路?”

    “我現在睡在中心店,有時回家去一趟。”

    “你大人身體好不好?”

    “還可以。”

    “阿明,你是不是找好對象了,想自由,要住在外頭?”

    “還沒找好。店里要值班,加上要夜讀,所以去住了。”

    “夜讀去讀啥西?”

    “去讀文科。”

    “文科?”

    “錢江業余學校辦了個中文大專班,我考上了,一、二、四、五上課。”

    “阿明,中文大專畢業就是大學生了,還真當看不出你介要讀書。我感到讀點兒書總是好的。不過,你一個人在外頭生活,身體要頭一個注意,身體壞了,一切都是空的。”

    “阿娟,這個我曉得。”

    “阿明,你先留個電話號碼給我。等些會開好了,時間如果還早,我們一起走走,好些話兒可以說說。”

    “好的。58433,中心店的號碼。”

    表彰會在熱烈的掌聲中開始了。阿明坐在阿娟的旁邊,心兒撲通撲通地跳。這一來是要受到表揚,二來阿娟坐在旁邊,往事猶在眼前,特別是擠公交車那一幕,熱乎乎的感覺,要他心兒不跳都難。

    阿明從臺上領了獎狀、獎品(一套革命歷史叢書)下來,掌聲如潮,阿娟更是拍得起勁,這叫他看都不敢看她了。

    散會后,時間還早,他倆推著車兒,走出建國南路,翻上清泰立交橋,從橋頭的人行天梯下到鐵路邊,這是阿娟回家的路,阿明是黃瓜兒跟著絲瓜兒蕩。

    緊貼著鐵路是條不長的寬不到六尺的小弄,叫桃花弄,現在馬路拓寬和建了新小區,已不存在了。沿著鐵路的一邊,種著些桃樹,這時節正爆出些小芽頭,點點粉紅的、白色的,也有紅色的,透出春天的氣象。

    他倆一路上聊些工作上和過去的事兒,總覺得那時光有趣好笑。自阿琴去了上海后,阿明還沒同女人這般開心談天過——有共同回憶的東西,自然有說不光的話兒。

    “阿明,你真當還沒找過對象?我不相信。”阿娟在桃樹旁邊停了下來,注視著阿明道。

    “找是找過一個,后來斷了。”阿明被她火辣辣的眼光看得有點兒難為情了,低下了頭兒。

    阿娟問了第二遍了,他曉得再瞞她也沒啥必要了,于是直說。

    “為啥原因斷了?”

    “她大人反對。”

    “只要你們兩人合得攏,西劃船兒2劃到湖里頭去了,她大人也沒辦法的。”

    “說是介套說的,但我們的情況不一樣。”

    “都是自由戀愛,有啥不一樣?”

    “。。。。。。”

    “阿明,說給我聽聽看,怕啥個難為情?”

    “阿娟,那個人你認得的。”

    “我認得的?哪個?”

    “楊梅。”

    “楊梅?啊!你原來跟楊梅找對象過!”

    “是的,截頭割尾3好了一年多。”

    “我曉得了,你們兩家大人不和,所以她大人反對,是不是?”

    “嗯!”

    “楊梅這姑娘兒不錯,你們從小就有緣分的,那時光在天井里搞來搞去,我就看出來了。我看你現在的樣子,還在歡喜她。”

    “是的。有些事兒想忘也忘不了啊!”

    “是呀!是呀!阿明,你還記不記得我搬家前跟你說過的那些話?”

    “有點記得。你好像說我這人很遲鈍,是個呆頭鵝。”

    “阿明,你記性還是不錯的。我還跟你談起過《紅與黑》,是不是?”

    “是的。小木匠于連,瑪特兒小姐,月光,梯子,我都記得。”

    “阿明,那個時光說說好像不難為情的,現在再說這個好像。。。。。。”

    “阿娟,那個時光我真當不懂,你說我‘呆頭鵝’,以為是開我玩笑呢!”

    “現在你懂了?”

    “呵呵。”

    “書讀多了,最怕成書讀頭4。阿明,你腦子要活絡一點,多交際交際,表像那時光呆鼓鼓的,介套的話,找對象就難找了。”

    “這個我有數帳。”

    一列綠皮子火車嗚嗚地叫著,慢吞吞地要進城站了。車輪兒刮起的風雖不大,但小小的桃樹還是被吹得東倒西歪的。車窗里不少人探出頭來,看著這破破爛爛的黑瓦泥屋,也看著站在鐵路邊兒談天的他倆。

    “阿明,今天是禮拜四,你晩上是不是要去夜讀的?”阿娟一手撣著灰塵,一手推著車兒,朝彎彎的弄堂里走。

    “是的,要去讀書。”阿明道。

    “今天就算了。我家住在前頭不遠,你就送我到這里。下次有機會到我家里頭去吃飯,同你聊聊天兒也蠻有味道的。”

    “你老公、女兒看到不好的。”

    “你個呆頭鵝,還真當是個呆頭鵝!他們在,我叫你來吃飯作啥?”

