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浪在魚群兩側排開，飛濺起白色的浪花顆顆串聯，道道飛舞，恰如系在半空中的長鏈。

    被水花砸在臉上，葉安反手抹過臉頰，呼出一口氣，熱氣當成凝結成白霧，掛在他的眉毛和睫毛上。

    “有點冷。”

    回憶上次來時的情形，葉安禁不住心中生疑，他記得明明沒這么冷。

    不等他想明白，魚群已經來到一條狹長的石廊。

    石廊鑲嵌在巖壁中，從下至上呈三角形。頂部沒入巖壁，底端深入水中。最寬的地方可容數條骨魚并行，最窄的僅能容一條勉強通過。

    骨魚游進石廊，四周昏暗一片，除了水聲之外，僅能聽到兩側石壁摩擦鱗片的銳響。

    水下倒是頗為寬敞，只是骨魚和彩魚不同，更喜歡在靠近水面的地方游動，這就導致魚群不得不排成長列，一條接一條游過，刺耳的摩擦聲在狹長的通道中回響，始終不絕于耳。

    穿過石廊時，葉安留意周圍的溫度，確信自己的感覺沒有出錯，這里的確比上次來要冷了許多。蕭玧發現巖壁上有類似人工開鑿的痕跡，奈何骨魚速度實在太快，沒留給他更多時間觀察。

    魚群游過最狹窄的一段水道，又一次加快速度。

    魚鱗和巖石的摩擦聲逐漸消失，轟鳴的水聲取而代之。

    幽暗的走廊盡頭閃爍微光，葉安知道，他們距離目的地已經越來越近。

    骨魚的速度越來越快，葉安抓牢魚背上的骨刺，在飛速前行時，裹在脖頸上的獸皮被冷風吹起，黑發也被吹得紛亂，冷意一陣陣襲來，讓他禁不住打起哆嗦。

    終于，魚群離開狹長的通道，進到沉船所在的水域。

    昏暗瞬間退去，眼前豁然開朗。

    轟鳴的水聲中，一個個湍急的旋渦出現在兩人面前，呈環形排布在水面上。

    旋渦中除了腐朽的木料，還有不少變異蛙的尸體，不知道它們是如何找到這里。

    本該是穹頂的地方，如今破開一個大洞，大量雪塊碎冰從洞頂飛落而下，砸進水中，掀起大片浪花和成排的水柱。

    葉安仰頭向上望，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夾雜在轟鳴的水聲中，一時間無法斷定這是在島上哪個方位，或者已經遠離孤島。

    唯一能確定的是，之前的冷意的確不是錯覺，根源就在這里。

    “這是怎么做到的？”葉安思量許久，仍無法斷定穹頂破碎的原因。

    蕭玧將視線移到水下，透過成排的旋渦，隱隱能看到翹起的船身殘骸，當即凝出一道冰橋，來到葉安身側，道：“現在下去？”

    葉安回過神來，想起此行的主要目的，對蕭玧點點頭。

    “讓魚群散開吧。”蕭玧提醒葉安。

    葉安迅速溝通骨魚，讓魚群退到水域邊緣，盡量不要靠近旋渦和沉船。

    在骨魚散開之后，蕭玧腳下的冰橋生出變化，拱形橋身彎折向下，橋頭徑直插入水中。以入水的橋身為中心，大片冰層凝聚，層層覆蓋，結成厚實的冰墻，呈弧形包圍住沉船，底端深深扎入河底，排開層層水浪。

