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醫救不了大漢(基建) 第170節
聽完的韓盈:…… 很好,是她想多了,醫屬里全都是工作腦,沒一個戀愛腦,可喜可賀。 杜延的離去都讓大家情緒都有些低落,直至下午通知事情的時候還沒有緩過來。 看大家的模樣,韓盈輕聲咳嗽了一聲,開口說道: “好了,人走了就別難過了,我給大家說個好消息,隔壁方丘縣也要建醫屬,特地過來聘請一位醫曹,同時還可帶四個醫吏——” 話音剛落,女醫們就一片嘩然。 有人臉上全都是不可思議,忍不住質疑起來: “隔壁縣也要女醫做醫曹?” “天啊!” “真的假的?!” 有人極其信任韓盈,立刻跳過了質疑的步驟,不僅反駁起身邊人,還立馬追問起來情況: “廢話,肯定是真的!” “去方丘縣和這里會一樣嗎?” “俸祿呢,俸祿怎么樣?” “要做的事情有多少?要是和醫曹你一樣的話,那也太難了。” “怎么選人?讓誰去?”女醫們七嘴八舌的話語吵的韓盈腦殼疼,她拿起來筆筒在桌上磕了磕,待她們安靜下來,才說道: “選人一會兒再說,我先說下情況和條件。” 不只是醫屬里的女醫,整個宛安縣除了左儀這樣的商人,以及一些需要對外界了解的崗位,大多數人對外界信息都是閉塞的,造成這樣情況除了信息流通太差,是她/他們也沒有多少向外人了解外界的動力,這使得女醫們在面對方丘縣情況的時候,全都是兩眼一抹黑。 所以,韓盈極為詳細的講解了她手頭收集到的信息,從俸祿到方丘縣的大致情況和她的推測, 年小的范香還感覺不到什么,于秋這樣的老人咂摸了一會,忍不住皺起來眉: “這職位還真不容易做。” “醫曹職位和三百石的俸祿呢,肯定不會白得。”另一個年老的女醫常宜開口道: “想配得上職位,總得有足夠的職權范圍,沒有韓醫曹建起來的這些根基,只給官吏和家眷看病,他們哪會這么尊敬?方丘縣想要這些是對我們好事兒,只是,這可不是人去的少,再行方便就行,必須得搭建女醫體系……” 常宜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對于她們這些有生活閱歷的人來說,一眼就能夠看出去方丘縣,醫曹的醫術得往后放,如何搭建和宛安縣一樣的醫生體系才最重要。 只是,這樣的工作要怎么展開,除了韓盈,也就是當年跟著她行醫的鄭茂,周幺等老人會,如常宜這樣的,壓根沒有學過如何怎么‘義診’,甚至,現今她都不知道如何在藥材不足的情況下行醫了。 可,這是一縣醫曹啊! 在縣中地位,權力,完全已經能排名前十五名以內,是真正的‘萬人之上’。 就算方丘縣是個不足萬戶的小縣,就算一切需要自己從零打拼,那也是比于秋還要高的職位,是自己如今,或許是后半生都夠不到的門檻,她一點兒都不想錯過,可—— 最好的人選,不是她。 有些時候,只要開口,旁人就能夠分辨出她的目的,聽常宜說了這么多,于秋不由得看了過來: “常宜,你想去?” “是。” 大部分女醫,骨子里都不是安于平凡的,常宜大大方方的應了下來,又道: “就是我從未做過這些,若是做不好,罷官而回,那可不是丟我一個人的臉了。” 于秋也是心有戚戚然起來,她沒有主動爭取,就是憂慮這個啊! “這些都不用擔心,我既然讓你們從宛安,從我手底下出去,自然不會讓你們空著手去,當年我義診時整理的冊子還在,藥和種子也都得帶齊,而且還有這么長時間呢,還能再多打聽打聽方丘縣情況,大家一起給去的人分析要怎么開展工作,就連家人帶不帶過去都可以再安排。” 韓盈每說一句話,在場的女醫們眼睛就亮一分,這可是把飯喂到嘴邊,再不爭取,那就是傻子了! 看她們爭前恐后的模樣,韓盈嘴上多了幾分笑意,正想開口,卻猛然想到了什么,她袖中的拳頭攥起卻又快速放開,她來不及多說,直接收尾: “好了,想去的人可以報個名,事情重大,選人更要慎重,由縣,鄉兩級女醫一起投票決定吧,時間是十天后,于秋,事情交給你,記得派人通知。” 說完,韓盈便轉身離開。 第169章 政治綱領 這不是韓盈最初所想的通知情況,原本應該更加詳細的說明女醫走出去的重要性,可話到嘴邊,她才猛然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出現的幼稚思維——離開后在法理上同級的女醫,憑什么還聽我的安排? 