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災發生至今，荒原上的勢力不斷更迭，興起的城池不在少數，大部分已經衰落乃至消失，少部分依舊存在。

    這其中，獵人城無疑是佼佼者。

    船隊中的商人曾到過獵人城，對城內布局有一定了解。不提其他，單是城墻的規模，孤島就不在獵人城之下，甚至隱隱超過。

    商人們帶著貨物，排隊走入城門。

    相比接近竣工的城墻，內部的建筑尚未完善，顯得有些雜亂。

    島上多以兩層木屋和帳篷為主，尚未出現類似城主府一樣的磚石建筑。不過在選定的地塊，大部分地基已經打下，只等雨水徹底停止，旱季到來，工程就會繼續。

    “這邊走。”

    木棉和紫荊另有事情，艾什等少年負責為商人們帶路。

    冷杉牽著小薇的手站在路邊，和其他孩子一樣，對新來的隊伍十分好奇。

    小薇雙目無法視物，卻比其他人“看”得更加清楚。無神的雙眼“凝視”經過身前的墨索斯和勞倫斯等人，小手抓住冷杉的手指，在少年彎腰時，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

    “我這就帶你去見大人。”冷杉抱起小薇，不再看新來的商隊，招呼同伴一聲，就要轉身離開。

    自從上次受傷，小薇的身體就變得很弱。鈴蘭和趙翁都檢查過，萬幸沒損傷根本，只是要像別的孩子一樣健康，必須要好好休養，平日里要格外注意，不能受涼。

    “冷不冷？”冷杉抱著小薇走在雨中，細心為她遮擋雨水。

    小薇搖搖頭，雙臂環住冷杉的脖子，下巴搭在胳膊上，卷翹的長睫毛微微垂下。

    那幾個人很不對勁，給她的感覺很不好。

    “哥哥，快一點。”小薇拉拉冷杉的頭發，“我要快點告訴大人。”

    “好。”冷杉口中答應，抱著小薇加快腳步，去往葉安和趙翁所在的帳篷。

    另一邊，墨索斯走在隊伍中，眉心不斷擰緊，始終沒有松開過。心焦的感覺揮之不去，那種被鎖定窺伺的壓迫感令他不安。心煩意亂之下，沒留神踩到一個水坑，險些當場跌倒。

    “小心！”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他，同時幫忙扶住他背后的口袋。

    “這里是糧食吧？小心點。”

    等到墨索斯站直，魯格收回手，笑容爽朗，仿佛帶著陽光，很能獲取人的好感，讓人放松戒心。

    但這其中不包括墨索斯。

    自從遇到葉安，他感到一切都不對勁，很不對勁。

    哪怕同伴都認為他是多心，甚至是杞人憂天，他還是認為自己的直覺沒錯，那個強大的變異者，這片三角洲的主人，很可能已經知曉了他們的身份。

    這樣的感覺困擾著墨索斯，像是身處烈火邊緣，身后卻是懸崖峭壁，哪怕火焰已經逼到眼前，仍無法后退半步。

    進退維谷，無論前進還是后退，很可能都是死路一條。

    墨索斯勉強壓下焦躁，向對面的魯格道謝。其后扛起口袋，和停下腳步的勞倫斯匯合，繼續跟上隊伍去往集市。

    等到一行人走遠，魯格才舒展幾下手指，解開護腕仔細翻看，確定沒有任何傷口和斑點，才松了口氣。

    “事情成了，得快點告訴大人。”

    就在剛剛，他將一只米粒大的蟲子放到墨索斯身上。這是遵照葉安的命令，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沒有引來半點懷疑。

    這種蟲子生長在密林中，類似蚜蟲，卻比蚜蟲更小。被它咬上一口，很快會高熱不退，喉嚨腫大無法開口。癥狀類似荒原上的一種疾病，這種病不會致命，卻會傳染。

    一旦墨索斯出現癥狀，為了集市的安全，他勢必要被另外安置，這樣一來，就很容易將他和同伴分開。

    完成葉安的吩咐，魯格同巡邏的人員交班，快速去向葉安復命。

    集市中，豐城一行人被安置到三個空帳篷里，帶路的少年同他們說明島上的規矩，詢問是否還有不明白的地方。

    “沒有了，多謝。”墨索斯道。

    少年點點頭，沒有多做停留，很快轉身離開。

    墨索斯回過身，發現同帳的兩人已經扯掉外套，直接躺在獸皮上。看樣子，不到萬不得已根本不想起來。

    “今天先休息吧，墨索斯。”一個男人說道。

    墨索斯沒有反對。

    事實上，他也累了。加上神經始終緊繃，使他更容易感到疲憊。

    脫掉身上的斗篷，墨索斯坐到獸皮上。扯掉靴子時，發現手腕內側多出兩個紅點，不疼不癢，沒有在意。

    “睡醒后吃點東西，到時候再商量下一步。”