    冰墻不斷延伸拔高，環繞沉船合攏。

    隨著墻身不斷增厚，沉船附近的水位快速下降，并沿著沉船結成大片高低不平的冰棱和冰柱。殘存的河水在冰柱間緩緩流動，目測水位高度不超過葉安的膝蓋。

    至此，整艘沉船被冰墻和冰柱包圍，葉安也終于看清這艘船的全貌。

    盡管船體大部分腐朽，從殘留的部分看，這艘船也大得超出想象。和它相比，曾讓葉安驚嘆的商船完全不夠看。

    又有雪塊從高處墜落，砸在沉船上，發出砰地一聲，當場四分五裂。

    碎雪飛濺中，大量的帝王蟹被驚動，紛紛爬出船艙，撲向葉安和蕭玧。

    面對源源不斷的帝王蟹，蕭玧接續結成冰柱，將帝王蟹包裹其中。葉安急中生智，拋出大捆蛛絲。

    蛛絲懸掛在冰柱上，被冷風吹起，形成一個個蛛網。

    帝王蟹不知道厲害，一擁而上，立刻被蛛網掛住，越掙扎就被纏得越緊，甚至是幾只纏在一起，互相拉后腿，最后被捆得結結實實，半點動彈不得。

    冰墻外的骨魚突然變得興奮，繞著墻壁不斷游動，傳遞出諸如捕獵、食物一類的情緒。

    葉安轉頭看看骨魚，又看看不斷涌出船艙，在冰柱之間被困住的帝王蟹，暫時沒辦法將它們送出去，只能盡量安撫住骨魚，表示東西就在這里，肯定不會消失。

    直至骨魚冷靜下來，葉安才踏上冰橋，和蕭玧前后走向沉船，清理盤踞在入口的帝王蟹，準備進入船艙。

    船身外部十分腐朽，部分長滿青綠色的變異植物，腳踩上去，必須十分小心，稍不留神就可能踩碎木板，整條腿陷進去。

    兩人順著傾斜的甲板來到船艙入口，一股獨特的氣味從內部飄來。

    葉安吸吸鼻子，從懷中取出一瓶鈴蘭配置的解毒劑，倒出兩粒，一粒自己服下去，一粒的遞給蕭玧。

    這股味道并不刺鼻，甚至有些好聞，但在未知的情況下，不能完全排除危險，還是小心為上。

    第139章 沉船03

    沉船甲板上的建筑盡數倒塌，船艙頂部砸落，朽爛的木料化成纖維，在水波中輕輕搖曳，繼而凍結在冰中。

    傾倒的桅桿斷裂成數截，斷口和表面覆滿綠色的變異植物，纖長的葉片簇擁在一起，仿佛縮小版的海葵。有拇指大的小魚藏在其中，鱗片上帶著粘液，魚鱗上遍布花紋，十分善于偽裝，很難被發現。

    透明的冰層覆上船體，像是包裹上一層外殼，泛起森冷的光。

    葉安走在上面，需要格外小心，冰層承受住兩人的重量，不會使甲板中途塌陷，卻也帶來另一種危險，不留神就會腳下打滑，沿著傾斜面滑倒跌落。

    連續幾次拖慢速度，葉安實在沒辦法，不得不拽住蕭玧的衣擺，既不會影響對方行動，也能在必要時穩住自己。

    甲板盡頭即是船艙入口，那股奇怪卻好聞的味道就是從這里傳出。

    蕭玧反握住葉安的手腕，示意他留在入口處，自己先進去探路。

    之前兩人服下解毒劑，無論這股氣味的源頭是什么，都不會對他們造成太大的危險。謹慎起見，還是由一人先去探路，另一人留在外邊，一旦有情況發生，也好盡速做出反應。

    以目前的情形來看，由蕭玧探路是最好的選擇。

    松開葉安的手腕，蕭玧腳下延伸出一道冰橋，徑直探入船艙入口，消失在黑暗的走廊之中。

    “小心點。”葉安道。

    “我會的。”蕭玧頷首，用衣領遮住口鼻，邁步踏上冰橋，快速走進昏暗的走廊之中。

    蕭玧離開不久，船艙內忽然傳來金屬敲擊般的鈍響。

    葉安頓時一凜，側耳靜聽，敲擊聲愈發明顯，從船艙入口向內望，一個金色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敲擊聲正是它在移動中發出。

    隨著身影越來越近，葉安赫然發現，那是一只金色的帝王蟹！

    不需要展開節肢，身形已經足夠龐大，幾乎是之前遇到的種群的兩倍。在前行時，帝王蟹的鉗子不斷開合，像是在黑暗中捕捉什么。

    葉安定睛再看，發現蟹鉗中夾著一種透明的小蝦，樣子很像磷蝦，在水中游動時，身體會發出閃爍的光亮。

    之前船身被河水淹沒，磷蝦群在水中游動，體型小速度快，并不是那么容易捕捉。如今水位下降，船艙內出現大片堅冰，磷蝦無法快速游動，有的更被困在冰里，使得捕捉起來變得格外容易。

    金色帝王蟹不斷揮舞鉗子，捕捉落在地板上的磷蝦，更敲碎冰層，將磷蝦連同冰塊一起送進嘴里。

    以帝王蟹的體型來看，這些磷蝦根本不足以讓它吃飽。它卻樂此不疲，一心一意捕捉磷蝦，對困在冰中的魚視而不見。

    葉安觀察良久，確信帝王蟹已經發現自己。奇怪的是，這只帝王蟹沒有任何攻擊的意圖，完全視他如無物，和船艙外的種群簡直是天壤之別。

    針對這只帝王蟹的反應，葉安猜測蕭玧的行動應該還算順利。

    事情正如葉安所想，過了大概半個小時，蕭玧去而復返，手中提著兩把斷裂的長刀。刀柄上銹跡斑斑，很難辨別出原貌，骨制的刀身仍完好如初，拂開上面的附著物，還能看到清晰的魚紋。

