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4. 偷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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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巴巴。。。。。。” 一輛軍用邊三輪拖著長長的白煙,突、突、突朝紅樓駛來,掀起一蓬塵灰。 那時舊仁和署的道路還沒有鋪柏油,地面是細小的石粒子,車輪兒駛過,灰蒙蒙的。 邊三輪右邊坐艙里,大步跨出一位濃眉大眼、熊腰虎背的解放軍叔叔,那開車的戰士向他行了一個軍禮后,跨上座位,油門一哄,打了個急圈兒,一溜煙去了。 “爸爸!爸爸!” 小燕歡快地跑上前去,她爸爸抱起她,在她粉紅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進大門去了。那胖姑娘也隨之進去了。 阿明如釋重負,吐了一口氣兒。他用補丁加補丁的衣服擦擦手兒,羨慕地看了小燕一眼,又朝那胖姑娘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液,這時,他突然感到尿憋得急,或許幸虧那老鼠rou還有后來吃了些豬尾巴的功效,沒有對著她們喳出來,否則,洋相1出盡,鹵兒都滴光了。 可是,光天化日,人來人往,無處可以輕松,阿明又跑進紅樓,在圍墻角落里放得痛快淋漓。 一文錢逼死英雄漢,一泡尿難道會憋死三尺男嗎?阿明爽快完了,又rou痛起剛才輸的錢,悻悻地走回家中。 少先隊員沒當上,錢又輸得精精光,端的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他坐立不安,做了一會兒回家作業,便丟了課本,到了他爸爸的攤上。 也許是深秋之故,水果生意并不行俏,阿明坐了片刻,百無聊賴,便想回家。錫順叫兒子看住攤兒,他要去對面清波衛生院里方便一下。 阿明看著洋鐵盒里的錢,他的眼睛發綠了,可是他不敢動。阿爸是很精細的一個人,一分一角都記在帳上,要是給他曉得了,那是真正不得了了。 今天,大頭鬼家的大門關著,窗門留出一條縫兒,門口清清爽爽,連修車的招牌兒也沒放,屋里頭像是沒人。阿明踮起腳,將窗門稍稍拔開一些,朝里窺探。里面黑咕隆咚的,一點聲息都沒有。阿明又走到門邊,輕輕一推,吱呀一聲,門開了些。 那時的人家,出門去了大都不上鎖的,用竹椅子門后一靠,算是小心的。如果出門不遠,門口凳椅煤爐什么的,一般不會收進屋里去的。 大頭鬼的家門是用椅子靠著的,看來是出門做客去了。 大頭、小頭基本上不穿補過的衣褲,他家條件好,街上的人都知道的。 “他家八仙桌的抽斗里,難道就沒有錢?”阿明的腦子里忽然閃出這一念頭。 他的鼻頭上頓時冒出熱汗來。 此時的阿明利令智昏,他太想錢了——有了錢,明天就好去翻本,不但能翻本,我阿明一定還能贏回很多錢。這樣,晚上蒙在被子里數錢,不亦樂乎,日本矮子那幫小赤佬背后也就不會再譏笑我是拖著鼻涕的窮鬼阿四了。 阿明這般忖定,像貍貓一般鉆進門內。 那八仙桌是貼窗放的,只有三面抽屜。他迅速但又不亂地翻遍三個抽屜,只翻見二兩半糧票,大失所望,也沒奈何,只得將糧票往袋里一放,賊頭狗腦鉆出門外,右臂反著手,伸進門縫,拖動椅子,掩上了門。 當他坐在條凳上竭力控制自己的心跳時,錫順方便回來了。 阿明有點做賊心虛,說了聲“我回家了”,像丟了魂靈兒似的往家走。 早知道只有二兩半糧票,阿明殺了頭也不會冒著“偷竊”的罪名去干這傻事了,要是被捉住,去派出所坐班房,那灰鹵兒都滴光了!他后悔不已,悶著頭走著。 從大頭鬼家到阿明的家,過兩個屋面,一個小弄堂。那兩個屋面,一個是鼻涕阿二家,另一個是高老頭家,小弄堂里則住著三戶人家。 “咣當——咣!” 阿明不注意撞上了鼻涕阿二的娘。她拎著的馬桶晃了幾晃,馬桶蓋兒掉在了地下,穢物飛濺了一些出來。 “狗腿子!走路不長眼嗎?”鼻涕阿二的娘和蓮子雖沒破口過,但關系并不怎么好,她一邊抹臉,一邊惡狠狠地罵道。 阿明抓抓頭皮,很是不好意思,愣怔了一會兒,拔腿跑回了家。 阿明的奶奶去年冬天死后,堂前的竹籬拆掉了,門后靠墻邊擺了張小床,是他睡的。 月兒含羞地撩開薄紗,看見星星都沉睡在深邃的帷幔里,莞爾一笑,便又悄悄地掩上了臉。 一只似是大老鼠吱叫一聲,鉆進了阿明的床下。阿明拉亮電燈,拿起掃帚,一有悉悉索索的聲音,他就睡不著了。 他用掃帚往床下直掏,驀地里,一股活臭倒籠的氣味撲鼻而來,直熏得阿明渾頭渾腦2。