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醫救不了大漢(基建) 第230節
韓盈春季來后,大家對她的印象頗為深刻,醫術極高,青藥和瓶原本因為數量稀少,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架不住瓷器火熱,所以做為一件稀少的瓷器,它也有了炫耀價值,隨著炫耀的人多,便有人將其聯系起來。 只不過,當時大家還沒有這么篤定,瓷器一定就是韓盈的,而現在看著卷宗承認,獄吏們的眼睛就開始飄飛了。 瓷器的價格可真是不菲啊,那韓盈博得郡守青睞,真不是……還有那濟陰郡守,怎么可能會被一個人給騙了呢,說不定…… 謠言總是要比正常事例傳播的更快一些,其實韓盈瓷器沒賺那么多錢,且已經把瓷坊獻于皇帝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少,畢竟五大夫卿爵的封賞也需要計入郡冊。 只是,全部知道此事且身份偏低的,只有郡里的戶曹和他手下的吏目,大部分人手中的消息還是比較落后,尤其是普通的吏目們,而且他們更喜歡聽從傳播韓盈到底多富有的版本,同時猜測她到底賺了多少,才能吸引郡守臉都不要的過來強奪。 這點私底下傳播的小事兒自然傳不到山陽郡守梁度耳朵里去,他笑著將桑弘羊送過來的信放下,對齊樞吩咐道: “將涉及濟陰郡守的案件和其它的案子都整理出來,明日就送去長安!” 郡中公務傳遞,再加上已經過了酷暑,速度自然就快了起來,只用了半個月,桑弘羊的信和卷宗就分別送到皇帝面前,以及廷尉(九卿之一,負責審理全國的案件,判例可以拿來當律法參考)手中。 第231章 情緒激怒 郡守做為二千石的地方大官,涉及他的案子,自然得由廷尉判罰。 不過,廷尉事務繁忙,除了判案之外,他還要參與朝會,負責皇帝布置的任務,以及修訂律令,監察朝廷、地方官吏和和宗室成員的行為和言論,并進行彈劾,不可能隨時都有時間看案子,這些卷宗肯定有人提前整理過一遍,再送到他手中。 這樣一來,送過來卷宗里面是什么內容,就很難完全保密。 好在這樣的案件本來還不需要考慮保密,甚至對于朝堂來說,有那么多眼睛在,很難有什么完全保密的事情,大多數情況下,事情都會往外擴散一些,當然,也只有一些。 畢竟,傳遞這種信息只能靠口口相傳,除非是不重要或者非常勁爆,又沒有牽扯高位者,亦或者有人在攪渾水,否則大多數政事的擴散范圍都不會很廣,多在本部門,或者負責此事的人內流傳,而旁人想要得知此事,只能找到知曉此事的人詢問,前提還得是對方還愿意冒著風險說。 不過,主動往外傳是一回事兒,旁人提前做了準備,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在廷尉還沒開始看卷宗的時候,副官廷尉正和廷尉平兩人就已經開始討論此事,主要爭論就一點,這濟陰郡守是主觀惡意,還是真的不知情,主觀惡意沒有證據不判的話,是不是留下了一個郡守欺凌、強奪她人家產的漏洞,不知情,那連這種事情都能被騙,他做郡守,是不是也太不夠資格了? 兩人相互執不同的觀點引用各種條文、案例進行互相駁斥,這樣的行徑完全在這兩人的職權范圍內,廷尉也沒覺著有什么意外,甚至邊看卷宗邊聽,不過,明明這兩人是在說律法的事情,可越聽,廷尉越覺著濟陰郡守此人不行。 嗯,明日的彈劾名單上必須得有他! 討論的廷尉平看上官將卷宗放到了重要卷宗當中,心里終于放松了下來。 這下可算不負人所托了! 