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醫救不了大漢(基建) 第304節
聞言,聞人甫立刻心涼了半截。 有句話說的好,往人身上潑污水的那個人,比任何人都清楚此人有多清白,聞人甫就是如此,他知道,韓盈和她手下的女醫不會半點巫術,更不要提什么巫蠱,可她們的行為的確不太干凈,過于血腥駭人,加上邱老翁的死亡,以陛下對鬼神之術的喜愛,這分明是能將韓盈逼到死路的,可為何,為何陛下就不信了呢! 聞人甫想不明白,可他清楚,臣子是否有罪,從來不在于罪責本身,而是在皇帝愿不愿意處理此罪上,現在的陛下,根本不在意韓盈有這么一點‘罪責’。 他估計錯了,韓盈仍是簡在帝心,陛下還在寵愛她的階段! 這個認知讓聞人甫瞬間面色發白。 不能一口氣扳倒韓盈,那他今日的彈劾,豈不是同時得罪了上司和她? 在聞人甫驚恐之時,延尉和大司農都接下了此事,而韓盈緊跟著說完之后,又厲聲道: “陛下,巫蠱之術非同小可,此僚誣告,分明是意在殺臣!此等險惡小人,還有何德在朝為官?” 別人不記得,韓盈還不記得漢武帝兩次巫蠱之案有多大嗎?那是能廢立皇后,逼反太子,最后死傷數萬人的慘案!就算巫蠱之術只是一個導火索,背后還有不可調和的政治沖突,可聞人甫行徑,仍舊和拿刀沖到家門口,直接往她心上扎的行為沒任何區別。 而想要她性命的敵人,哪里能留著過夜。 有仇,她當場就報! 西漢的法律在不同時期各有變化呂后時期為了減輕民眾束縛廢除了妖言之罪文景兩帝也放松民間輿論這種態度延續到了如今因為還沒有兩次巫蠱造成的慘案故此誣告還沒有同坐的罪責但也只是不用同坐(既狀告多大的罪自己也要受多大的罪)而重責嚴懲同樣不會小到哪里去以如今的刑罰來說和直接死掉差不了多少。 面對這樣的反訴一直被冒犯的延尉張湯未曾開口反倒是略低于九卿的執金吾義贊同的開口: “以下犯上是為不敬而誣告之舉更是歹毒陛下此風不可長啊!” 越級、越規匯報還是誣告本身就是對秩序的一種破壞無論哪朝哪代統治階層都不會允許這種事情出現西漢也不例外即便是在犯案中有詣闕上書前提也是此人會寫正確格式的告書才行這本就將會寫字但是不通狀告的人給排除掉不說別忘了西漢還有極為嚴苛的戶籍制度尋常百姓根本離不了自家的一畝三分地。 所以延尉這邊的詣闕上書不過是統治階層為‘自己人’留下的一條救命、復仇通道而在別的時候更多的是‘書久不報’。 執金吾對韓盈沒多少在意但他對聞人甫的越級誣告極為厭惡若都像他這樣越級誣告而無所損傷不知多少人要跟著有樣學樣了! “正是如此。”御史大夫張歐同樣說道:“此僚心思險惡陛下應當給予嚴懲以警朝臣!” 若是只狀告屬下案狀遇疑韓盈袒護女醫還在合理范圍之內可說她和手下女醫行巫蠱之術 哪里是你司農右丞能提的內容?這分明是我御史大夫的職權聞人甫你越界了!! 第318章 笞刑二百 面對這么多長官的嚴懲,聞人甫整個人都蒙了,他袖中的手克制不住的顫抖,甚至忘了這是在大殿上,就這么左右搖頭環顧四周,試圖尋找個還能為他說話的人出來。 可這殿中竟無一人愿意與他對視,就算是有看到他的,也像是躲避污穢般趕緊避開。 這樣的場景,和之前狀告韓盈的時候多么相似! 聞人甫只感覺自己好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拉到了半空中,那種強烈的驚恐環繞著他,讓心急促的跳動,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極為模糊,回憶和對未來揣測的恐懼不斷在腦海交織,化作了難以想象的沉重壓力。 