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虞(31)
年紀最大的法醫聽了這話很快就將心態平衡下來, 在這個職業上, 她也見識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只是這樣集體性的豢虐實在過于泯滅人性。她站在那個黑色短發的青年身邊,不動聲色地看他無所謂的談笑。 聽聲音……年齡根本就不大。 “那么除開這種發現,現在可以將尸體不同部位的地方連接起來了嗎?”戲檸舟漂亮的手指交叉起來, 他靠在轉椅上, 將身體后轉,面對那些亂七八糟、已經開始腐爛的尸塊,“以這種程度很難確定死者的身份和生前事物,如果這種程度不是妓,那就是被家主養在身邊的貓咪。” 青年站起來, 雙手插在兜里:“最后一樣需要確認的東西——他們究竟是不是自愿的, 也就是磨合的地方有沒有劇烈掙扎的舊痕。” 吐得臉色發青的女生挺直了胸脯,她雙目有神, 馬尾辮扎在身后, 她快速站到青年的前面, 忽然質疑:“為什么來我們法醫這邊兒檢查尸體的總是你, 按程序來說, 就算我們隊伍的人都到別的地方去查案子, 并且需要你們。你不覺得你的分析太平面化了嗎?連數據都沒有查實來說這種問題,根本沒有可信度。” 戲檸舟揚了揚眉看著這個實習生,他笑起來, 露出下半張過分精致的臉頰:“啊, 小姑娘。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對于你們來說, 我們本身就是個備胎,主胎累了換我們跑跑而已,但至于能不能跑出去還得是主力的問題。也就是說,你完全可以不用聽我‘太過于平面化’的分析,你完全可以告發你可愛的組長。懂了嗎?” 女生見他掀開自己就準備走過去,頓時臉色漲紅趕緊解釋:“……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說你沒有資格來參與這個案子,也沒有說你們是備胎這樣的話。我只是覺得這種泯滅人性的事情發生了,我們就應該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和最萬全的手段去獲取新一步的信息,而不是以一面之詞來確定什么。明明這些東西都擺在面前了……” 戲檸舟略疑惑地回頭,藏在黑色美瞳后的幽藍色輕輕一略,在這滿是尸臭腐爛的空間里帶著陰冷:“啊,抱歉,小姑娘……我剛剛有說什么嗎?” 梁仟忽然想將戲檸舟帶出這個地方,他在海阜的情緒太不穩定了,就算是一個正義人士熱心的正常提問都有可能讓他忽然爆發。男人現在完全掐不準究竟哪個契機會導致戲檸舟的人格切換,也不知道那天給他發來郵件的人是誰。 時間太過湊巧,這分明是有人隨時盯著戲檸舟的一舉一動,還有在花狄房間的墻上發現的那些英文字母,已經可以明顯地調動戲檸舟的某些情緒了。 但很明顯,女生要比梁仟想得年輕化多了,她先是指著戲檸舟,雙目里都是倔強的控訴:“你沒有必要和我玩文字游戲,就說剛才吧,你為什么對這種事情看上去習以為常,這是個人就不會有的正常反應吧,還有你身邊的男人,你畢業了嗎?在這里面對我們說的話究竟有依據嗎?” 身邊的其他法醫看著女生的情緒也有點失控,雖然知道她是這個性子,但還是不自覺地看著臉色忽然冷下來的梁仟,拉了拉她的衣服。 戲檸舟確實沒有說什么特別具體的問題,但就只是對于法醫的鑒定方面來說,他的話已經將所有的觀察范圍傾斜到了下.體上面,來揣測這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作案動機。 沒想到,這里有位實在機敏的小朋友。 梁仟忽然將寬大的手掌放在戲檸舟纖瘦的胳膊上,但他發現青年此刻的情緒并沒有那種被質疑的冷漠,反而帶著一種嘲諷。 “是覺得我沒有畢業證嗎?還是說覺得在旁邊輔助的我們沒有資格上臺?或者如你所說,對于我們這樣的態度不滿。也就是你希望我們可以盡全面的分析,然后將最好的結果呈現在所有人的面前是么?”戲檸舟說話很緩慢,聽上去讓所有人都下意識放輕自己的觀念,“但是你們的重案組卻總是將我們撇下去東跑西跑找那些有價值的東西,怎么說……他們考慮到了全方面的問題嗎?” “你不能總是拿別人的問題來重現自己的做法,你這樣扯來扯去我們大家都會有錯,為什么不能先把你要做的東西證明清楚了呢?”