沒辦法,梁度的父兄身份只能算中檔,他們的姻親朋友也是差不多的水平,最高的也就是廷尉平這個級別,還是少府部門里的,和負責審判司法的根本不打擾,根本做不到上班時間過來面見廷尉,且不論能不能見上面,就這么多眼睛,今天過來,明天大家就都知道你這里面搞事兒了。 私下拜訪呢,其實也差不多,年齡大的,官職足夠的過來拜訪,別人立馬就能注意到,年齡小,官職小,還不是一個部門,想拜訪門都不好進,再加上誰都不知道卷宗什么時候送過來,以及說動身為九卿之一的廷尉出力需要付多大的利,最后只能選擇次一級別,廷尉平來影響對方。 至于為何要這么麻煩,那和漢代的朝政有關,大家印象中大量百官烏壓壓幾百人站到一起上朝奏報的景象,其實是電視劇虛構的,日常的朝會不會有這么多人,只有祭祀,重大節日,又或者慶典的時候才會將百官聚集起來,而這種時候也不會討論政事,而是互相說吉祥話,流程走完后大多是賞賜和宴會。 真正用來開,也就是說政事的朝會,人數就會少人多,而且還會規定參與人員,漢朝俸祿不足二千石以上官員,沒有參加這種朝會日常資格,除非這次政事需要某個人,被上司帶過去,又或者皇帝需要了解這部分的信息,直接叫人把他傳過去之類的。 所以,即便是梁度給了父兄信件,告訴他們有這個機會,他們也沒辦法在朝堂上來個‘臣有事稟奏巴拉巴拉’,然后把濟陰郡守批成個天上地下少有的蠢貨,調動起來大家的情緒,讓所有人認為必須將濟陰郡守除官才算好的結果。 當然,往后,也就是宋明清時期也還是有部分電視劇演的朝會,人數能有四五十人左右,也會出現互相攻堅甩嘴炮,只是這種情況雖然有些時候對個體有利,但更容易出現大量的辯經選手,比如拋開規則不談談事實,拋開事實不談談規則,拋開xx談感情,談人品,談資歷……總之,最后朝堂上肯定會變得烏煙瘴氣。 漢朝沒有朝會,自然也沒有這種情況,只是這樣也不是沒有缺點,對事務嚴重性的感知力肯定會下降一些,同時還很容易因為情感而產生不小的偏頗。 桑弘羊早就預料到這點,他提前寄到的信就是為了防止這點。 看完信件,漢武帝別說偏頗,想起來濟陰郡守衡朔的心情就不算多好,他將竹簡往安幾上一扔,想要直接將濟陰郡守除職,但想想此人又是自己安排上去的,又不得不將自己的決定先壓了下去,而是派人去詢問丞相竇嬰,以及御史大夫關于濟陰郡的考核。 丞相有監察百官(包括地方),考核政績的工作,而御史大夫則負責核實丞相工作內容是否紕漏,真實。 皇帝要看的內容,自然不需要太多時間,很快,漢武帝便看到了濟陰郡守衡朔這幾年的考核,都是中等。 很正常的評價,放在旁人身上或許沒什么,但在衡朔身上,似乎就有些不太對勁兒了。 一個為了財富,能夠出動這么多人去數百里外強行結親的親,嗯…… 漢武帝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手頭上沒有更加詳細的信息,他又沒有能聽到千里之外的耳朵可看到濟陰郡的眼睛,實在是難以判斷衡朔做的到底怎么樣。 自己手中的人還是太少了,不管是約束地方的人,還是在地方上治理的人。 漢武帝輕嘆一聲,道:“將廷尉和御史大夫叫來。” 黃門郎快速的派人前去傳報。 將竹簡收起,待這兩人過來后,漢武帝先是對廷尉問道:“濟陰郡守強行娶妻一案,你可曾看過了?” 漢武帝這么一問,廷尉先是怔了下,不知道自己這邊怎么剛看卷宗,陛下這邊就知道了? 好在不消片刻,他便想起來陛下身邊的侍中去了山陽郡,若是對方知曉了此事,提前送信回來也不是不可能,就是這樣的話—— 這里面或許還有自己不知道的內情在? 