    這是兩把造型獨特的骨刀，和蕭玧常年不離身的那把幾乎一模一樣。

    金色帝王蟹忙著捕食，即使蕭玧從身邊經過，距離它的鉗子不到半米，照樣視若無睹，任由對方順利通過。

    兩人匯合之后，蕭玧同葉安說明船艙里的情況，并將手中的骨刀遞給他。

    “艙室很深，有部分被水淹沒，我沒有深入。在近處的艙室內發現這些，還有一些桌椅和物品，沒有發現人的尸骨。”

    “里面還有許多這樣的生物，不具有太大的攻擊性，多以沉船內部的蝦和魚類為食，還有一些貝類和水草。”

    根據蕭玧的講述，葉安意識到沉船內部儼然是一個獨立的生態系統，內部種群迥異于河中生物，更像是來自海洋。

    聯系起不該出現在淡水中的螳螂蝦和帝王蟹，葉安對這艘沉船生出更大的興趣。

    短暫停留片刻，蕭玧再次進到船艙，這一次葉安沒有留在外部，而是和他同行。

    兩人穿過金色帝王蟹的獵場，葉安感知到帝王蟹的情緒和思維，滿滿都是饑餓和捕食的欲望，目標只針對能夠辨認出的物種，像葉安和蕭玧這類的外來者，只要不主動上前挑釁，基本不會遭到攻擊。

    這種金色的帝王蟹習性特殊，為了生存下去，注定它們一生中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吃，除非遇到危險，根本沒有多于的精力去做其他事，和脾氣暴躁的親戚有極大不同。

    沿著通道向前，光線愈發昏暗，若不是頭頂的甲板腐爛出現裂縫，根本看不到一點光亮。

    金色的帝王蟹成群出現，占據通道兩側的墻壁和腳下。

    蕭玧結出的寒冰凍住許多磷蝦，方便帝王蟹大快朵頤。對于這個走一路凍一路，但能給自己提供好處的外來者，金色帝王蟹非但沒有主動攻擊，更會在暗處的變異魚出現時，幫助兩人進行攔截。

    它們的舉動切實傳達出一個訊息：吃就是一切！

    繼續前行一段距離，兩人來到蕭玧發現長刀的艙室。

    不等葉安邁步走進去，腳下忽然踩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

    “什么東西？”

    葉安立即收回腳，迅速后退兩步，在黑暗中望去，竟然是一只趴伏在地板上的蝠鲼。

    比起印象中的蝠鲼，這條體型偏小，至多不超過成人的兩個巴掌。尾巴卻是極長，幾乎達到身體的兩倍，尾尖長有鋒利的毒刺，稍不留神被刺中，即使不致命也會劇痛難忍。

    幸虧葉安躲得及時，蝠鲼的尾刺距離他的腳腕僅有不到三公分。

    蝠鲼一擊不中，沒有戀戰，翼狀的胸鰭快速抖動，帶著它在地板上爬行，迅速消失在房間角落。

    葉安彎腰細看，發現墻角有扁圓形的洞口，大小正好容蝠鲼通過。

    “這里。”

    蕭玧之前并未發現房間中有蝠鲼，很可能是在他離開后出現。葉安沒有多言，和他一起走進艙室，先堵住蝠鲼逃走的洞口，隨后來到傾倒在地上的方桌邊。

    桌子四腿尚算完好，僅是邊緣處被腐蝕，應該不影響放置。

    兩人將桌子抬起來，掃開上面的變異植物和貝殼，能看到固定在桌面上的羅盤和造型奇特的鐘表。地面上散落著破損的獸皮、碎裂的放大鏡和一些僅剩下指節長短的蠟燭。

    此外，還有一些打開的盒子和零散的物件，由于腐朽得過于厲害，一時之間很難辨認。

    將桌子靠墻擺放，葉安好奇看著鑲嵌在上面的羅盤。

    靠著羅盤擺放的時鐘已經停止走動，時針和分針均不知去向，只剩下空蕩蕩的表盤，中心處向內塌陷，偶爾有小魚從中探頭，察覺到危險，又迅速縮了回去。

    在葉安觀察羅盤時，蕭玧撿起地上的獸皮，小心捏住邊緣展開。

    獸皮的材質十分特殊，經過特殊工藝硝制，展開后超過兩米，重量卻很輕，而且薄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