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生(30)
“能得到的僅此一次, 能做到的也僅此一次。”他忽然覺得自己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失望, 也許他本身就沒有抱著怎樣絢爛的期望,“可新的一年來了。” 新的一年來了,別的已經被丟棄了,他們還可以在彼此互相交錯的道路上行走, 可以牽著彼此, 不要讓對方太過迷失。 戲檸舟沉默下來,他面孔上的貓咪胡須沒有被抹去,還殘留幾分俏皮的味道,而在現在卻與他本身的模樣形成鮮明的對比,他的手指在膝蓋的裙褶上點了點, 又歪著頭笑:“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梁仟應景說著。 他們被緩緩轉到摩天輪頂端的時候, 遠處正好敲響新年的鐘聲,滿天的煙火照耀在這個精致繁華的城市上, 紅色的岔開藍色的, 紫色的夾雜在金色里, 滿過城市的一頭從上面翻滾下來的煙火, 那五彩斑斕的模樣將這個夜空不再只留下漆黑, 明艷的夜燈也不及那些光芒的萬分之一。 戲檸舟一直將視線放在梁仟的側臉上, 男人深陷的輪廓被玻璃窗外的那些色彩映襯著,深黑色的眼瞳里也打散了光一樣,他規整的坐姿, 凌冽的氣質, 內斂的沉穩與他有時也看不透的狡黠。 鐘聲整整敲了十下, 貫穿兩人的雙耳直敲到心臟上,那帶著喜慶與歡樂的氣氛又好像被風阻攔了,在地面上無法傳送到空中。又好像更加熱鬧的世界,是與兩個人隔絕的。 戲檸舟覺得這應當是一個比較完美的除夕,如果沒有看見那個白裙子的小姑娘的話。 她什么時候近身的已經沒有注意了,只是人潮中唯一一個冬裙又帶著白色絨帽的小姑娘,太過招人眼線。她在雙手中哈了一口氣,那雙眼瞳不復從前的清明,但優越的容顏與氣質和記憶漸漸重合。 她的雙瞳微微睜大,看見了青年與男人的方向,一副震驚的樣子,隨后不顧身邊的人群,將他們都推開,有些踉蹌地跑到戲檸舟的身邊,怯生生地拉住戲檸舟的裙擺。 很奇怪,青年居然沒有退開。 他就這樣怔怔地看著她跑到身前,臉色潤紅,煙花打散她的膚色。 她的聲音好聽極了。 “花頭發大哥哥。” 戲檸舟的睫毛蓋下,掩藏住深藍色瞳孔里一閃而過的悲傷與痛苦,他的動作都跟著有些呆滯了,伸出手來似乎是想要撫摸她的發絲,但最終沒有再挪動半分。 他笑得溫柔:“衫衫。” * 新年剛來,新雪初霽,估摸著天氣也不再嚴寒下去,有回溫的預兆。別墅區旁的一戶新人家里養著許多鴿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搬過來的住戶,看著天氣轉暖便把自家的小動物們放了出去。 那些白色的小東西撲扇著翅膀,咕咕咕地從陽臺的柵欄旁邊飛下來,在地上尋找被埋藏了一個冬天的食物。那棟樓的主人從樓下開門,她先是第一反應朝著對面樓的一層看了一眼,做出微笑,算是個打招呼的姿勢,才搬著手里的東西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這是個令人眼前一亮的小姑娘。 她有一雙很大的眼睛,睫毛順著眼眶往外翹,眼瞳里帶著標準的褐色,明亮地映照出身前的飛鴿。她的眼神很純清,瞪得大大的,卻不再似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染塵埃的明珠,那陰霾被掩藏得更深了。 童衫衫穿著咖啡色的歐式裙子,雙臂還戴著很長的袖套,她左手挽著一個小籃子,里面大約是給鴿子吃的東西,右手戴著透明的手套,一把一把地撒著飼料,很有耐心地單膝蹲在草地里。 那些白色的鴿子歪著腦袋,圍在她身邊,紅色的鼻頭沾了雪也毫不在乎,不知道它們擁抱的是這個自由的冬天,還是這個美麗的女孩。 戲檸舟神色淡淡地和她對視一眼,點頭問早安,于是扭頭繼續和梁涼看春節聯歡晚會的重播。 梁涼將薯片往嘴里塞,有些懵逼地眨眨眼,再探頭往下面望了一下,很快也和青年一樣被節目吸引了。 節目看到一半,這小祖宗一拍大腿,史迪仔睡衣的尾巴一個轉彎,沖著電視機就喊:“我之前看過節目單的,明明在這兩個節目里面還有一個魔術,都期待老久了,怎么感覺說去掉就去掉?!” “估計是沒有人期待,被去掉了。”