不走心糊弄師父的話,同時也糊弄了自己,潛意識里,韓盈居然還覺著自己對這些女醫們有指揮權。 這種錯覺來自于韓盈三年來對女醫們的持續不斷的人事調動,她隨意的一個安排,女醫們就要動起來,這怎么不是權力的體現? 可這樣的權力,依附于宛安,依附于漢國的官員體制,韓盈依靠它們快速建立起了女醫體系,而此刻,反噬來了。 若是商業類型的組織,女醫離開去其它縣搭建分部,不管實際管控如何,從大眾認知上來說,對她這個總部肯定需要服從的,但這是同級別的醫曹啊,就算是服從,那也不該對她,而是對方丘縣的直系上司縣長,對更高一級,郡級的醫曹! “不,我知道這個。” 走到廊前的韓盈猛的站住了腳步,她腦海中的思緒極為混亂,可越亂,便越明白自己距離自己所需要的東西就更近了一步,韓盈心砰砰砰直跳的厲害,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她伸手扶住欄桿—— 是什么,我想的到底是什么?! 是女醫對我服從?是藥材低價交換?還是保證宛安縣的主位以我為首……不,我知道這些肯定不會持續,我給那么多物資,是—— 是想要女醫體系必須推下去! 方丘縣需要只是醫生和充沛的藥材,并不是什么女醫體系,醫生完全可以不是女人,藥材提供者也可以是大戶和官吏管轄的普通農戶,女醫們無法創造她這么高的利益喂飽rou食者,官吏大戶會快速瞄上藥材生意,在這種情況下,韓盈需要女醫堅守陣地,在高壓和他人的利益爭奪下也要守住,這很危險,極有可能死人,但必須要堅守,至于為什么要這么堅持,寸步不退—— 各種理由中,一個被韓盈惋惜過的人群再次浮現在了腦海。 自梳女。 是了,就是自梳女! 韓盈猛的往自己腦門上拍了一巴掌。 “我竟然忘了想明清女性地位如此之低,她們憑什么自梳的!” 紡織業再發達,能夠養活自己,也只是保障了生存,但它無法保證一個女人獨居,暴力是古代永遠繞不過去的話題,哪怕不說地痞無賴的日常sao擾,罪犯也會盯上她們,沒辦法,大部分女性就是生理上的弱者,這點在現代都沒有完美解決,而除了對抗暴力,還有父權,夫權,以及鼎盛的宗族呢,它們為什么會放棄吃掉這個女人? 答案,是一個在影視劇中,常年扮演反派與壓迫角色的組織。 自梳會,又或者說,姑婆屋。 剝開印象中森嚴的規矩,老人對新人的欺壓,管理者對底層人的剝削,以及那時時刻刻透露出來的腐朽的氛圍,這個由女性建立起來的組織,能夠給從父家脫離的女性一個居所,能夠將嫁入夫家的女性‘搶’出來,還能提供工作機會,甚至,哪怕她們沒那么團結,只是住在一起,也足夠對抗外界的暴力與窺視。 于是,這些自梳女,在明清對女性壓迫最重的時候,保留了本應屬于自己的部分人權和利益。 “原來已經有前輩指明了方向,還證實了這條道路可行,我竟然現在才發現哈哈哈!” 韓盈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是從未有過的暢快。 屋內的女醫對韓盈的突然離去都有些奇怪,這么大的事情,不應該全部講清楚再走嗎?這次怎么走的這么急,都傍晚了,也不可能有別的事情要做啊。 不明白的于秋率先追了上去,有機會還想問清楚的常宜緊跟在于秋后面,管理醫屬賬目的楚田也不得不起身,夏末左右看了看,發現范香向她搖了搖頭,也是,她們都不屬于醫屬,壓根沒有競爭的資格,比起來醫曹,做個跟著去的女吏更有可能,可俸祿到底能定多少還不清楚,太低的話還不如留下呢。 而如鄭護理這樣的學徒,也同樣開始發愁,過去應聘醫曹的女醫最后會是誰?要是醫屬內部走人,她們競爭上崗,很大可能從本縣當女醫,這可比外出它縣好得多,可要是鄉下,那醫屬里不知道還要熬多久才有可能轉正,還不如出去闖闖,就是前期可不好熬…… 剩下的女醫們的心思各異,暫時沒有行動,追過來的只有于秋常宜和楚田三人,她們驚訝的看著韓盈失態的狂笑,完全不知道她為什么這么高興。 于秋忍不住開口問道:“醫曹?” “別說話,我在想事情。” 