    墨索斯打著哈欠躺下來，同伴沒出聲，擺擺手，表示知道了。

    幾人不再說話，帳篷里很快響起鼾聲。

    在睡夢中，墨索斯緊繃的眉心終于放松，手腕上的紅點卻在慢慢擴大，直至包裹整條手臂，又開始一點點消失。

    最后一抹紅色消失無蹤，墨索斯在夢中發起高燒，高熱的溫度，連他身邊的人都被熱醒。

    迷迷糊糊中，男人看到墨索斯的樣子，不由得大驚失色。

    第443章 渣且自知

    下了數月的大雨終于停了。

    清晨，陽光透過半開的木窗撒入室內，葉安懶洋洋地翻過身，單手搭在額前，緩緩睜開雙眼。

    揉揉有些干澀的眼睛，葉安側過頭，看向仍在沉睡的蕭玧。

    即使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看到晨光中的蕭城主，葉安還是會有短暫失神。

    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在晨光中顯得虛幻縹緲，不真實到仿佛要融化一般。

    葉安枕著胳膊，等到回神時，手指已經覆上蕭玧的眉毛。指尖順著眉心下滑，在鼻尖短暫停留，最后落到淡色的唇角，許久沒有移開。

    “還在睡嗎？”

    感受到拂過手指的鼻息，葉安傾身靠近，用嘴唇替代自己的手指，覆上那一抹熟悉的涼意。

    軟軟的，像是果凍。

    葉安腦子里忽然閃過這個念頭，下意識輕咬了一下。察覺到對方的氣息發生變化，低低的笑聲從唇瓣流出，眼角因笑意微微下壓，帶出幾許柔和。

    “精神不錯。”

    蕭玧的聲音在室內響起，些微的沙啞。冰冷的手指覆上葉安腦后，火熱和冰冷瞬間融合，許久的纏繞，遲遲沒有分開。

    熟悉的涼意壓在發間，葉安睜開雙眼，雙臂撐在蕭玧頭側，挑眉看向眸色逐漸變淺的男人，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你要凍住我嗎？”

    “怎么會。”蕭玧隨著葉安撐起身體，拉近兩人的距離，聲音比之前更顯沙啞，“我只想被你融化。”

    “……”

    沉默兩秒，葉安忽然按住蕭玧的臉，直接將他按了回去。

    “你別說話，繼續冷著比較好，不然讓人不適應。”

    無語的換成蕭玧。

    停頓半晌，蕭玧握住葉安的手腕，移開他的手指，咬住他的指尖，認真道：“所以，你覺得我該是什么樣子？”

    “這個……”葉安撓撓臉頰，忽然間發現，對于蕭玧的性格，他的印象貌似有些刻板。誰規定冰雕一樣的蕭城主就不能說些“那什么”的話？

    可他的確不適應。

    聽在耳朵里，非但沒有臉紅耳熱，反而有些……尷尬？也不能說尷尬，準確點，rou麻？

    葉安短暫走神，移回視線時，發現蕭玧危險地瞇起雙眼，看著他的樣子貌似十分不善。

    壞了！

    葉安暗叫糟糕。

    他忘了兩人的聯系有多深，如果自己情緒波動得太過劇烈，彼此距離又近，蕭玧同樣能感知到他的情緒。

    “尷尬，嗯？”

    低沉沙啞的聲音，有種挑逗意味的鼻音，傳入葉安耳朵里，沒有半分旖旎，滿滿都是威脅。

    葉安大腦有些停擺，發現自己被逼到懸崖邊上，根本沒法解釋。索性心一橫，反手握住蕭玧的兩只手腕，交疊壓在對方頭頂，以吻封緘。

    一瞬間，葉安覺得自己像個渣男。

    渣且自知，渣得相當徹底。

    感知到葉安此刻的情緒，蕭玧合上雙眼，遮住眼底的笑意，主動昂起下巴，從脖頸到鎖骨，牽出一線優美的弧度。

    室內的溫度開始上升，敲門聲卻突兀響起。

    奧瓦站在門外，等了許久，室內始終沒有回答。正準備再敲，房門突然打開，穿著長褲和稍顯寬大的外套，頭發略顯凌亂的葉安站在門后，黑色的雙眼看向他，神態中透出不自覺的慵懶。

    “什么事？”葉安耙梳過垂落的黑發，開口問道。

    “魯格傳來消息，那邊有動靜了。”少年道。說話時看著葉安的外套，忽然想起來，這件外套，昨天還穿在蕭城主身上。

    聽到這番話，葉安立刻認真起來。

    “確定嗎？”

    少年點點頭，道：“魯格守在那邊，事情瞞不住，附近的商人都有覺察。”

    葉安迅速回到屋內，同蕭玧說明情況。

    兩人沒有耽擱，迅速整理妥當，帶上隨身的武器，和少年一同趕往集市。

    彼時，集市中人聲喧鬧，卻不因交易而起，全是圍繞墨索斯所在的帳篷。

    經驗豐富的商人聚在一起，從蛛絲馬跡推斷出，帳篷里肯定有人發了高燒。不然的話，他的同伴不該頻繁打水，也不會表現出如此焦慮的模樣。

    盡管豐城人始終嘴硬，但事實擺在眼前，帳篷里的人生病了，看樣子還很嚴重。如果具有傳染性，對集市乃至孤島上的人都是威脅。

    大災后的動植物產生變異，人類也是一樣。哪怕不是變異者，體質也發生改變，輕易不會染病。可一旦生病就會十分嚴重，嚴重到會危及生命。

    “不知道會不會傳染？”

    商人們憂心忡忡，很想一探究竟，又不敢貿然闖入帳篷。

    鈴蘭和趙翁身為植物變異者，的確可以進去。但是，這是計劃中的一環，兩人自然不會早早現身，勢必要等眾人的情緒堆積到一定高度，才能不引來任何懷疑，將墨索斯和他的同伴分開。

    “葉領主和蕭城主來了，大家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