廷尉提起來十二分的精神,應道:“是。” 漢武帝繼續問:“那你說,此案要如何判罰?” 這可不想是要息事寧人的態度。 正常情況下來說,若是要將此事壓下去,直接讓他過來說一聲就是了,何必將御史大夫也叫過來在這兒看著?可要是說這件事要大判,就這種沒有直接證據案子,判也判不重,若真是想將人撤下來,肯定得再給點重量級的東西,而陛下卻沒有給,嗯……是想敲打此人么? 衡量著漢武帝的想法,廷尉用比較緩慢,但聽起來人不會反感的語速說道: “此案證據還算確鑿,濟陰郡守衡朔治下不嚴,縱奴行兇,應罰金,并與那韓嬰補償。” 緩慢的語速能夠給足廷尉時間思考,更能夠抽出時間觀察陛下的表情,看其認可,但又有些不滿的樣子,廷尉立刻補充: “除了此點,那衡朔身為郡守,不思政務,反倒是遠去數百里娶妻,實為廢令之舉,今年的上計,也應該評‘殿’了。” 正常情況下來說,上計很少有人會評價為殿,因為這是要被追究責任,給予處罰的,而且處罰的種類極多,小的是申誡,罰金,鞭杖中等的是降職,罷官,嚴重的舉要判刑抄家,甚至有可能處死,棄市,以及族誅。 簡而言之,只要工作做的沒有爛到不行,人緣沒有差到極致,上計基本上都會給個中等的水平,不然就算不丟官丟命,被申誡,鞭杖也是非常丟臉的事情啊! 而聽廷尉這么說,漢武帝終于滿意了,他道:“是該如此,給他發份申誡令,讓其好好反省!” 廷尉領了命令退下,漢武帝又將目光移向了御史大夫,他看著對方,道: “剛才朕說的這些,你可曾聽到了?” 新換上來的御史大夫主張黃老,更加明確的說,他是竇系的人,漢武帝并不喜歡手下有這樣的人,但他不喜歡沒用,人已經在這兒,那就只能捏著鼻子用。 御史大夫也清楚自己在皇帝眼里是個什么情況,考慮太皇太后衰老,竇嬰又想退的意思,他也沒有多少作死的底氣,頗為恭敬的問道: “陛下可有吩咐?” 漢武帝低垂目光,將視線聚集在了竹簡上:“派人去濟陰郡看看,那邊的吏治到底如何。” 御史大夫心中一梗。 監察百官是丞相的職責,他是有審核對方工作的權力,可這不代表著能直接派人去濟陰郡——這是把丞相和其下屬的臉面放地上踩啊! 糟糕的是,他不答應,那就是把皇帝的臉面放地下踩! 是得罪皇帝還是得罪丞相? 這種送命題當然得選最名正言順、最大的那個了! 反正他身為御史大夫,本就有給丞相查缺補漏的職責,這種事情怎么說不給對方留臉呢? 迅速做好選擇的御史大夫將此事應了下來: “是。” 對漢武帝而言,這是小事兒,處理過后就好了,但對于濟陰郡守衡朔來說,那就是天大的大事。 他就是想娶個妻而已,韓嬰你不想嫁就不嫁啊,當案子往上報是什么意思! 涉及郡守,又是廷尉親自審核下達的命令,那申誡令肯定不是隨便夾雜在其它文件中送來,而是有專人派送,這令使保留了濟陰郡守最后一點臉面——沒將眾人都叫出來,聽他把申誡令念一遍,而是直接給到了濟陰郡守手里。 這般行為,短期內肯定沒多少人知道這份申誡令的內容,不過也只是短期而已,對方出現又走到郡衙,直接面見郡守,肯定是有要事,郡里的人必然會打聽是什么,世上又沒有不透風的墻,就算他嚴格控制身邊的人禁止泄露消息,郡里有和長安有聯系的家族,他們也會向長安詢問,時間長了,這件事還是會在郡里傳開。 衡朔只要稍微想一想這些人知道后,在背后議論他的嘴臉,以及對他鄙夷的神色,將此事做為談資對他的取笑,身體里就像是有人點了火,還澆上了油,順著身軀從內燒到外面,燒的整張面皮都紅了起來。 “豎子!小人!蠢物!” 