從韓盈來后就未曾言語的大司農微微側頭看他,發覺對方額上已經滿是細密的汗珠,心中不由得冷哼。 背主而行之人,當得此等下場! “誣告之風絕不可漲!” 劉徹的話再次將此事做了定性,他又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這聞人甫想拿他當刀使的意圖?當真是膽大妄為,當殺。 “巫蠱害人者,當殺之棄市,聞人甫誣告女醫,其意在殺人,更胡亂攀咬上官,當為重罰,念此事未成,免除死刑,只笞二百。” 笞刑,也就是鞭打,西漢以鞭打取代了割手斷腳的rou刑,刑罰變輕了不少,但這對犯人的的處境來說,仍沒有多少變化,因為‘輕’的背后,是最低以三百起步、最高能達到五百多下的鞭打,甚至連鞭打部位,使用的工具也沒有什么規范,都不需要打完,受刑者就已經死亡。 直至漢景帝時,他發覺這樣的刑罰帶來的死亡不比rou刑差了多少,連忙改規,只允許用鞭和竹,位置也得避開胸、腹、腰等重要部位。 這樣的改法,一定程度上是減少了罪犯的死亡,但并非完全避免,畢竟避免胸腹腰,但背部和手腿等不嚴重的位置,還是可以毆打,而數以百計的鞭打,不僅能將人身體抽的皮開rou綻,后續因感染而死,狠辣些的,甚至能將脊柱直接抽斷,讓人非死即殘。 所以,劉徹看似開恩的舉措,實際上也是和殺了他沒什么區別,尤其是底下人最會察言觀色,真行刑的時候,少這一百鞭,又能改變什么呢? 只是劉徹還覺著有些不夠,他看著離自己不遠的張湯,又想起來此人不論案件審理到何等地步,便說延尉府袒護的條件,又加了一句: “延尉府審案自有法度,不過一日就如此揣度,其心可疑!再貶三級,以儆效尤!” 這判罰下來,跪坐在殿中的聞人甫瞬間癱軟下來,整個人宛若斷脊之犬般倒了下去,和他靠的近的人紛紛側身遠離,生怕沾到點什么。 守衛崇政殿的侍衛進來,將宛若死狗的他拖走,看著聞人甫離去的模樣,不少朝臣心中情緒也五味雜沉起來,即想不通聞人甫為什么會如此愚鈍,又感慨韓盈當真是簡在帝心,皇帝明明最信鬼神之事,就算是沒做,此事也得忌諱幾分,如今竟還能繼續寵信韓盈,甚至還處理掉了這聞人甫……這韓盈,當真是不能得罪啊! 朝臣心態如何,劉徹很清楚,但他懶得管,反正對自己不會有影響,對韓盈也有好處,而聞人甫的彈劾只要不被定性在巫蠱上,那就不算什么大事,他甚至有點后悔,一個小小的死人案,哪里用的著三位中二千石去?可此事改起來,又有些顯得他剛才做決定有些不過腦子,一個案子而已,想來也廢不了多少時間,索性就不改了。 無事,那就退朝,劉徹率先離開,朝臣也有序的前去穿上自己的鞋襪離開。 屬下攻訐韓盈,無異沖著她死去的,反手被韓盈告到笞刑二百,貶官三等,也是死的他的屬下,這種情況,大司農說什么都不合適,閉嘴才能不讓雙方尷尬。 張湯倒是挺好奇那些女醫如何剝開的人體,想看看能不能用在破案上,而關于女醫治病誤診和意外死亡之間如何判定也需要商議,但此刻聊起來,又有幾分干擾破案的嫌疑,為了避免口舌,他也索性閉嘴。 三個什么話都不說的卿大夫并排走,就算是有人察覺到了韓盈崛起之勢已經不可阻擋,想要過來套套近乎,一看三個人的模樣,就不敢繼續靠前了。 如此一來,韓盈也算是得了幾分清靜,只是這清靜沒持續多久,太仆突然快走兩步追了上來: “韓尚院且先留步!” 被呼喊的韓盈不由得停下腳步。 她一停,連帶著廷尉張湯和大司農濮宗都停了下來,只是過來的太仆絲毫不在意這樣的壓力,他走上前來,對著韓盈問道: “此事要緊,只能請韓尚院留步片刻,你手下女醫可能治馬病?或者有什么法子能夠研究一番這馬究竟是因何而病,又病在何處的?” 聽太仆這么問,張湯立刻明悟了過來,怪不得他剛才在殿上會問出這樣的話。 