梁仟將廚房的東西搬到臥室來,他們也算是很沒有講究了,“先別看了,你們不餓嗎” 兩個人大半夜在回家的路上被梁涼的電話拉到她住的別墅區來,結果三個人昨天晚上一起瘋到很晚,比如說用枕頭拆了一個口,然后瘋狂地往對方身上砸。當然,不知道怎么,梁仟似乎是被攻擊得最慘的那個。 三個人一會兒打游戲(梁涼虐得兩人都有些陰影了),一會兒看恐怖片(戲檸舟看睡著了也被瘋狂搖醒),一會兒爬到屋頂上去擺弄梁父的望遠鏡(于是三只被冷到毛發倒立又轉回去)。 至于現在大中午頂著雞窩頭起床來看春節聯歡晚會的重播。 梁涼當然快餓憨了,她光著腳丫子就蹦下床,兩步并一步撲到梁仟旁邊,一個手快抽走一大半:“哥,你做的東西能吃嗎?” 戲檸舟面無表情地吞掉一口男人遞過來的大紅薯:“能吃的。” 梁仟也不動聲色地往樓下探了一個眼神,又收回視線,將一盤紅薯放到床頭柜上,也滾到床鋪上去,身體要好不好地遮擋住窗口的位置。 “我記得之前和你做過一次交易。”戲檸舟還是主動提起了這件事情,“真是沒想到,她居然也會來到海阜——在最近這么多復雜人士的到來下,一起。” 梁仟對這個女孩子的關注度并不是很高,他至今都不知道戲檸舟當著他的面撒的某個大謊,只是也覺得有些湊巧:“我第一次參加犯罪者的葬禮,就是她父親的吧。” 青年當初沒有說的,以后自然也不打算說。作為貫穿童家國案子的一條直通線索,和拉他回到掙扎狀況的一定因素,與她的重逢…… “從國外留學回來之后,她是我記憶里第一個在國內見到的……特殊的人。”他的表情很自然,顯然對她的關注度也不高,“真是太巧了,我以為余生都不會再遇見的。” “我剛才打電話問過了。”梁仟將一大坨胡蘿卜抱枕攬在身上,雙眼下也是濃重的青色,“之前是將那個小姑娘托給某個小下屬的,后來聽說轉到一個姓……姓何的手下了。” “嗯?”青年轉過頭,神色有一瞬的茫然。 “何川。”梁仟的眼瞳沉下來,不放過他臉上的一點變化,“那個人是個精英男,但強迫癥和嫉妒心比較重,之前做了一點點過分的事情,本身要解雇,后來不知道給哪位保住了。” 戲檸舟點頭,一副了然的樣子:“我也是上面強行塞給你的實習生。” 梁仟其實對所謂“上面的人”沒有太多好印象,之前是狙擊手的身份暴露,以各種復雜的原因強迫他留在裳安做個小刑警,他本身就沒有倔傲的性格,雖然可以直接回海阜,但因為梁父母的原因索性就順其自然了。 戲檸舟皺眉搜索了一下記憶里關于“何川”這個人的某些信息,心上猛然升起陌生和忐忑。他問:“我和這個人的交集似乎不多?” 梁仟埋在紅色胡蘿卜抱枕里的手陷下去,覺得很多事情,確實總一次一次地出現在意料之外:“阿檸,你還記得你究竟……是因為什么原因回國,并且是怎么回國的嗎?” 這個問題是由蘇勤提出來的。 可答案并不在戲檸舟這里,或者他知道答案,卻選擇了回避。 梁涼充當了很久的背景板,在她終于忍不住想要插嘴的時候,窗口撲閃過來了一只白色鴿子,它將口中的小信封放在床頭柜上,又想飛回去。 “哇!對面那個小meimei養的鴿子哇!”梁涼快速一捉,想要回去的鴿子就可憐兮兮地被她逮在了手里,“哇啊啊啊好可愛!” “……”,梁仟一時不知道該關注哪個,索性一把拍掉meimei的手,“不要這樣抓著。” 手抖一放,鴿子從樓上抖了抖羽毛,怕得要死的樣子跌跌撞撞地飛下去。梁涼一邊覺得略可惜,一邊又不敢瞪梁仟。 戲檸舟撐起來,手一伸將那信拿來,看也沒看就往垃圾桶里丟,語氣還極度理所當然:“我覺得我的爛桃花又多了起來。” 梁仟想搶又不想搶的手硬生生縮了回去:“重案六組的人在處理別的案件,安邊理很有道理地將最近一直翻水浪的案子往我們這邊的人推。” “他腦子有病。”戲檸舟這樣說,其實內心很清楚,一直籠罩在身周的一層陰影根本沒有消失,它在醞釀著什么,然后一觸即發,“……我耐心很好的。” 梁涼聽了這話感覺有點牛頭不對馬嘴,索性把他當做在自夸。梁仟卻將抱枕丟到一旁,深墨色的眼瞳一沉,低聲跟著附和。 “嗯,很好的。” ——所以可憐的小兔子,千萬請不要把他的耐心當做無限的縱容啊。 ※※※※※※※※※※※※※※※※※※※※ 童衫衫的衫是衣字旁。之前不知道怎么寫的,扭曲成了木字旁,提到的地方有點多,復查的時候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