衡朔邊破口大罵,邊持劍將木架和安幾劈的七零八落,他還留存了些許理智,沒有在郡衙直接爆發,而是壓抑著脾氣回到自己家中,服侍的仆從見情況不對,趕緊叫來了管家,而管家又去請了幕僚,寄希望對方能夠前去勸諫對方,緩解主人的火氣。 幕僚剛一過來,便看到衡朔臉上青筋暴起,面色紅似血滴的景象,他似乎將面前的木架當成了假想敵,一邊舉起長劍狠狠的劈了下去,一邊低吼: “我必殺此獠!” 這劍力度極大,直接將木架從上往下劈開,噼里啪啦的散落在地上,衡朔也被反震的手臂發麻,看有人過來,他收斂了情緒,不再繼續發泄,轉過身來問道: “你可有辦法治她?” 聞言,幕僚面上多了幾分遲疑的神色。 來的路上,已經有人告訴了他大致發生了什么,在幕僚看來,那韓盈將此事告上也算不上什么,畢竟對方又沒有直接證據,還是下告上,按理說對郡守應該不痛不癢,什么懲處都沒有才對,可偏偏有了治下不嚴和廢令兩項懲處…… 不是那韓盈后面還有勢力,就是長安已經有人對衡公不滿的意思啊! 看在過往的情分上,幕僚再次勸道:“此女既能為縣吏,身后必有他人,今日衡公所遇,許是她所為,再做,若是惹怒對方,不是在朝中樹敵么?” “她一個小小的縣吏,就算是背后有人,又能做多少事?乃公可是外戚!” 后世很多人回看歷史,多會有兩個看法,一個是史書上的人為什么這么蠢,居然做出這樣的應對?另一種是將所有人認為絕對理智,坐到這種程度是他已經盡力了。 這兩種看法其實都比較片面,如果認真剖析歷史人物所處的局勢,大部分人做出的選擇其實是自己所認為的‘最優選’,但同時他們也會有情緒用事的時候。 比如,秦末漢初的時候,韓信攻打四國,其中有一個趙國,彼時韓信在井陘道一代布兵,千里運糧,糧道狹窄,襲擊就有可能斷了韓信后路,獲得勝利,但謀士陳馀堅決反對,認為他們有十萬大軍,能夠正面擊潰韓信,結果嘛,不必多說。 而陳馀并非愚頓之輩,做為秦末的群雄之一,此人投奔過陳勝,后來還占據趙地被封做大將軍,他早期和張耳是刎頸之交,但在巨鹿之戰未曾救助被秦軍圍困的張耳,在張耳指責后又將帥印拋出,沒想到張耳真的拿了帥印就走,兩人故此絕交。 所以,在韓信和張耳一同攻打趙過的時候,他才非要堅持正面擊潰韓信,這打的哪里是韓信,而是張耳,是想要用絕對的實力碾壓對方,讓張耳知道什么是離了我你什么都不是,讓其心服口服。 陳馀的私人情緒無疑影響了秦末漢初的歷史走向,同時貢獻了世界軍事戰爭史上最精彩的一幕,背水一戰,衡朔顯然沒這個資格,但他和陳馀一樣,已經被情緒影響了頭腦。 “世人哪知那韓嬰背后有什么人物,我身為郡守,卻被一個縣吏逼到此等地步,和人人可欺有何區別?必須除她,嗯……瓷,對了!身為吏目,卻行賈商之事,謀取巨利,可是犯了大罪!” 倔驢拉不住的時候,還可以用鞭子讓其冷靜一下,自己的上司那就真沒法了,幕僚眼睜睜的看著衡朔寫下卷狀就這么發了出去,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是不是需要想想要怎么才能留個后路,讓自己出事的時候好能跑掉? 在某個幕僚準備后路的同時,這狀告信從濟陰郡發往長安,因為涉及的財物數額實在是巨大,再加上有心人推動,即便是有漢武帝暗示,仍然沒有被撤銷,反而從長安發到了山陽郡,在山陽郡守梁度的抗爭下,最后又派人前往宛安縣,讓韓盈自辯。 “說我經商賺了巨額財產,要進行處罰?” 面對著郡里的來人,韓盈很是生氣的說道:“此事分明是污蔑,我身為縣吏,怎會做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