今年各地大半的馬苑都爆發了疫病,論起錯來,壓根不好歸誰的責任了,畢竟這么多馬苑出問題,肯定有衛青帶這么多良馬去攻伐匈奴的緣故,可話又說回來了,離群久又跑了那么遠的馬,誰敢將它直接往馬群里放?單獨養一段時間才是常規cao作,這個過程肯定被人省略了,或者說,做了,但是還沒看出來馬有問題,最后導致了疫病的爆發。 好在這場疫病沒死多少馬,只是輕微影響了春季的繁育,陛下也就沒有懲罰,只是要臣子們多研究這該如何改進,以免日后再出現相同的情況。 “這……” 韓盈不知道馬苑的事情,但太仆能過來問,肯定是此事緊急,她倒想回答,可這方面真的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實在是不敢多說,畢竟牲畜和人的隔閡實在是太大了,就像韓盈腦海中還有治牛的一種辦法,是在牛肚子上切個小孔,插管子放棄,甚至還可以點火——沒錯,這管子中出的氣是可以點燃的! 原因是因為牛是草食性動物,而且草食量極大,畢竟四個胃嘛,而這些草在微生物的消化下,釋放出大量的甲烷氣息,排又排不出去,便會讓牛肚脹氣,嚴重的情況下,甚至會威脅生命。 可人哪會有這種病? 牛如此,馬更不好說,韓盈臉上不由得多了幾分為難: “太仆還請見諒,我手下女醫,多以醫人為主,就算是學徒時給牛馬看診,也多是外傷,實在是難以深治馬病,而馬與人不同,僅是不能口述病情,全靠人觀察這點,就已經讓治病和探究難度多了無數倍。” “即便是想用些解剖的法子研究,那也非一朝一夕之功,我手下女醫醫術精湛至此,那也是建立在女醫人多,又不斷專研,醫學成果共享互相促進的基礎上,就算是這樣,我也是用了十多年之久,而治馬——” 治馬哪里能有這樣的基礎條件! 各地的馬苑或許‘愿意’將成果共享,互通有無,但醫治馬的數量太少,難度又擺在那里,出成果只會比女醫醫術慢無數倍,想通這點的太仆有些頭疼,他略微思索,又問道: “若只是防止疫呢?” “這,疫病就更難查了。” 韓盈搖了搖頭:“如今女醫只能知道疫病傳染的方式,但到底因何而起還是未知,嗯……這樣吧,我回去讓女醫將這預防傳染和她們常用的試驗方式都寫一份,送到您府上,您酌情調整使用,如何?” “也好。” 太仆有些失望,只是現狀就是如此,他也只能同意道:“多謝韓尚院了。” 將太仆送走,三人接下來的路途便沒有旁人打擾,等到了延尉府,太醫院中的藥、方兩令和醫官已經在此等候,而秦右平已經開始提審邱家的左鄰右舍。同在的邱家人對此簡直又驚又懼,驚的是邱臨,明明上司說要彈劾韓盈,也有來太醫協審,可為何查的不是女醫,反倒是過來詢問他的左鄰右舍?這行為明顯是更加偏向韓盈!再想想太醫院和韓盈的關系,邱臨的心就更加冰涼,那些佞幸借著皇帝寵愛,興亂朝綱,視法度于無物的事件一個個浮現在他的心頭,難道父親的死,真就討還不了公道了嗎? 而相較于邱臨的內心戲,邱鯉和鄒樂就簡單多了,看秦右平開始提審鄰居的剎那,這兩人就隱約察覺到了不對,審查此案的長官分明是對此案起疑了。 邱鯉年輕時做游俠,說是游俠,實際上不過是功勛子弟在斗場外圍的跑腿和捧哏,沒落什么好,不過膽子是真大了不少,此刻還能穩得住,可鄒樂就不行了,她擰著手帕,低垂著頭,眼中止不住的落淚,不是為了老不死的,而是哭自己怎么一時鬼迷了路心竅,被邱鯉威脅做下了惡事,此刻鬧到這么大,到底會如何收場?若事情真的敗露,那—— 鄒樂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邱臨不知道妻子在想什么,還以為她在為父親的死而悲傷,便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做安撫,可心中還是免不了憂慮,他摸著袖中的利器,逐漸下了決定。 