韓盈制止住她們打擾自己的思緒,她看向天邊,落下的夕陽將整片天幕染出大片大片的紅霞,這景色絕美,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東河村的實驗,已經證明了做為女兒的女性,能夠獲得家庭支持,組建以女性為主導的家庭模式,這其實就是在撬動父權和宗權的根基,只不過更加隱蔽,同時對國家無害不說,還有益。 但這種模式有兩個非常危險的點。 一,普通妻夫二人沒有農田,或者說只能擁有少量的農田,主要依靠半第一產業和半第二產業的結合體,抗風險能力差于有田地農戶的同時,還非常需要農業支撐,這使得她們的數量不會多,同時又極度依賴經濟繁榮、社會穩定的環境。 二,現在‘女兒們’占優,是韓盈刻意制造的優勢,替換低層女工的難度并不高,兒媳們幾年內就能熬夠時間,而崗位是有限的,甚至,養雞場,蚯蚓田這種同樣是體力勞動的工廠,男性替換起來她們實在是太有優勢了,爭奪戰遲早會展開,處于體力弱勢和面臨生育成本的個體女性,太難守住自己的職位, 一旦女兒們無法維持價值優勢,能夠被替換,那哪怕不是男人,是媳婦,父母也會迅速倒戈,重新恢復嫁娶,緊接著,由家庭推至社會的男尊女卑模式繼續穩若金湯,而這絕不是韓盈想看到的。 可她最頭痛的點,就是目前還沒有摸索出能在家庭陣地中守住女兒們的權益辦法,也無法總結成往外復制的經驗。 現在,韓盈終于想到了。 以性別建立起來的組織,姑婆屋也好自梳會也罷金蘭姐妹乃至行業協會都行,總之,它得脫離以家庭為單位的基礎農業,利用技術,通過各種商業產生不錯的經濟效益,搶占小家庭種田外的其它社會工種資源,而不是將局限在家庭內部,以女性的短處應對男性的長處。 當然,這種搶奪不能只局限于商業百工,要快點滾雪球往上走,家庭社會官場女性必須占據足夠的位置,三者互相依靠,缺一個都得涼,畢竟現在已經是公元前一三七或者是三六年?反正竇太后快死了,儒家將要上臺,還有該死的漢武帝即將持續發動戰爭,再不努力,等儒家三綱五常死推下來混合著商業經濟崩潰,她將不會再有機會了! 想到這里,韓盈方才后知后覺的發現,她為什么那么急迫,下意識想要逼迫、命令女醫們,不能后退,必須堅守女醫體系。 這是漢代的‘姑婆屋’,是滾雪球的根基所在。 潛意識對社會的理解和過往的經驗,讓她準確的挑出了正確的道路前行,但那時還沒有這么清晰的認知,只是走一步算一步,而現在,雖然目前好像女醫在往外走,似乎全都欣欣向榮起來了,但它其實已經在失控的邊緣徘徊。 女醫們是依靠醫術立起來的松散組織,她們追求利益,卻沒有非常清晰遠大的奮斗目標,只是隨波逐流,有官,她們做,沒官,那就呆著,還缺乏更高級別的,女性命運共同體的意識。 這點不怪女醫,是韓盈的問題,她自己都沒有想明白呢,上哪兒灌輸給女醫們? 麻煩的是,韓盈打造出來如此寬松的生存環境,使得女醫們根本沒有經歷過風雨,而如今將帶著醫術走出去的她們,在面對男性覬覦和爭奪手中醫術,直面死亡威脅和各種手段的恐嚇,又或者利益誘惑時,韓盈確定她們很大可能是選擇后退和妥協。 畢竟‘她’是方丘縣的醫曹,是為自己的利益奮斗,就去那點兒人手準備和一個縣的男性利益集團斗……就,這個權力和利益能比命重要了?當然不可能啊!大戶們說話可好聽了,大家和氣生財嘛~ 但外出女醫一旦放棄村鄉縣女醫的體系,交出藥材由大戶培育,甚至未來將她學的醫術正常的傳給她兒子——這樣的情況只要一出現,宛安縣女醫們的優勢就將逐漸被蠶食,最后還是只剩下接生和給女人看病的行動范圍了。 或許韓盈在這個過程中,還可以憑借著個人實力,以及漢武帝缺錢帶來的唯才是舉當上朝中官員,但那只會成為曇花一現的許負,秦良玉,整個社會還是沒有改變。 就差一點點啊! 韓盈心中滿是后怕,還好,還好她想明白了,想明白就還有機會! 不過目前姑婆屋這種商業思維行不通,之前強調的醫德和學術開放也不夠,甚至后面這條分分鐘被男性利用,她需要新的東西,將即將散到各地的女醫們重新團結起來,不一定要以她為首,但目標,思維,方向一定要清晰,明白自己后退代價的同時—— 準備開展斗爭。 所以,這個東西是什么呢? 韓盈再次陷入沉思,她覺著自己就差一層窗戶紙,可現在就是怎么都捅不破,她忍不住來回踱步,電光火石間,師父的話再次出現在耳邊。 結黨營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