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生(50)
梁仟三步并做兩步, 將抄在褲兜里的手套抖出,透明白膜沿扣在指尖上一路拉到腕痕跡,蹲在那一團臟橘色旁邊將貓給翻了過來。 “我倒還真想沒過, 這貓死得這么快。”戲檸舟從男人身后慢吞吞挪動腳步, 他的漫不經心都快灑到貓尸上了。 這模樣大小和花色顯然彰顯著它“奶糖”的身份。 “……”, 梁仟先是沉默了一瞬, 他把手包著整個貓背摸了一遍, 貓體冰冷, 有些地方已經僵硬了, “你不覺得這像是什么暗示一樣嗎?” 戲檸舟踢著旁邊的小石子, 視線根本不分給躺在地上的那團小畜生:“哦,這還有什么能夠暗示的?” 他像是失去了耐心, 眉頭一挑,也沒有像從前那樣縝密或者是吊人胃口的分析:“在這個世界上每天死去的寵物狗寵物貓本身就很多,這種東西誰知道到底是養來打發時光的無趣, 還是用來發泄內心的不平?難道死只貓,都能威脅到我的什么安危嗎?” “我像是那種,被別人圈養在某個地域里的寵物貓狗嗎?”他的眉目上的明艷跟著他不耐煩的神色顯得一樣張揚。 梁仟蹲在地上, 一只腳斜下來,戴手套的那只手掩在膝蓋上,手中不算溫柔地抓著這團臟橘色, 上下掂量了兩次, 側著臉, 眉目都放在昏黑里:“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男人抬起頭來, 嘴唇抿成一條線, 眉頭湊在一起:“阿檸, 你知道我想問的, 不是這個東西。” “哈。”戲檸舟冷笑了一聲,又不知道是哪句話刺動到他敏感的神經,“我表達得還不夠明顯嗎?” “這種本來買來就有病的小動物,沒有可愛溫軟的能力讓它的主人產生憐惜,也或者是它的主人有什么特別的癖好,買它本來就不是為了養,它被養死了……”青年忽然噎了聲。 他緊皺著眉頭彎曲腰身,原本攤著手的身姿卷成一團也蹲了下來,話語像被硬塞回了咽喉,怎么也發不了聲。 梁仟將手上的東西快速丟出去,連帶著手上的手套也摘下來卷成團,還來不及丟出去的時候已經嚇得將沒戴手套的那只手一把撈住戲檸舟的胳膊。 瘦弱得他一個手能圈大半個胳膊。 “阿……” “它被養死了,只有怪它自己的命不好。”戲檸舟的眉眼舒展開,從剛才蜷縮的姿勢里昂起頭來,他的目光順著蹲下的方向看見被梁仟扔遠了的橘色。 梁仟一時沒能聽出他情緒上是否有不對的跳動。 兩個人蹲在下水道旁邊像定格住的畫面,好一會兒青年才把頭又埋在膝間做了幾個深呼吸,扒開男人的手,緩緩站起來,他皺了皺眉看見那團臟橘色上的白布。 “做了這么多案件調查,這個東西都不需要什么過度復雜的分析吧。”戲檸舟還記得很清楚將它踹出去的那種感覺,臟橘色上還有一條白布,他指了指白布,“用這個東西纏著貓脖子甩了幾圈想把它弄死,后來又想塞入下水道企圖讓它消失掉。” “梁仟,我怎么覺得,有很多時候,你比我還要不想、不敢去面對你看到的事實呢?”戲檸舟看著他的發旋,說著說著連聲音都有些嘶啞起來,“我說的已經夠清楚了啊。” 童衫衫虐待死了她的貓。 梁仟聽在心中都覺得頭頂像倒給他一盆冰冷刺骨的水,他很不愿意跟戲檸舟打啞迷,如果可以的話有些話他甚至不想聽到戲檸舟說出來。 他想一直以來是他想錯了。 不管戲檸舟現在是一個什么樣的狀態,從他們羈絆開始的地方,這個小姑娘就像一縷特別的光圍繞在戲檸舟的心旁,起碼他是這么認為的。 哪怕有時候心底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被暴露出來,對這個人的占有欲再怎么強,他都隱隱約約感受得到童衫衫對戲檸舟的不同,以至于不敢把猜測質疑和占有明顯地擱在他們之間。 不是因為尊重戲檸舟對待童衫衫的態度,憑借著他那瘋狂的自私,他怕的只是這個小姑娘擔當著什么對戲檸舟根本上的成分。 所以他一直不敢去調查、也不敢去想到底有什么地方是不對的,他一直也只能小心翼翼。 以至于他之前根本也不知道童衫衫本質是個什么樣的人,或許更多的是潛意識里覺得他們不可能再見面,這個小姑娘對戲檸舟的影響也只是記憶了。 他是個不能共通戲檸舟世界的人,戲檸舟有很多很多的想法他知道他只能從字面上去理解,那些藏在他生命里的黑暗和痛苦他只能憑想象去還原,他沒有辦法感受那種被置于窒息里的渾渾噩噩。 然而現在,從心理冒出來一種莫大的恐懼讓梁仟身上每一處肌膚都像被重錘擊中了一樣,痛得他暫時失去了思考能力。 “走了。”戲檸舟皺眉觀察了他一會兒,四肢都變得有些麻木,他覺得自己一定是感冒了,不然為什么感覺腦部活動有點帶不動肢體動作了。 梁仟好一會兒才從地上站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到眼前發黑了。 “阿檸。”他喊著。 “嗯?”戲檸舟裂開嘴角,他甚至忽視了空氣中那若有若無的尸臭。 “阿檸。”他又喊著。 “我在。”戲檸舟笑起來是真的很好看。 “阿……” “回去吧。”戲檸舟打斷他,他也突然有些無措了,好像是什么一直壓抑和忽視的東西被開封了一樣。 他明明把那些惡臭味都死死地壓在一個壇子里,甚至還用了很多重東西把蓋檐粘得緊緊的,他想他再也不會讓惡臭揚出。 可是是什么時候被別人打開的呢。 他也記不清了。 只是好不容易封住的惡臭味被打開,就再也沒有辦法完完整整地關回去,在他還在呆滯麻木的時候,蓋檐自己都能被那熏人的味道沖開。 梁仟想他大抵是做了一件很大的錯事。 戲檸舟想他大抵是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青年覺得嗓子里嗆了一塊割過人血rou的刀片,他皺著眉把這塊東西哽咽了兩遍,也沒能噎下去,下巴伏在梁仟的耳畔,那些黑色微卷的發絲掃在他的臉上,竟然有些不適。 “……你不會領會那樣的感覺。”戲檸舟的聲音很低,大概是嗓子突然的不舒服,他聲線都變得有些沙,“突然有一天,你發現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樣,它是扭曲的。” 像每一次從蘆葦叢里醒過來又昏過去,就算再昏脹的大腦都阻隔不了身后的那種劇痛,突然有一天你發現這是不對的。 是不正確的,是編織在整個錯誤認知里的扭曲。 于是你崩潰了。 梁仟身形一顫,這是他少有能領會的同通。 “再后來你發現,扭曲的不是世界,扭曲的只是你的世界而已,在和你同齡的那些人,他們有著你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你甚至連辨認正確與否的能力都沒有。”戲檸舟的語調帶著一絲笑意,他沒有帶上那種無解的絕望。 “你甚至發現,你的人生軌跡從一開始就是不正常的,你不停不停地欺騙自己,這個世界還是好好的,你也還是個正常人,你也還是好好的。”戲檸舟將下頜縮下來,他的眼瞳里充滿了梁仟看不懂的神色,“你想讓自己相信你沒病。” 和西婪一樣年齡的人,他們活在不同的角色不同的故事里,也許有人比他更加的痛苦不幸,比他更加無助絕望和承擔著難以想象的痛苦。 但是這沒有辦法讓他因為別人的更不幸而忽視自己世界的扭曲。 “寶貝。”他低聲輕喊著。 “我是這樣,你是這樣,衫衫也是這樣的。”戲檸舟已經快數不清楚他究竟是多少次從那樣的感覺了,心臟痛得幾乎不能跳動,仿佛梗阻了他身體任何一寸的血液運輸,“她在騙自己沒病,我們難道就不能假裝不知道嗎?” 我有病,你難道也就不能假裝不知道嗎? 梁仟那種頭頂的涼從眉目貫穿到了心,涼水像是變成了冰椎,還在向下身蔓延。 他們病了的原因,不是他們的生命本來就充滿了不幸,不是很清晰地認知在有家暴傾向的父親和賣.yin為生的母親那樣環境里長大的不幸。 而是他們把原本的環境當作完美無缺,以至于當那些惡心的人奉為世界里的神靈,短暫被戳破的時間,根本來不及反應,吸收那些壞處轉化為動力的勇氣都沒敢伸出頭來。 梁仟覺得,也許他又忘了什么事情。 一件和這個原本就有預料又有點可悲的故事本來沒什么聯系的事情。 “回去吧。”戲檸舟又催促起來,他的耐心真的已經沒有從前那樣好了,他確實感冒了,連走起來都略帶飄忽,“梁仟。” “我們的世界不會好起來了,所以我們只能讓它不要再壞下去。” 男人沒有因為他難得的正能量有什么特別觸動,這反倒讓他更加惶恐,就想他認為這不應該是戲檸舟說出來的話。 梁仟狠狠地閉了閉眼睛,那冰錐已經刺破了他的身形,他也不知道,他還能怎么樣護著身邊這個人,又怎么樣繼續朝著有光的地方走下去。 ※※※※※※※※※※※※※※※※※※※※ 考完回歸,剛開始更新可能會比較慢,這本書寫的時間有點長了,還不能一時間就找到當時的感覺。 rouwenwu.in (woo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