女生的思路很清晰,并沒有被戲檸舟的文字帶著走,“而且哪有你這樣裝束來上班的?這種態度根本無所謂嘛,敢不敢把頭發都整理干凈了再來?” 戲檸舟的笑容從淺淡不自覺地消失,他似乎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輕輕皺了一下眉,然后很自然地和女生回話:“啊,抱歉。這是我性子,沒辦法。” 這世界上對儀容儀表的要求多了去,不管是學校家庭還是工作單位,一份干凈整潔的外貌就代表了一個人的辦事態度。而且太多的人并不喜歡成天陰陰沉沉起來頭發也不打理的邋遢鬼。 不過戲檸舟的黑色假發只是因為很長擋住了半張臉,并不顯得腌臜。可是這個要求被指著他的姑娘忽然扯上了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一套說辭上,他也不能暴露那張臉。 有人在找他,那個想和他做游戲的人。 “抱歉。”戲檸舟這回不想再多說,他看也沒看大家的臉色,轉身就走。梁仟壓著眉,忽然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那個女生。 女生頓時覺得一種暴戾的威壓從頭頂直沖腳下,幾乎讓她站不穩,身邊有人扶了她一把似乎也想說什么。韓慶從剛才的一場鬧劇里面抽身,也涼悠悠地看了一眼女生,但是他只是覺得女生的態度有點過分,至于話題…… 他也開始弄不清楚究竟誰對誰錯了。 “你呀,多什么嘴,這世界上的各種各樣的人都有,就算你說的是對的,也會有千百種方法讓你閉嘴,否則引火燒身。” “什么嘛!我哪里說錯了,他的態度本身就不端正,我也沒有啥讓他改變的意思,也沒有說他什么沒有資格的話,明明這種事情就是應該周全考慮,怎么還這個樣子……” * 戲檸舟覺得來到海阜之后就很鬧心,梁仟和他開著車在城中轉了一下,看青年情緒不好,男人就將他帶到了某家裝飾溫暖的奶茶吧里。 天氣很冷,車窗上不一會兒就結起了霜花,半路上有人說說笑笑,梁仟找了個離奶茶吧近的地方停車:“你還沒有在海阜逛過吧,帶你去喝杯奶茶?” 戲檸舟看著沿途屋頂上的花卉,又看著男人都將他帶到這里了才說的話,沉默地點了點頭,將冰冷的礦泉水放在車后,取美瞳,扯下假發,開車門。 梁仟環繞著黑色的轎車走了半圈,仔細地給戲檸舟戴上了帽子,然后攬著他進入了全是玻璃門的奶茶店,在柜臺上點了兩杯熱飲,兩個人又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開始下雪了。 這還是今年海阜的第一場雪,雪花剛開始還不大,等著服務員將兩杯熱飲抬上來之后就已經大到可以鋪上了。 戲檸舟清澈的藍色瞳孔倒映著外面雪花的肆意紛飛,時而快速時而慢速,玻璃門很快被霧氣蓋滿,他雙手捧著熱飲杯,指尖被剛才凍得微微發紅。 梁仟輕輕地皺了皺眉,他攪動了一下吸管,其實并不喜歡喝這種東西。男人一直平靜又專注地盯著青年,直到對方的視線從窗外收回來也沒有移開:“……剛才在法醫那里,你有點……控制不住情緒。” 戲檸舟沒有隱瞞,他點了點頭,少有地將雙手捧在頭顱兩側:“很討厭這個城市,仿佛在任何一個空間都有無數雙眼睛在注視,我沒有辦法完全靜下心來。” “為什么?”梁仟停止手指的動作,他將身體稍微前傾,和這漂亮桌子對面的青年又靠近了一些距離,“你不是第一次來這個城市嗎?” 戲檸舟狹長的睫毛在光線的順角度撲閃了兩下,將瞳孔里的神色完美地遮擋住,他看著右下方,頭三十度向下傾斜。 “不知道。” 梁仟真的很難看懂青年的那種情緒,根本就不打算和他交流。他不知道戲檸舟有什么可以隱瞞的,也不知道他所發現的事情該怎么和他開口。 男人也垂下頭無奈地笑了一下,他俊美的側顏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有些無助。 然而,在下一個話題開始之前,窗外的劇烈爆炸聲讓兩個異常敏感的人瞬間回頭。 奶茶吧里用的是比較厚的隔音玻璃,卻也讓所有人都驚了一跳。 那個在風雪里面燃燒起來的顏色,堪稱溫暖,然而黑色的煙霧和大雪也掩蓋不了的火光卻實實在在刺傷人的眼睛。這是一個不算很大型的爆炸,但是車門被彈飛,車內里起的火。 戲檸舟眼底閃過一份意外,很快轉為稀笑:“那個方向……啊呀,真是不得了呢。梁仟,連你都被盯上了嗎?” 那雙游戲的手,從他的范圍內找到了下一個獵物嗎?