如果,如果這秦右平不能秉公執法,他就算是拼了自己這條命,也要讓仇人血債血償! 正當復仇之心高漲時,韓盈三人一并走了過來,眼尖的獄卒連忙進去通報,而秦右平也放下審訊,立即出來迎接。 “下官拜見濮司農,韓尚院,主官。 “不用多行禮了。張湯擺手,直接問道:“我看你在審案,審的可是邱家人的案子?進展如何?! 第319章 假意試之 張湯一句話,直接問的秦右平頭皮發麻。 從接下這案子開始,他就有感覺要出事,可誰能想到會出這么快?昨天他才接下案子啊!今天宮里就來了人,這速度快的他沒有半點準備,此刻面臨延尉府中最高上司的詢問,他甚至根本拿不出什么決定性的回復! “屬下愚鈍,昨日報案,只是例行詢問,今日才開始查案,召人前來又浪費了些時間,只審出了幾個疑點,還未有什么定論。” 心中欲哭無淚,面上卻還得強撐著,秦右平先努力甩鍋,而后絞盡腦汁的思索能有什么有用線索: “邱家的仆人有清晨擔水的習慣,鄰居又未曾進邱家中去,也就是說,這邱老翁去世時,只有鄒樂一人在跟前侍奉,具體情況如何,只能聽她一面之詞。而邱鯉此人近些時日行蹤鬼祟,不常歸家,有人曾看到他與斷了聯系的惡徒交談,甚是古怪。” 這兩條線索對邱家人來說極為不利,就差直接說邱家人有問題了,看著過來的大司農,想邱臨還是對方的臣屬,秦右平還是將邱家仆人聽到家中有爭執的話咽了下去。 律法可不允許以仆告主,同理,仆人的證言也是不可信的,雖然他們在判案的時候會酌情采用,但這種時候還是別給自己增加麻煩了,反正有前面這兩條也是夠用的。 如他想的一樣,聽到這兩點的大司農抖了抖胡子,眉眼間也多了不少凌厲,一直不開口的他第一個質問起來: “怎么都是邱家人的疑點,那女醫呢?” “女醫……” 秦右平為難的看了眼張湯,在看到他微不可查的點頭后,這才有了底氣,他道: “女醫義診之時,開藥的病患都會留一份診案,那癥狀和藥方都記錄在其中,來的太醫已經驗過,癥狀和藥都對的上,如果邱家人未曾撒謊,那也算不上誤診,而留下的藥渣也沒有問題,至今日來說,實在是沒什么嫌疑。” 雖然中醫常說一方治一病,不能胡亂吃藥,可那是在工業化后才能有這樣的講究,而在此之前,有大量靠一個方子治病的鄉間和游方醫生。 人體脆弱,有時又格外堅強,能出現他們這樣的人,說明肯定會有不錯的治療效果,而如今在淳于意未曾公開招收徒弟,記錄脈案之前,別說普通人,就連中下層官吏乃至一些大臣都很難收集到什么藥方,以至于太醫院專門設置了方令來管理,足可見藥方的珍貴性。 故此,聽到癥方齊全的案記,別說是邱家人,大司農一瞬間都想收入家中珍藏。 他不由得將目光投向了韓盈,好似在看地主家的傻孩子。 如此珍貴的東西,她竟然讓女醫這么輕易的給出去了? 無冤無仇,又給出價值這么大的案記,大司農也不相信那女醫有意害人,可不是她做的,再加上秦右平的話,那豈不是邱家人做的?此事要是意外還好,可要是還有什么殺人的隱情,那他的老臉可就要丟盡了啊! 有韓盈和張湯在場,還有皇帝的關注,列卿各丞知曉,此事既做不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不要說悄悄判罰,不被外人知曉了,想到此事被傳個滿城風雨的結果,大司農不僅再從心中將聞人甫這個混賬拉出來罵了無數遍。 “我不通查案,既然你說無礙,那便繼續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