    “那好,我有空就來。”

    “有空就來?阿明,隨你。”

    阿娟跨上車兒走時,回頭朝阿明莞爾一笑。這一笑,就像已綻開的桃花那樣迷人。阿明目送她不見了,才思來想去地往回走。

    小時候阿娟用晾叉戳他屁股,阿娟彎腰兒、趴腳趴手洗衣服,阿娟給他黃瓜兒吃,特別是一想到阿娟和他擠公交車時的熱烘烘,阿明渾身血液就沸沸騰騰起來,癢兮兮的感覺便亂頭撞了。

    現在的他有些男女經驗了,前兩天又剛看過電影《尼羅河上的慘案》,于是他像偵探波羅一樣推起理來。

    按理說,阿娟這樣三十零些兒的小嫂兒,身體壯健得像頭母牛,老公三日兩頭外頭跑,得不到性滿足,露sao是正常的,沒有姘頭卻是不正常的。然而,在華家池曾聽牛鋼說,她對男人的挑逗卻很反感,這就奇里古怪了。阿明一不是帥哥,二不是富哥,三不是官哥,不過是兩片屁股夾根吊兒再普通沒有了的一芥草民罷了,而從這次重逢的言語中可以窺見,雖然她沒有像小時候說得那樣有點兒露,但依然對他懷有好感。或許是想再續舊夢,或許確實有緣分。良家婦女不是見一個搭一個的,就像阿琴,輪不到寶生、子榮、定富,卻輪到了他,這如何解釋呢?

    從清泰立交橋上沖下去的時候,他胡思亂想著,差一點兒撞到了前頭突然剎車的三輪車上,驚出汗來才丟掉了幻想。

    “想她作啥?想她作啥?自作多情!自作多情!”阿明暗暗罵起自己來了。

    他足足興奮了三天,才漸漸平靜了下來。應該說,阿娟是他的性啟蒙者,紅杏枝頭春意鬧,女人的魅力令阿明朝思暮想,這是無法忘懷的。春風桃李花開日,如今阿明是小伙子了,這久別重逢,何況正連遭挫折寂寞難耐的當兒,自然要想入非非了。

    只是阿娟大他將近十歲,年紀的相差猶如一條深溝,即便有勇氣去跨越,也是徒勞的。他躺在床上,也想到阿琴說過即使不離婚也能給他所有,這又令他充滿了渴望。能和相差五歲的人談情說愛,那相差十歲又如何呢?

    “兩廂情愿,不上法院。”他想定了這個主意。

    這天下午,阿明正與丙千閑聊著,老大來電話,叫他馬上回家去,阿爸姆媽在家里又吵架兒了,要開個家庭會。

    阿明有些日子沒回去了,便請了個假兒,急煞烏拉往家里趕。

    大人吵架兒是習以為常的,這次肯定吵得很兇,不然,要叫兄弟們回家去開家庭會作啥?路上,阿明的眉頭皺得老老深——他對大人的脾氣太了解了,兩個人都是隨自己說的,藤是藤得了一塌糊涂,真當是一根筋到底,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的,兄弟們再是個勸,都勸不好的。

    事情果然如同阿明想象的那么不簡單,兄弟們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也許大人時間吵得長了,特別是蓮子喉嚨都有點兒啞了,坐在堂前抹眼淚水,錫順則肅起一副臉孔,在門口一輛擦括兒新的三輪車上綁索兒5。

    原來錫順買了一輛三輪車,準備每天一早去滿覺隴賣豆腐、千層、油豆腐、豆腐干、豆瓣醬、辣醬等一些小零小碎的東西,理由是四個和尚頭一個接牢一個要討老婆,靠點兒死工資連西北風都喝不到。他認為滿覺隴那里沒菜場,農家雖有自種的蔬菜,但很難買到豆制品,再說十點之前肯定能到倉庫發料,所以這樣決定。

    蓮子最愛干凈、整齊了,生怕篰兒、扁兒、筐兒、板兒等東西把屋里頭弄得齷風雞槽,而且她最討厭臭豆腐的氣子6了。她擔心他二三點鐘起床去豆制品廠進貨,吵得兒子們睡不安穩而影響上班。同時她又怕三輪車放在門口被賊骨頭偷走,提心吊膽睡不好覺。

    總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叫做兒子的怎么勸呢?

    一直商量到天墨墨黑,兄弟們到最后還是勸姆媽,說阿爸三輪車都買好了,就讓他去試一試,如果試不好,他也會不去賣的。反正千勸萬勸,勸得蓮子也沒法兒了,畢竟兒子們團結起來對付她,她還是吃不消的——哪個做娘的硬要同子女們過不去?何況兒子討老婆,沒銅鈿也確實不行的。

    蓮子這才起身,到灶頭間下了幾碗筒兒面,兄弟們吃好后就要散桃園了。

    “阿明,你冬天的棉被、衣服為啥還不帶回來汏?”蓮子叫住兒子。

    “姆媽,我自己會汏的。”阿明道。

    “你自己會汏?我看過了,你菜場里籠頭雖大,但水池太臟了;中心店籠頭小,水池也小,雖說衣服入水三分清,但起了老膏7,再汏一來吃力,二來也汏不干凈。唉!那個時候把楊梅找牢就好了,你現在就有人照顧了,省得我再cao心了,可惜。。。。。。”

    “事體都過去介長時光了,每次回來,你都要提起楊梅,我說過找對象是兩個人找,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數的,你越提起她,我越難過。”

    “好!好!我不提她了。明天中午一點光景我來拿。”

    “我明天要出去,空的時候會拿回來的。”

    阿明蒙過了姆媽,回到中心店九點左右,因為脫落了晚上的課,他一邊聽錄音機,一邊自習起來。

    他的辦公桌與汪會計并排的,都靠著窗戶。窗外是個天井,天井三邊是住家。

    這個墻門里有十來戶人家,天井里有口井,住家洗洗汏汏都在這里。

    “阿明,你今天讀書介早就回來了?”窗口有人道。

    【注釋】

    1煞煞亮:杭州話,很亮之意。

    2西劃船兒:即西湖里的手劃船。

    3截頭割尾:杭州話,即去頭去尾。

    4書讀頭:杭州話,即書呆子。

    5綁索兒:杭州話,即綁繞繩索。

    6氣子:杭州人對氣味、氣息的叫法。

    7老膏:杭州人對久積污垢的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