一只尺來長的黃鼠狼從他眼皮底下刺溜竄向后屋。 阿明連嘆晦氣,這一天來,什么倒霉的事兒他都遇上了。他把門打開一條縫兒,透透臭氣兒。 夜已很深了。馬路上沒有半個人影,只有落葉被秋風掃著,翩翩起舞。 阿明熄了燈,沒有馬上關上門,那臭氣還沒散盡。 他輾轉反側,想這想那,想起鼻涕阿二娘罵他“狗腿子”,一股無名火兒便直沖腦海,兩排鋼牙咬得嘎吱嘎吱響。 士可殺,不可辱! 徐文長講的俠客故事,阿明聽得多了,中毒自然也深。他忽然之間,閃出了報復的念頭。 他豎起耳朵,后屋除了阿爸隱約的呼嚕聲,一點聲響也沒有。 他穿好衣服,套上破球鞋,躡手躡腳跨出門,將門虛掩了,東張西望一番,在墻角邊撿了幾片碎瓦,三步兩腳便到了鼻涕阿二的家門口。 一陣夜風吹來,冷颼颼的,阿明不禁打了個寒噤。 鼻涕阿二的家,一邊是泥磚墻,上面有兩扇窗,里面是鼻涕阿二的睡處;一邊是木板,里面是兩米來寬的灶房,灶頭邊上是樓梯,鼻涕阿二娘睡在樓上。 小道消息說,半年前,鼻涕阿二的爸在水漾橋得意樓3邊的巷口倒賣糧票,被抓進去了,犯什么“投機倒把罪”4判刑三年,送到余杭某某監獄勞改。后來有人說他得了什么病,死在牢中了。 一個強壯如牛的人突然不明不白死了,鼻涕阿二娘在大街上哭爹喊娘,整整嚎叫了三天,人們以為她瘋了,后來好像是派出所、街道出了些撫恤金,這事兒就平息下去了。 阿明驚訝地發現,夜這么深了,她家灶房居然還亮著燈! 那厘米寬的木板,日曬雨淋,斑斑駁駁,板與板之間,露出細縫兒來。那燈光從縫里透出來,照在泥石上,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老鼠閃著狡黠的光,貪婪地覓食。 阿明聽到了水聲,覺得奇怪,便貼著板壁兒,瞇起小眼兒,朝縫里頭窺看。 這是一個女人的背影。 她什么也沒穿,一手撩拔著垂肩的頭發,一手用葫蘆瓢兒從大水缸里舀水澆身。 她身上有些許肥皂泡兒,水泡打著轉兒,從上往下淌,順著粗壯而又雪白的大腿流到了地上,再流入灰渣地的下水溝里。 雖不是三九嚴寒,畢竟已深秋桂落,她竟然還在用冷水沐浴! 阿明最怕冷水洗澡了,他目瞪口呆,一張嘴兒似盡綻的花兒,兩條鼻里涕如春水從山峰的罅洞中直流而下。 他和她近在咫尺,電燈泡又直照在她的背面,亮堂而又清晰。 阿明自出娘胎,頭一遭如此完整地看到女人這攝人魂魄的背影,心頭撞鹿,恨不得扒開板縫兒看個清楚。 他感到不對頭,使勁地縮了一下鼻子,企圖控制住自己的緊張。 鼻涕阿二娘似乎聽到了不祥的異響,倏然轉過身來,用毛巾遮住了胸口,雙眸閃顯出驚慌之色。 阿明看到了她的神情,突然感到自己大腿間熱烘烘的。不爭氣的西又喳了出來,滴滴答答貫穿到底。 這下他也慌了,急忙貓起腰兒,輕輕放下瓦片兒,貼著墻腳兒,就像先前被他嚇跑的老鼠似的,溜進了家里。 他把門留開一道縫兒,一只手放在胸口,偷偷往那邊看了半晌,并沒動靜,一顆懸跳的心,漸漸地平息了下來。 阿明關好門,脫衣上床,蒙頭蓋腦。他暗暗慶幸自己溜得快,未捅出亂子來。 一會兒,他覺得雙頰發燙,心跳加速,便掀開被子,左翻來,右翻去,最后直挺挺地仰望著上面。 此刻,阿明的腦海,洶涌澎湃。 他在波濤中,時爾被拋上浪峰,時爾被拋入浪谷,欲沉還浮,驚心動魄。 這是一幅美妙絕倫的女人胴體畫卷! 哎唷,那婆娘深更半夜洗什個5澡,說不定。。。。。。 阿明心里當下犯起了嘀咕,一點睡意都沒有了。他又把門打開一條縫兒,在床上側身張望。 果不其然!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一條黑影出了鼻涕阿二的家門,往那邊走了。阿明覺得那背影好熟悉,想來想去,終于想起了。 哦!居然是他——說大書的徐文長。 他是個大書先生,好好先生,原來還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木狼6! 原來鼻涕阿二娘這個饞星7被他釣上了。 人不可貌相——不可貌相啊! 阿明少不更事,哪識風流,胡思亂想著,到了金雞初啼,才昏昏沉沉入睡。。。。。。 【注釋】 1洋相:逗人發笑的怪樣子,或令人可笑、可厭的丑態。 2渾頭渾腦:杭州話,形容頭腦發昏,暈頭轉向。 3得意樓:解放后營業的杭州著名面館,尤以rou絲拌川、蝦爆鱔絲聞名,2004年清泰街拓寬改造,廢之。 4投機倒把罪:源出共和國計劃經濟時代,即低價收進,高價賣出,以牟取暴利,2008年廢之。 5什個:杭州話,即什么。 6木狼:奎木狼的簡稱,古代神話中四木禽星之一,杭州人借此喻禽獸不如的yin男。 7饞星:對男人眼饞而放蕩不羈的**,杭州人以此呼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